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上楼时正巧撞上了牛德仁下楼。
我们擦肩而过可是彼此谁也没看谁一眼，只是我竟发现了与他相比自己的明显的不自然的迥态，竟仿佛是时空转换我们彼此调换了位置一般。
“潘总怎么说？”我进门时弟弟正在问表弟。
“******，他把电话挂了！给也才给一百了！”
“一百？真想让我们去捡烂菜叶熬粥喝啊！给他打。再给他打！你现在就给他打。”弟弟掏出手机硬塞给了表弟。“要，再要，接着要。我就不信，他真不怕我们集体死亡！”
表弟被逼无奈拨了过去，但潘昆显然是看到弟弟的号码就干脆不接。
表弟有些胆颤地说：“你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整栋楼的人，看我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看吃了我不成！”弟弟骂说。“****的牛德仁，又叫他们上去干什么？”
表弟说：“好像，好像是让他们调钱！”
“****的叫他别管！他还有这个资格吗？要不是因为他，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王志光已经跟他要手机了。”表弟说。“其实被害得最惨的还是他。跟朋友吹多牛B混得多好，可是却连手机都停了。他堂哥他们来了，更是一见和他一起去买的手机、衣服全到了别人身上，不跑才怪呢！”
“要到了吗？”弟弟问。
“没有。****纳日巴，他还出来威胁的！还有用了曲扎他们的钱！他拿什么还……”
弟弟骂说：“****的想死！再敢来插……王志光这个****人……叫他先把我们的钱还清！”
“大哥，大哥他们好像对我们越来越有意见了！”
“管他们做****。让他们调钱。再调不出来就让他们先死！”弟弟骂说。“他以为他直接以加盟连锁把人叫上来有多牛B。比他牛B 的人多了，人家只是不提倡而已！傻BB的……”
2
弟弟对我说：“你今天晚上就调钱，务必把钱尽快调出来。其实你这样拖着，最终还是只害了你自己。你这个五?一画展肯定是高峰期，我还真担心你到时会忙得没功夫调钱呢。现在已经不比从前了，绝不能让牛德仁他们钻了空子。现在家乡的影响也是越来越大，村子里都开始谣言了！表哥虽说替我们保密，可难保他不会说露嘴。你调六千出来，我再打一千回去……”
因为他们要求表哥不向他人透露“开酒吧”的事，致使表哥越发生疑，反用方法技巧给表弟打电话，没几句便套出了“加盟连锁”四个字来。弟弟知道后暴跳如雷，奈何已于事无补。最后心一横，索性就再给表哥摊了牌，但终也只是使表哥答应了保密不告诉任何人。
我发了一整日的呆，当鬼使神差地远离人群拨通电话，那“嘟嘟”的声音立刻又使我后悔且害怕了。
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老天爷，我这究竟是要干什么？我这还算个人吗我？
父亲以最快的速度来了，丝毫也不容我犹豫。我承认我后悔没有点名叫母亲。我勉强地干涩地问候了两句，终于嗫嗫嚅嚅地撒出了：公司因扩展业务，要増加几名设计师，我被录用了，但要自备一台电脑，所以要四千元钱的弥天大谎。
父亲在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用一种令我不禁伤心并且开始胆怯恐慌的语气说：“我想就怕不要再搞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走上正道？广告都是骗人的！”
我不说话。我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施杰那小杂种呢？他那五千块搞到哪里去了？他这些年有没有交过给我五分？他做着什么？”
“他么？——调酒！”
“人家给他多少一个月？”
“一，——一千多！”
“一千多？他使到哪里去了？”
“消……费……高……”
“消费高？怕是电话费高？给这个打给那个打，那些怕才是他爹的！他现在在不在？”
“我们已经不在一处了！”
“你问问他，他什么时候还我那五千元？”
我沉默了一会，终还是说：“他也正想寄回去，可现在，现在又要凑给我买电脑。又不是一般的电脑。要六七千元一台……”
父亲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也知道，施杰都给了不给你也说不通。但我想，东想西想的还是别想了，有得做的还是先好好做着……”
我的眼泪出来了。我无法再说下去也无法再听下去，我会疯的。
徘徊半日，突然恨透了自己，转身就往回冲。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我要将此事尽快了结，我再不能容忍自己的青春在此拖延浪费。
我骂着自己以做鞭策……可是，突然，我竟然听见了邻居在教父亲说话！老天爷，这，这……他问我们到底是在广西哪里，我是在哪里给他们打的电话怎么连号码也没有一个……我越听越怕，忙截断话题抢先挂下了电话。
第三次通话长达二十七分三十六秒，可我们总共也才说了四句话。第一句是我说的，我说：“喂，我是施雨！”之后就是沉默。父亲在等着我开口，我也在等着父亲说话。就这样过了整整十一分钟，父亲才说：“真的要做吗？”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沉默。还是沉默。只有沉默。父亲在等着我的决定，我在等着父亲的暗示。第二十三分钟，父亲又问了一句；“是不是真的要做？”我想问父亲：你说呢？但又说不出来。沉默。父亲在等着我的最后决定，我在期待着父亲的最后暗示，我甚至似乎只是在期待着父亲对我说一句“不要做了”。好像我就要开口了，但父亲已说：“那我去给你找！”我突然发现，有时沉默真是一个可怕的魔鬼。
