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正埋头帮我叠被子的表弟我突然心生一动,随即漫无边际地和他扯开了话题,一步步的套将进去。谁料表弟不知何时也学精了,很快便意识到了我的图谋,非但一转首便整个儿跳了出去且还又给我讲起了牛德仁,说牛德仁是什么狗屁大学生……我甩身就走,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给他几巴掌的。我这才发现,这种呆子一旦形成了某种思维你简直就是无法攻破的。
我从卫生间出来,坐在墙角、看着一幅未免有些娄馊灰然样的牛德仁就招呼我坐一会并顺手给我摆了一个矮凳子。我闻言条件地跨出半步,犹豫一下,终还是很不给他面子地转入了卧室去。我讨厌他那副眼镜。特别是在表弟给我说了他的“大学”之后。
4
随表弟下到楼底,他去卖水,我看着那些电话,无意间就随手拿起一部,说:“这电话能不能往外打?”
老板娘欲言又止,看我一眼假装没听见或是听不懂。
表弟却慌了,不及点老板娘找回他的那一大把零钱,忙赶过来问我:“你,你要给谁打?”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我不禁心中一动,说:“110!”
表弟闻言脸色大变,又不敢公然阻挡,慌慌张张地说:“不要打!打不得!不,不要……别给自己找麻烦……大家都没有好处……”
我冷笑说:“你也怕110!”其实我也只是随口逗一逗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是绝不会打110的。不想这一逗,却使我想起苗圆圆来了。
我再无视表弟的阻挡,冲动地拨出了那一串极赋引力的号码,谁料刚刚才激动起来的心却“咯噔”一下就沉了。关机。我不甘地又连拨了两次,直拨得自己的心也要“关机”了。
舒一口气的表弟却给我说起了曾有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因刚到时不听话乱打了电话导致最后只能哭着离开北海……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扯着哪一出,真想就给他两拳,最终还是将全力都用到了电话上,又拨了一次,结果是真“关机”了。
我神情恍惚地接过表弟的水,木然地喝了一口,随他出门而去。
猛然发现又是楼底的一个小卖部,我就伫足问:“又要去见什么总了?赵总!”
表弟吱唔说:“不是……有个,老乡……”
我冷笑说:“赵总,难道你就不觉得,这北海都快赶上美国的唐人街了!”
表弟一时手足无措,我转身就走。
刚一转身,却见冯梅迎面而来。他和一男的同行,竟有如不认识我一般,连看都没看擦肩而过的我一眼便径自上楼去了。这很是使我有些生气,还有些沮丧,犹豫一下就跟了上去。我要去问她,她这么一个小女生为何竟能如此骗我,我要让她看到我,我要让她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楼越发粗糙了,结构也与我们住的那里有所不同。窄窄的楼道还没有护栏,没有门的屋里光线黯淡可见一排两间挂了布帘的卧室。我一层层东张西望却终没进屋,一路直爬到了楼顶。
宽敞的楼顶坐了好几圈人,我刚要细看,猛又听表弟打雷般吼道:“来,表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公司干得非常优秀非常棒的大大中级钱伟钱总!”
我被震得恍恍忽忽,战战兢兢地和个模样凶巴巴的黑脸老总握了手坐下。
那老总毫不客气地接过表弟手中的水打开喝了一口,对着一名小男孩逼供般大喊大叫,直把个锐气十足的男孩追得恹恹的,又一顿夸辞把男孩搞得一时间就慨然誓词、痛快握手恭喜辞去。
钱伟喝一口水,问我说:“帅哥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我本不想开口的,我感觉自己竟似有点怕他。
“帅哥今年几岁了?”
“二十二!”话未说完自己先已脸红心跳,更不敢抬首侧目,生怕撞上了他们的嘲笑和钱伟那不快的黑脸。
唉唉,鬼知道我为何又要撒这谎呢!
我突然惶恐地发现,我的四周全是这样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他们一个一个地围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圈,那一个一个的小圈又围成了一个一个的大圈,就这样一层层地,将套住了我的小圈紧紧围了起来。而最为可怕的是我猛然发现,自己其实并非是被他们套住了,而是早已莫名其妙地也成为了这圈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没有找到冯梅,也不想再找她了。我现在要找的是苗圆圆。我有种敢于肯定的直觉,苗圆圆也被套在这圈中了。我都有种莫名的高兴了,我甚至都要感谢这圈圈了。世界就是如此微妙,人生更是难以捉摸,谁又敢说这不是上帝给我们的一次精心设计呢!
