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是看手:命中国人把双手张开来细细验看,如果右手有老茧,那就毫无疑问是持过枪的军人了,也是当下处决,毫不容情的。一个从虎口逃回的人回忆说:“有一天上午,我记得是个晴天,日本兵在我家一带挨户搜查,已经将许多人集中在宁海路上,查看他们手中有没有老茧,头上有没有帽箍,主要看是不是当兵的。我自料逃不出去,只好躲在家里。吃过中饭以后,大概一两点钟的样子,四五个日本兵到我家搜查,他们发现我手上有打铁留下的硬茧,就硬要把我带走。我母亲哭着说:他不是当兵的,是做铁匠的。并拿出铁匠工具给他们看,他们根本不理睬,还恶狠狠地用枪托把我父母打倒在地,吆喝着把我强行带走……日本兵把我带到宁海路,那里已经有200多个被抓来的人……我们被赶到一个凹地上,旁边有一个水塘,日本兵在四周居高临下架起机枪……日军军官一声令下,机枪一齐向我们射击,一颗子弹从我头上擦过,鲜血直流,我只觉得头上挨了一闷棍,顿时倒下去……当我醒来时,已是深夜,日本兵早已走了。我从死尸堆里慢慢爬出来,满身是血污,顺着原路摸回了家。”
万一有天大的幸运者,能逃过上述这五道关口,也休想就此逃出鬼门关。因为在上列五项检查通过以后,还有更可怕的一关,详加盘诘,不烦其详。而盘诘的过程,通常都是日兵和被盘诘者的一问一答。问:“你是不是华军?”答:“不是。”问:“那么,你是警察?”答:“是的,我以前干过警察。”至此,又是一条中国人命无辜丧生了。那位警察直到临死才知道,日本兵见了中国警察也要杀。
以此类推,当日本兵问到:“你是宪兵?”答:“是。”“杀!”“你是学生?”答:“是。”“杀!”“你是教员?”答:“是。”“杀!”“你是公务员?”答:“是。”“杀!”“那你是干什么的呢?”被检查者迫不得已地回答:“我是做工的。我是做生意的。我是种田的”。这一下是否能够幸免于难呢?日本兵的“判决”更妙了,“哈哈,你是壮丁!”其结果呢?又是杀!杀!杀!
由此看出,这日军的屠杀对象决非独在我军,而是见人就杀,至于检查与盘诘,那只不过是大屠杀残酷手段而已,就好比猫捉到了老鼠,先把猎物在两爪之间玩弄一番,再吃掉一样。
中国人不懂日本话,会说中国话的日本兵毕竟有限,双方语言不通,词难达意,往往一字一语之错讹,便是一条人命。我想,古今中外,再也不会有这种荒谬绝伦的就地“审判”,就地处决了吧?
在日军搜查难民区的那一段惨无人道、大恐怖、大劫难的日子里,30余万苦难的中国同胞,成为了奄奄一息、引颈待戮的无罪羔羊。出门上街,十中有九是死路一条,从此一去不回。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激昂的意味,反倒充满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尽悲怆。那么,躲在家里悚悚自危的人,境遇又是怎么样呢?
前文说过,日军便于他们自由出入,随时搜查,规定难民区里所有的房屋,一律不准关上大门。但是,也有若干难民,根本就不晓得日本军方有此规定。同时,也有一些中国人实在是太害怕了,大门敞开,那扇大门便常日危机四伏,无论那一分秒都可能有凶神恶煞进来,抢掠财物,奸淫妻女,或烧或杀,或者是拿起一根绳子,捆了就走。于是,就有些人基于自卫的本能,偷偷地把大门关上。
关起大门来的中国难民,倘若闯上了日本兵,而又被他们发现,那就立刻会大祸临头。单薄的门板,抵挡不了日军的皮靴和枪托,一顿猛砸,夹着破口大骂,等到大门一被砸开,恶狠狠的日本兵冲了进来,遇物即抢,见人就杀。转眼间便是腥风血雨,尸骸狼藉,而罹难者却仅只在为获得一个短暂时间的心理安全保障,其结果却是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在陷落后的南京城,我们的同胞,根本就没有关上大门的自由。
一队接一队的日本兵,在家家户户大门洞开的难民区里,挨家挨户地搜,挨家挨户地奸,挨家挨户地抢,挨家挨户地杀。12月13日南京城陷,全市市民大多数都逃进了难民区,屋少人多,大家都将就些挤一挤。因此,往往在一个大院落里挤了几十乃至上百人。日本兵只要在任何一个院落里搜到一件武器,那就不分青红皂白,全院的人统统枪毙。
就在我住处不远的一个大院子里,经过日本兵三番四次地搜查,始终没有搜出一件军用品来。全院子里的人正在额手称庆,以为自己逃过了死神的召唤。突如其来的日本兵硬说他们在大院子外头找到了一件军衣。于是,人人脸色大变,噩运迅即来临,整个院子里的人给日本兵杀了一半。糟透了的是,剩下的那一半全是女人,不用说,她们的遭遇比死者更惨。