当弟弟兴奋地喊“坚持就是胜利”时（他并不知道我只调了四千），我不禁潸然泪下，一句话说不出来。从前看别人调钱，总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滑稽的闹剧。可如今，如今……唉！一声叹息。
3
我假装上厕所躲进了卫生间，待大家都去听分享后才出来一头扑倒床上。
不一会，却见曲扎回来穿西服打领结，说是牛德仁要带他去其他会场分享。自从被赶上五楼后，我就再没见牛德仁跨入四楼半步，他连上厕所都是去了别家。此刻，正摸入女宿舍用熊晓志的吹风机吹头发的他一听见我的声音便草草收结喊上曲扎走了。
我忽而发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不知牛德仁去到那分享会场又将会是怎样的不可一世，会怎样地说：“我前不久刚回了一趟家……”。——他可是还赖着曲扎的债呢！
我尸般躺在床上模糊着，非明听到了外面异常的骚动，但仍是动也懒得动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开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很显然，这是又“刮风”了。
天已黑尽，屋里闷热之极。我慢腾腾地爬起，懒洋洋地走上了久违的五楼。轻轻地拉开铁门，爽朗的夜风顿时扑面钻襟。
我走上前，伏在天台上，极目天地，有如一个寻找失落世界的使者。
我找了张凉席，躺倒仰视麻木的夜空。
迷迷糊糊之中，突然有人抢了上来指着我大骂“骗子”，那情形即像是诅咒又似哭诉，有别人还有父母……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越来越多的人铺天盖地洪水猛兽般向我扑来，眼看就要将我吞噬将我撕碎……我惊坐而起，胡乱扯丢汗透的衬衣，仰首星空，抱头痛哭。
4
倏忽间听到一种声响，屏息静听，竟然是一个脚步正走上楼来。
淡弱的黄光随着飘悠的脚步朦朦晃动，使我绷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一条偌大的白影一晃跃出，披头散发，使我立时就想到了惨死于此的冤魂厉鬼，差点脱口惊呼。
那光一晃正照到我脸上，仿佛一个女鬼的笑，吓了我也惊了她。
“哇，我还以为是撞鬼中埋伏了呢！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把手机微弱的光扫过我裸露的上身，疑惑不前地坏笑说。“没坏你们好事吧？”
我忙抓过衣服胡乱套上，说：“只是差点吓出个鬼来！”
“你可别跟我说有人跳楼了啊！”她把光往旮旯里晃了晃，合上了手机。她是冯梅。
我说：“我可还真以为你是个跳楼的呢！”
“怎么，这里不是两个人的伊甸园？”
“是。你来了，地狱也变天堂了！Oh my angel！”我又躺倒仰对夜空。
冯梅出声一笑，自上前晾衣服去了。
她晾完衣服来我身边坐下，说：“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喜欢一个人发呆啊？好像真理永远都在那遥不可及的世外！”
“谁说我在发呆？我是在数星星呢！”
“数星星？够烂漫哦！有没有做梦啊？”
“能不做吗？”
“那一定是个好梦吧！”她斜倚了身子，笑对我说。“梦见了什么？是不是做梦娶媳妇了？”
她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松散的便衣本已将那白生生的肉儿最大限度地暴露了出来，在夜色中闪着雪样魔光，而那一个卧姿更是扯得人怦然心动，直叫我不由得贼眉贼眼地想入非非了。一听她之言，便接上说：“这不正来了一个！”
冯梅一双细眼闪着夜猫子的幽光，直将炙人的呼吸吹到我脸上，挑逗地说：“来了一个什么？”
朦胧夜色，涂情添彩，我一翻身左手就要顺势去揽她的水蛇腰，“来了一个……”但却又只是在空中假划了一下就尴尬地拍回了自己的大腿上绑紧了。“洗，洗衣服的！”
“真累！”冯梅不无失望地躺倒我身旁。
我正自悔错失良机，忽而想起了那个黄色笑话，就不假思索地说：“怎么，洗衣机坏了？手洗啊？”
“我怀疑你是梦到你妈妈了！”冯梅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想洗衣机！真不愧是个数星星的孩子啊！”
“没有洗衣机难道也没有洗衣店啊？”我冲口又开创出这话，立马就有些后悔了。
“洗衣店？我说你是不是真被‘风’吹昏头了？你真以为我们是干什么的呀？你……洗衣……你，你说什么？”她一下子欠起了身来，质问似地盯住了我。“洗衣机？啊呀……你，你怎么，你怎么也这么坏……你……”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我……”
“还敢说什么也没说？想不到原来你也这么坏！”她双手直奔正欲起身躲避的我而来。“洗衣机！你敢说我的洗衣机坏了……你才是开洗衣店的呢！我的洗衣机坏了，我就拿你洗……我看你洗的干不干净……”她按住我就扯我的衣服。
我失身一倒，她整个人便扑到了我身上。
“我……”我刚一张口，就被她那湿漉漉的嘴唇给紧紧地堵住了。
“你就是我的洗衣机……你洗我吧……洗……把我洗……洗……”
“我洗……洗……”