无需隐讳,我喜欢上苗圆圆了。
我只顾自个儿寻思,根本没在听,连钱伟问我话也不知道,表弟推了我几次才醒过来,一想到他那凶巴巴的黑样还真有点害怕。
钱伟问我传销是好是坏,我自然说坏。他就问我那国家为什么还要引进,我也毫不示弱地说国家就能代表正确无误吗?钱伟并不与我辩论,只拿出打火机点烟作例论其本质说好坏都是人做出来的,有人拿了它去放火杀人可我能说是它坏吗?传销的本质是好的,但就是被人做坏了。他说九八年国家取缔传销之后,为了解决我们这些人吃饭就业的问题,因国情所需,XXX总理才又引进了今天的加盟连锁……
不知为何,钱伟突然凶巴巴地骂了起来,让我们想想自己的父母此刻在干着什么,除了一天天增大的年龄之外我们还能证明什么……
大家都听得一个个显出沉重的样子,一名女孩已红了双眼在向旁人讨纸,我的屁股也不知去向了。
钱伟喝一口水,又开始讲他的人生,讲他的经历……我的屁股又回来了。
我就在那矮凳子上挪来挪去,终于忍无可忍,再不顾钱伟那黑脸凶样,只说是上厕所,起身便走,对追来的表弟气呼呼地说:“再给我搞什么狗屁老乡,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回到住处,屋中依旧是空无一人。我一头倒在床上,表弟是既不敢离了我又不敢靠近我。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楼道里动静大作,无数人洪水般涌来。我惊坐而起,知道是惹火了的钱伟派小弟来拿我了。
冲进来了,那些精神的白痴疯狂的分子……不是钱伟派来的小弟,但同样的可怕。
是弟弟他们回来了。
5
吃过粗淡的饭菜,他们把我拥下楼去,当发现又要往那小门去时我就任他们怎样也不走了。他们正没法时,那个叫赵兴华的走来说去足球场,便和表弟带了我要往后走。我仍是犹豫不前,我已经发现后面的楼房也尽是如此的圈圈,我怕他们将我带入另一间更加可怕的屋子。
看着表弟那实在是为难不住的样子,又想事情终归得有个结果,我也只好硬了头皮随两人而去。
后面连接几排楼房果也是一样乱哄哄的,有的已聚齐楼顶冒着炙人的夕阳将掌声拍得疯响。
路下方一个葡萄架旁正在汲水的妇女贯然不惊,一名戴眼睛的老头在走道上从容踱步,赵兴华指了一辆警车对我说那就是北海行侦大队大队长的家……显然是要竭力向我证明他们并非违法不正常。
我突然又希望他们将我带入圈圈中去了。因为我又想起了苗圆圆。我还想顺便看看这些圈圈到底是不是每个都一样,昨晚与今天又有什么不同。但他们又果是没把我带入圈圈,而是在路口每人啃上了一截五毛钱的甘蔗踏上了路对面的足球场。
一大片足球场沿火车道横贯东西,只可惜一如北海宽阔一如中国足球队庞大的足球场也一如北海一如中国足球队地荒废了。球门残缺,草枯地陷,满是果皮纸屑甘蔗渣,北面的火车道又是昏昏欲睡,没有一点活力。
但我终究是忽而生出种重回人间的感觉来了。晚风一吹,我终于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
两人找出各种话题,想方设法欲使我开口,终不见效后赵兴华只好直接问我这一天看下来有何感想。两人说其实每个人的过程都是一样的,弟弟刚来时还打了表弟,赵兴华带了个一千多的手机根本就看不起这些人。
两人越说越把目的暴露无遗,直到自己也有了某种****的难堪。我先前只是觉得好笑,甚至还有种看猴戏的快慰,可忽而也被不自觉地卷入了尴尬境地无以自拔。正值此时,猛听得一声尖鸣,一列火车轰隆隆滚来,卷起我们无言的窘状,又轰隆隆而去。
天色渐暗,我们起身回走。那些无人居住的破废楼房尸般阴沉着,偶尔几点鬼火般的灯光被那可怕的掌声和大笑吓得更加晃荡幽忽。
赵兴华一顿没头没脑的赞美差点就使我给他打开了画。我真不知自己是该感谢他呢还是该怀恨他,因为我不知道他这是在威胁我呢还是在忠告我。他们会不会拿我的画做文章呢?要知道,我可以粉身碎骨,画却是出不得任何差错的。
6