暴虐成性的日军几乎以虐杀为乐事,以奸淫为快事。其屠杀手段花样翻新,有枪杀、刺杀、烧死、刀劈、活埋、砍头、溺淹(在水里或粪池中)、挖心、分尸、用锥子锥死、装入麻袋摔死、用军犬撕咬死、剖腹取胎、割生殖器、先奸后杀等手段,真是骇人听闻,无所不用其极。
载于1938年2月7日汉口《大公报》的佚名文章《京敌兽行目击记》,真实地记述了日军的暴行:“他们用钉子和针向我们同志身上直刺,直刺成了血人,被难同志有时叫骂怒视,他们会连眼睛也刺上两锥子,最后用刺刀把喉咙穿破,血像泉水一般地涌出来。而兽性大发的日军却在一旁拍手叫好。”
一位目睹日军活活烧死人的人说:“20日,鬼子在太平路放火,火起后强迫百姓们上前救火,及到该处,鬼子即将百姓捆起丢在火中,活活烧死,鬼子鼓掌大笑。”
13日至17日,驻中华门外的日军,勒令乡民30余人,进入水塘捞鱼。时值严冬季节,进入水塘捞鱼者冰冻致死,不从者被杀。日军还将一老人捆绑,悬吊树梢,以枪瞄准,当做打靶目标,终至命中,绳断摔死。
受害人梅福康讲述了亲历的日军残酷的杀人手段:“日本兵把我们12人一起赶到小土堆旁,要我们围着土堆脸朝外围成一圈,然后用布条将人与人相互的手和脚捆绑连接起来。待捆好后,日本兵就残酷地向我们这群人圈里摔手榴弹。在手榴弹爆炸后,还唯恐我们没有死,又凶恶地跑来用刺刀刺……我本人耳根周围、颚部和舌根都被炸伤,又被捅了3刀……在这次受害的12人中,幸存的只有我和另外一个邻居。我家8口人,7人惨遭炸死。”
日军小原孝太郎在12月17日的日记中是这样记载其残杀中国士兵的:“27班去征集粮草时,在农家的草堆里发现了4名残兵败将,便把他们抓来了。我和×××拔出战刀砍过去,脖子没有被完全斩断。接着,×××和×××也拔刀便砍,脖子还是没有被砍断。这时,××××说了声:‘看我的。’飞刀一砍,脑袋飞到了前边,鲜血随之四处飞溅。他的手腕实在高超。”
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是,日军叫被杀的人自己挖坑,然后让其站在坑边,当日军开枪后,被打死的人就倒进坑里。或让被杀的人站在自己挖的坑内,日军再填上土活埋。
在大屠杀中,一件别出心裁的杀人惨剧,更令人目不忍睹:有一天,一小队日军奉令开拔,就在临走之前,他们搜到了一个走不动的老太婆。她已经60多岁,又是自幼缠足成小脚,所以根本走不动。论年纪,这一个日军小队全都可以当她的儿孙。然而这一小队日军却全无人性可言,强迫弱不禁风的老人“表演”一个精彩的特技节目:他们把这位老太婆押解到村外,将一棵大树锯掉三分之二,仅留一截树桩。树桩的直径不过5寸,但是距离地面却一丈有余。60多岁的老太婆被一群日本兵抱到大树上去,以其小脚支持她的体重。日本兵鼓掌大笑。
60多岁的老太婆,早已吓得灵魂出窍,再任由他们抱高挪低地摆弄,寒风呼号,全身冻僵,小脚愈发无法支持她的体重,她一个筋斗倒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又引起了日本兵的一阵哄笑。他们仍然不肯放她一条生路,又一次把她抱到树干上去。老太婆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终于一命呜呼。
最令人发指的是,古之未闻、今之未有,以杀人多少比输赢的惨剧、闹剧。杀人比赛的消息于1937年11月30日、12月6日和13日,登载在日本《东京日日新闻》上。该报以显著的位置炫耀日军在中国的“战绩”和“武功”,称赞两个杀人恶魔为勇士,并将两人手持战刀的合影照登载于报端。此二人是中岛今朝吾的第16师团的两名少尉军官,一个叫向井敏明,一个叫野田岩。从上海出发后,两人相约杀死百人。因此,在向南京进军途中,他们一路挥刀杀人。至汤山时,向井杀了89人,野田杀了78人,两人杀人均未达到百人,比赛因此继续进行。据12月12日英文《大美晚报》登载:“当12月10日进攻紫金山之际,两人的杀人记录居然达到105人和106人。12月10日中午,两人各执已成缺口之刀,相值一处。野田道:‘我已杀了105人,你杀了多少?’向井回答:‘我杀了106人。’两人相互哈哈大笑。向井赢了1人,但未悉何人先杀到100人,两人乃复相约,将比赛目标展至150人。彼等乃复于昨日开始。”从12月12日起,向井与野田的杀人比赛继续进行。
杀人比赛出现在中岛今朝吾所率的第16师团绝非偶然。中岛今朝吾为人凶狠,是个“具有虐待狂气质的冷酷的人”。他以“黑色帐篷”为第16师团的部队代号,令其部下对任何人都不宽恕。当他接到“杀掉全部俘虏”的命令后,便大规模屠杀被俘的中国军民。这便有了向井和野田两人的杀人比赛并得到赞扬。