很快，我们两人便赤裸裸的了。可当我欲火如焚地分开她的双腿要进入她时，她却挣扎着喊：“不，不……不要……不要的……这……这样……这样不行的……不行的……”
我一愣神，她已蛇般从我身下滑脱，随手抓了件衣服却又一甩手扔了，鞋也不穿，****着身子，猫一样蹦了下去。不时上来，手里摆弄着一个事物，说：“那样会出事的，安全第一！”
我一见她手中的避孕套，不禁就有些愣愣的，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了杨娜和郭艳来，不觉脱口说：“你们，你们是不是都这样？”
“不这样你还想怎样？难道你还想玩过家家啊？”冯梅并未注意到我的变化。“我说你这‘洗衣机’是不是真有问题了……”
我又木然地说：“你们平时都这样？”
“喂，我说你这‘洗衣机’是不是真坏了？”
“你们平时都这样？”
这一次她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一下丢开我，老是不客气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份了，忙说：“没，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没……没什么……”
冯梅冷笑说：“没什么意思？别以为……”
“我真的没什么意思！真的，我，我……”我感觉自己是越抹越黑了。
“我就知道你有意思！”冯梅赌气似地说。“我知道你就是那意思！可你自己不也正想要那意思吗？”
“我，我，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什么我？我们平时就都这样了！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关你屁事！我告诉你施雨，想和我冯梅做爱的人排成排呢！和我冯梅做过爱的男人也排成排呢！你清高，你清高为什么还要脱下我的裤子？我很脏呢！”
“我……”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什么所谓的狗屁艺术家，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其实心里想什么鬼知道！”
“我……”
“艺术！艺术！狗屁艺术！艺术就是想天下的好女人都归你们一人所有，要不然一跟了别人的就不干净了！就下贱了！”
“我……”
“你什么你？嫌我脏是吧？”
“我……不……”
“多少人想买我还买不到呢！告诉你，加盟连锁里卖的人多了。”冯梅冷笑说。“爱情是杀手，卖身是一种手段是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必然态势！性才是平衡器，好给你一点做人的感觉！在加盟连锁里，和我冯梅做爱是高级的了！”
“那……”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知道杨娜吧？玉女杨娜！我们的玉女杨娜！什么叫玉女？你知道她是怎么做起来的吗？”
“她……”
“她就是卖起来的！但她倒也算个清白的了，不过是和家长初级睡睡觉混点生活费，不像有些人，把北海的鸡市都冲垮了！也不用劳神跑多远，你多去开发区走走就知道了！不过那些曾经把她强奸在了地铺上的家长初级现在或许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打工几辈子翻不了身，而她到底成了一代玉女。倒也算她没白忍辱一场！不像有些人，卖得体无完肤了最终还是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可你知道她的指导老师是谁吗？你敢相信吗？她是以结婚被邀上来的，她上来时她指导老师就已经是中级了……”
我突然就想哭。放声的大哭。就像那天晚上面对我的“海之梦”的杨娜一样，哭得像一个孩子。
“什么狗屁爱心事业，天底下的爱心早被狗吃光了！我告诉你施雨，加盟连锁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做加盟连锁的人更不是什么东西，凡是遇上加盟连锁的人都不是个东西！加盟连锁就是先把你骗进来，把你圈住，把你套牢，当你醒来时你已经被陷死了，当你明白时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什么浓缩时间浓缩财富，是垒集悲剧垒集血泪！有人因为调不出钱来回去痴了疯了，也有人付出了一切甚至搭上了命而一无所获，还有人成功后回去被人砍了。我告诉你施雨，做加盟连锁做得家破人亡的多了！”
我听得呆呆的，半天才吐出声音来：“那……那你……你……还……还……做？”
“你不也在做吗？”冯梅反问道。
“我……”我想说我并没有做，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嗬，假清高！伪君子！”冯梅冷笑说。“还想和女人睡觉，你数星星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今后再想玩女人，你就熬吧，熬到你们牛德仁那副模样，去强奸那些没有生活费的尸体你****去吧你！”她匆匆套上衣服，走出两步又回身捡起了那个避孕套。“我冯梅真是瞎了眼了……”骂着气呼呼地下楼去了。
月牙西沉，星光陷落，黑漆漆的夜色里唯剩下孤零零的我，守候着暴风雨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