不一会,弟弟他们也回来了。有种洪水之势。光明正大同样吓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拉了我顺墙而坐,由牛德仁主持,首先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的到来,而后便一起合唱他们的体系之歌“从头再来”和“出人头地”送给我,之后又一一起身自介唱歌搞开心送给我。
我首先好笑,之后就难为情,但终究是被穷得叮噹响的杨文学一首低沉的“父亲”触动了。杨文学唱到最后已是哽咽着唱不下去了,幸得深受感染的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唱出了声来方才总算完成了这伟大的合唱。
一首“父亲”似乎用尽了大家的心力,狂热份子也随之沉默。牛德仁忙鼓励大家好好做,说马上就可以成功回报父母了。
轮到我,也不得不起身,但坚定了绝不搞什么傻BB的狗屁“开心”。他们却都不放过。正相持不下,恰好有三人来敲门请问加入,紧接着又来了四人,之后又闯入两人,总算让他们忘记了我须回报他们的“开心”。
看着来人,我突然又想起了苗圆圆。她为什么还不出现呢?我要用多久才能找到她呢?我还能找到她吗?
终于凑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圈,于是就停止了个人展示,玩起了一个弱智之极的集体游戏。他们拿出两个矿泉水瓶,从两头交叉传递,由一人背对了大家敲桌子,当敲停时瓶子在哪两个手中就由那两人出场搞节目。
有人中招了搞不出节目,牛德仁就起身帮着搞。牛德仁说是某某知名的什么学家说过什么人在失去听觉之后会怎样怎样,于是就先让那美女记好他五根手指分别代表公猪、母猪、小猪、猪食、猪圈,然后让那帅哥捂住她的耳朵,由牛德仁伸出一个个手指开始问她。牛德仁就问她她老公是什么、她们在那谈的恋爱、她们的孩子是什么……那美女展开自己超凡的记忆力,把那些个有关于猪的代表搞得一个不差,直搞得众人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搞得自己莫名其妙,直到捂住自己耳朵的帅哥不得不俯身去捂住笑痛了的肚子时方知上当!
为不致中招出场丢人现眼,我也只得手慌脚乱地忙着丢脱频频传到手上来的水瓶。换了几人都似有心要弄我,但都被我逃脱了,直到赵兴华出手才击中了我。
和我一起中招的是小辣椒。我不起身她就来拉我,红军再乘机从后一推,我就身不由己地出了场。小辣椒才说要什么大家尽管点,他们就“升国旗”、“钢管舞”、“啊哦”地乱喊。
小辣椒利索地说:“来就来,谁怕谁了!帅哥,准备好了吗?他们的要求就是我们的追求,我们可别叫他们看扁了哦!”
我还想混机逃过,可这次他们是说什么也不放过我了。最后只得唱“知心爱人”。可非但“对唱”不起来,连“合唱”也甚成问题,在众人的爱心大合唱中才总算是滥竽充数地蒙混了过去。
转眼已是十点半,便一起合唱了首“萍聚”,起身送客。
不知从何时起,我也不自觉地溶入了进去,将自己搞得忘乎所以,直到散场时不经意间瞥见了黄娟那阴郁的勉强方才想起了这整晚的狂欢之中还有个黄娟一直躲在角落里。我不禁想,假如中招的是我和她,那又将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呢?黄娟,她究竟是什么人?她在这间变态的屋子里,到底是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难道她就是上帝给我安插下的天使或魔鬼,每当我要忘却就及时地提醒我。
当在小巷中吃炒粉冯梅向我提及地铺时我并未在意,昨晚也没太感受它的“三大好处”,今晚才算领教了。而我的床位还垫了旧被子,他们大多仅是一片泡沫一张凉席一块毛巾被而已。还有,那看似还新的被子其实早已“全国联网”,更有股腻腻的汗臭味。
我没有了害怕和恐慌,竟有种莫名的懊恼与沮丧。因为我至今仍是什么都还没有搞明白。甚至竟然是更加地陷入进去了。
他们对我似乎已放松了不少,但我心里清楚,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