1
曲扎的父亲到了,但只有孤身一人。
曲扎的父亲在与我握手时看了我一眼。尽管他极力地想装作是不经意的一瞥,可我却因此反而更加明显地看出了他那里面所含的让我惶惶然的东西。我用心揣测,但总捉摸不定,直到后来看到那一个拄着双拐的人加单上台时我才蓦然明白,原来他看我的眼神和我看这双拐的眼神竟然是那般地相似。
康巴开始说什么也不肯唱“父亲”,但终是经不住众人的一再坚持要求。当兄弟俩以其藏族血统特有的音乐细胞和高原粗犷豪放的嗓音将那首沙哑的“父亲”唱响时,整个分享会场都被感染了: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育;
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当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
想儿时一封家书写尽千言叮嘱,
盼儿时半袋旱烟,满天数星斗。
都说养儿为防老,可儿山高水远它乡走;
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开口。
儿我只有清歌一曲,合泪唱,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整个会场几百人几乎无一不唱,可那歌声反而是越唱越小了,甚至渐渐被一种无法抑制的抽泣声所掩盖,使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动态。
我身边一个原本把瓜子嗑得脆响的杂种泪珠已“叭叭叭”地大滴大滴打响在那半袋瓜子上,韦锐明更是抱头痛哭,陈斌也老泪纵横……我们都想到了父母,忆起了那不堪回首的童年,想起了曾经的美好梦想,唤醒了曾经的铮铮誓言……
无论是积极份子还是消极份子,不管加单认可与否,都难免触及真情不禁伤心落泪。但也有人在笑。就像曾经的我一样。而如今的我,又陷入了那无法入众难以合格但仍不禁落泪的别种偏外份子。
偏首拭泪,不经意间发现了不知是哪个消极份子写在铁门上的三行字:
剩者为王 剩是剩下的剩
坚持就是胜利 坚持 坚持 再坚持
没有了经济 拿筷子搛吃
我料定这多半就是韦锐明写下的,笔迹也甚相似,而之前一连几个晚上他都占到了这“宝地”。
老油条,特别是消极份子,总抢着往后跑,即轻松了自己又给了新朋友广阔而良好的空间。最后一排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宝地”,而靠近小卖部柜台这边更显其优势,不仅不会受到监场中级的突然袭击更可和小卖部那下晚课后来帮忙的漂亮孙女偷偷侃谈几句好在分享一结束便忙着和她搬桌子摆电话调情。铁门这处更是个好位子,不仅有着门缝里的风景还有偶尔钻进来的习习凉风。谁料今晚偏生摆了小卖部的煤炉,差点没把我变了个烤人。也难怪能轮到我了。
自从往后面跑,整个会场就尽收眼底了。原来这会场是分着层次的,就像水波一样迭迭相连,将积极与消极缝合得天衣无缝。前面的空间,任新朋友去感动去狂热,任加盟连锁去升温去发烧;后面的地盘,说得好听些是冷眼旁观的过来人,说得实在些是前面的垃圾大便。
坐在后面,卷高了裤脚,拿块烂纸板扇风,打游戏发短信拍照甚至打电话,和异性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起倒哄制造混乱寻开心,把钱传给老板拿一袋瓜子来共同分享(有一次毕辉还趁老板翘高了脚打呼噜之机伸手就从橱柜中偷出一袋小面包来),打呼噜流口水说梦话发痴呆。
我不知道会场是原本就一直如此还是从我往后面跑才开始这样的,但成功人士却似这才开始注意批评起我们会场条件最好纪律最差,甚至鼓励积极分子对此采取行动以维护好新朋友“广阔而良好的了解空间”。
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会场还装上了电风扇,只是越发把闷热的空气吹搅得消极弥漫了。