比之野田和向井,第6师团第45联队中队长田中军吉更疯狂,他用“助广”军刀,狂杀俘虏和无辜百姓多达300余人。田中军吉的杀人凶器“助广”军刀的照片,收进日本军官山中峰太郎编写的《皇兵》一书中,照片下标明“曾杀300人之队长(田中军吉)爱刀助广”。孰知,为夸耀日军“辉煌战绩”的报道和照片,战后却成了审判日本战犯指挥侵华日军在南京进行大屠杀的最好罪证。
日军的大屠杀,手段不仅残忍,而且阴险毒辣。1937年,中岛被任命为侵华日军南京警备司令官,他以中国军人出来自首可以免除惩罚的骗人布告,诱杀放下武器的中国士兵和无辜百姓。
12月22日,驻南京日本宪兵司令部公布“签发平民护照”令,在市内张贴布告。布告中说:“自12月24日起,宪兵司令将签发平民护照,以利居留工作。凡各平民均须向日军办事处亲自报到,领取护照,不得代为领取,倘有老弱病人,须家属伴往报到。无护照者,一概不得居留城内,切切此令。”
此令公布后,又在南京市内设立多个“良民登记处”,当时的金陵大学、宁海路、上海路、金陵神学院、金大附中等地均设了“良民登记点”。在难民区内设点,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有30余万难民,更主要的是为搜查中国散兵。
从满铁株式会社派到南京的“南京特务班”写回的报告上,就可以看出日军当局放发“良民证”之真正用意和目的。“南京特务班”是12月24日进入南京开始工作的,1938年1月21日写回的第一次报告中说:“我军认为,由于南京整个被皇军包围,完全没有逃跑余地,因而在这些难民中必然潜伏着很多残败兵、不法分子。因此,直至1月6日,每天进行严格搜查,努力将其查出。查问全体人员之后,已清除多数残败兵,对其他普通无辜良民发给证明其为良民的‘安居证’,使其安居乐业。”
为了能让当过兵的人自首,在金陵大学登记点,日军采取欺骗手法,以如自动承认,可以保全生命、获得工作为诱饵,致使难民区内二三百人上当受骗,甚至没当过兵的平民,为得到一份工作,也去自首。结果,这二三百人全部被押走杀害了,只有十余人死里逃生,逃回难民营中。在宁海路登记点,有数十人承认当过兵,结果全被杀害。由此可以看出,日军当局发放“良民证”是继续屠杀的新招数。
当年曾参加过攻占南京的一个日本兵冈本健三战后说:“本人曾经在现场亲眼看到,日本军占领南京之后,对于谁是良民,谁是便衣队,是分辨不出来的。因此,日本军队就制发一种良民证,我隶属的部队每天都在办理登记,叫他们填写出生年月、性别、职业等项目。可是,会写字的中国人很少,对于不会写字的人,就以口头说明,由于语言不通,能讲得清楚的,算他运气不坏,如果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的,就认为他可疑把他搁在一边,解决掉了事。当枪声响起的时候,场内哭声大作,争先奔逃。可是,四面八方都喷出机关枪火焰,结果都是死路一条。那一次大概解决了四五百人。”
在“良民登记”骗局中,有多少人被杀,已无法统计出精确的数字,但从“南京特务班”写回的第二份报告中,可以大致知道,“自去年(1937年)12月22日至本年(1938年)1月5日,协助中岛兵团进行的盘查活动,清出了大约4000名的残败兵和抗日分子。1月6日到2月25日间,特务机关得到天谷警备支队的协助,又在城内外继续进行盘查,清出约500名”。由此看出,从1937年12月22日至1938年2月25日之间,仅“南京特务班”参与的“良民登记”,就将4500人屠杀了。“南京特务班”的第三份报告中说,在南京沦陷前,留在南京的人口是38万,截止到1938年3月末,登记领取“良民证”的只有23.5万余人,分散住在市内5个区内。当时,登记工作还没完全完成,但38万人与23万人之间的人数差额之去向,该报告并未说明。其实也用不着说明,他们之中的多数被屠杀了。
据《谷寿夫战犯判决书》中统计,第6师团进行屠杀的地点就有雨花台、雨花路、雨花村、宝塔山、扫帚巷、燕翅口、制造局、安德里、安德门、中华门车站、北山门、窑湾街、珠珠巷、黄泥塘、下码头河边、土贵桥、西街、土显庙、见子桥、养回红村、红梅巷、中华门城门口及其内外、小市口、大思古巷、小思古巷、桑树园、长乐路、长乐街、胭脂巷、三元庵、仁义桥、仁厚里、正觉寺、武定门、紫竹园、牵牛巷、菱角市等近100处。其屠杀的人数之多,手段之残忍,时间持续之长,在进占南京的日军中首屈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