成功人士在台上牛B哄哄地分享着他们的“五子登科”,台下的我们却怎么拼怎么凑也拼凑不足他那上万元的工资,再后来更是连那三至五千的中级管理费也找不着出路了。表弟也对着台上一个都夸仅仅才八个月时间就上了中级的某知名精英对我们说“牛B!骗人!”,他说他才来时那人就已经是准中级了,而他也已在北海煎熬了九个月之久。
屁股终于磨起了泡,泡又被磨破了,被汗捂着腌着终于疼痛地化为了老茧,只是那所谓的“成功”却越练越渺茫了。
2
表弟又把我叫上了天台,向我哭诉心中的压力与委屈,说他感觉自己在家里一点位置没有好像什么都不是,曾经牛德仁对他随心所欲欺压诈骗,现在弟弟又对他指手画脚张口就骂甚至使他当众下不了台。我知道,牛德仁已经将他放弃了,他现在唯一的依托就只有弟弟和我了。我对他说我会和弟弟说的,但他自己也别老是缩头畏尾的说话做事一点初级气魄没有,至于牛德仁,既然已不是神圣就别再搞出什么魔鬼来。
对于曲扎之父,牛德仁简直捧如珍宝,生怕稍不留神就被谁分享了去,又怕一不小心失手摔个粉碎。他在家里的“危险位置”已经开始使他不安了。
杨文学见了自然高兴,只是缝了针的嘴不敢笑出来。但每每督促弟弟打完电话,脸总又只有阴沉的份儿。一不留神,堂哥那片衣服被风吹上了天空,投下巨大的阴影,鬼魂般时刻追随着痴呆的杨文德。
早已在“经济危机”之中坐卧不安的杨文学把五十元钱给老板娘,老板娘只是拉着看,意思叫他给零钱。杨文学正为难时,牛德仁抢了上去,一把抢过钞票转身出去,转身回来就喝着一瓶啤酒将找回的钱拍在了柜台上。老板娘尴尬地笑笑,刚要收钱,牛德仁又伸手抓出了一袋瓜子,乐得她也忙伸手挡住了杨文学正要收钱的手。
牛德仁撕开瓜子,一看,中奖了!拿一包,又中了!再拿一包,还是中了!牛德仁不可一世地喝一口酒拿一包瓜子,随拿随中,足足中了一十一包,直中得老板娘头晕目眩,中得一旁的人纷纷围过来恭喜分羹。牛德仁就帝王封赐般一人一包地丢,唯独把我漏开。我不吃施红军要分给我的瓜子,只不无幸灾乐祸地看着嘟了嘴的杨文德不顾哥哥的教训丢下瓜子独自上楼而去。
牛德仁的中奖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尽管他献尽殷勤赔尽小心使出了浑身解数,曲扎父亲终还是要带两个儿子走。
3
本已是消极弥漫的家庭,一下子更加笼罩了死亡的阴影。幸好潘昆及时赶来,又亲自带大家去抓鱼。
牛德仁、赵兴华及嘴上有伤的杨文学看家做饭,杨文德和韦锐明不知所踪,其余人一起出发和二楼的嫡系师兄弟们汇合齐进,教屋外的新鲜空气渐渐苏燃了中级式野烧的幻想。
潘昆和仅存的大徒弟骑摩托车先到,带了张五十米长的大网。在离我们上次捕鱼的大烟囱不远处一片小树林后的水塘,他们早知有大鱼,但之前因有人饲养着鸭子所以一直没能来。
我们首先在饲养者遗留下的窝棚的正前方那水塘的外半塘下网。
十多个男的脱衣下水,其余的分在两岸帮忙。一时各自为营,蛮力乱干。曾饲养过鱼的高家宏只喊打“盖网”,省力拿鱼,可毕辉他们又贪水恋玩不肯让出,一时只是吆喝喊叫乱哄哄的。潘昆就叫大家听高家宏的指挥。
网越拉越沉,毕辉他们又直喊撞到了大鱼,再看那尚还贯通整塘的水道里惊鱼逃窜,一个个越发来了劲头。
当在失望的淤泥中接连惊现一条二十多斤一条十多斤的大江鳅后,大家更是吃了兴奋剂一般。吆喝声整齐而嘹亮,高家宏更显领导风范,有如一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打鱼队。潘昆和大徒弟看着只骂要是做加盟连锁也如此卖力就好了。
叫着喊着,来来回回,每网皆有大江鳅上网,罗非鱼虽不多但也尽是巴掌大的。如此一口气就拉了六网。
刚要拉第七网,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婆来对着我们叽哩哇啦地骂嚷。懂些土语方言的王明就和她对嚷,潘昆止住说别理她继续拉网。老太婆气得越发大叫,直骂脱了气才转身离去。王明告诉大家说她要去叫她儿子来了。大家都不以为然地嘲笑说,就算她去把附近七里八乡的人全都赶来也没有我们人多
刚把网翻顺欲待再拉,潘昆的电话突然响了,接完电话就和大徒弟匆匆离去,我们也只好不甘心地慢腾腾地开始收起了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