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老曹和老五就走出了发廊，从一张刚出市的晨报上，老曹证实了昨晚的那个噩梦，顿时眼前一片模糊，深吸了一口凉气，静了静心绪，转身和老五肩并肩地消逝在车水马龙的早市上。
那天，老曹和老五撤离出租屋以后，一直在大街上闲逛，直到华灯初上，两人才找了一家背街的小酒馆喝了点酒，然后，又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发廊。
因为临近春节，发廊小姐大多回老家过年去了，这个时候还有客人光临，发廊老板当然是喜出望外。
老曹借故剩下的小姐太丑，一嘴酒气地骂着，发廊老板连连道歉，老五见缝插针地假装劝说着老曹，又把老板拉到一边低声说：“老板！我这大哥，今天心情不好，又多喝了点酒，你还是少招惹他，你看他这样，其实要不要小姐都无所谓了，今晚估计是回不去了，这样吧！我俩就借你这儿歇一晚上如何？你要关门的话，就把我们反锁在里面都行。”
“老板！这样不太好吧？”发廊老板有些犹豫，
“一个人一夜二百元包场，你看如何？反正你今天也没生意了！关门吧！”
“那行！”发廊老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还是钱管用。
“可惜没什么盖的！”老板假惺惺的，
“不用！谢了！我俩凑合一夜就走！”老五递过两张百元大钞，发廊老板眼睛眯成了缝，连忙招呼小姐下班，接着反锁了发廊大门回家了。
就这样，两人在阴冷的发廊里过了一晚，从而躲开了公安的全市大搜查。
凶犯二死一瘫，公安并没有从显身的这几个人当中找出那个“花将”描述的杀手，认为后面一定还会有重大隐情，所以并没有放松追查，
公安曾经找过“花将”叫他协助辨认嫌疑犯，花将一会儿说枪伤没好，不方便，一会儿又说当时太慌张，没什么印象了，反正是死活不愿意去。
道上就是这样，道上人与人之间有天大的恩怨，也决不会依赖警察，更不会明目张胆的去当内奸，哪怕是仇家。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利益交换。
城边一个干涸的池塘，一片残败不堪的枯荷乱泥中七零八落，未化的积雪像刚洒进菜锅里的盐，四处点缀着。
罗强披着一件绿色军大衣坐在池塘边的一个石墩子上，从大衣上面厚重的污迹就看得出它有些年代了，他一条裤管明显有些臃肿，里面包扎着厚厚的纱布，一把自己制作的简易拐杖斜倒在他身边，罗强叼着根烟，呆呆地瞅着一只僵死的飞虫仰面在一片青黄的荷叶上打圈。
“强哥，吃饭了！”一个穿着朴实的农村小伙叫着，
“哦！来了！”罗强扔掉半截烟头，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屋了。虽是粗茶淡饭，却很可口，青菜都是那小伙儿在自家田地里摘的，绝对无污染，这年头，再想吃这种纯绿色蔬菜也比较稀罕了，罗强吃的津津有味。
“强哥，伤口怎么样？”小伙儿问到，
“呵呵！没事，我这一身贱肉，好得快！”
“下午想吃点什么？我去搞点儿！”
“不用了！麻烦兄弟好几天，我都过意不去了！”
“强哥！你说这话干啥？瞧不起我！？？”
“呵呵！真没那意思！弟弟这情义，我记下了！”罗强话语深沉，拍了拍小伙的肩膀头。
“那强哥就多住些日子？？等伤完全好了再走！我这儿安全，你就放心吧！”
“嗯!听你的！”
罗强之所以会隐藏在这偏僻的郊外，还要从东北菜馆的那场枪战开始。
那天一大早，沈八鸡被老曹骂出街，一个人跑到江北区混子集中的一些地方转悠，打听花将的下落。
他先去了几家台球厅，没结果，出来时，遇到个以前一起倒卖古董的家伙，胡乱扯了几句，也随口问了句花将的近况，但也没什么消息。
快到中午时，又去了一个小毒贩家里，正好那小子烟瘾犯了，一个劲地的找他借钱，沈八鸡不借，两人差点打起来，头上鼓个大包，夹克上的扣子还拉掉两个，沈八鸡一路走一路骂着。
好几天都没有收到花将的风声，还和那鸟人打了一架，沈八鸡有些郁闷，低着头，沿着前面行人留下的脚印走着，看到路边有人打麻将，就想起一人，那人家里经常设赌局，估计他家人气旺，多少会有点消息。
边想边走，很快就到那人家门口了，敲了敲门，里面原本热闹的声音一下子静下来，沈八鸡扯着公鸡嗓子叫了声：“喂！别躲了！开门！我是沈八鸡！大过年的装啥装？！”
没一会儿，门开了个小缝，露出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当看清门口这人时，小眼睛把门打开了，沈八鸡闪身而进。
“你咋来了？好久不见了！”小眼睛捶了一下沈八鸡，
“忙呢！”
“你忙啥？”
“瞎忙！”
“我看你是白天瞎****忙，晚上****瞎忙！”
“扯蛋！你咋还干老本行啊！？”沈八鸡环视一圈，二室一厅里摆了四桌麻将，整个屋里乌烟瘴气，屋里人见来的是小眼睛的熟人，又肆无忌惮的继续“哗拉拉”起来。
“不干这个，我吃什么啊？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过来办点事，随便就绕过来了！”沈八鸡递过一根烟，
“嚯！玉溪！好烟啊！发达了吧！多给一根！”
“你抽你的，少废话！”沈八鸡又递过一根，小眼睛双手接过，把烟夹在了耳朵上面。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又传出了敲门声，屋里又猛然一下安静了，小眼睛照例打开一个门缝，看清楚以后，放人进来。
进来那人一看沈八鸡乐了：“真他妈有缘分！一天见你丫两次，呵呵！邪门！怎么到哪儿都有你啊！”这人正是上午在台球厅门口遇到的那个倒卖古董的哥们。
“嘻嘻！没你事！你找地方坐着玩吧！我说会话就走！”沈八鸡打发了那人，接着和小眼睛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沈八鸡说着说着就扯到“花将”的头上，他想从小眼睛嘴里套出点线索，结果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八鸡和小眼睛的这一阵闲聊，屋里所有的人都没留意，只有那个刚刚进屋的哥们起了疑心，奇怪了！这个沈****满世界的找花将做啥？暗自斟酌了半天，他起身走了。
“哎！玩啊！？怎么走了？”小眼睛问，
“出去买包烟！”
“我这有啊！”沈八鸡又掏出自己的玉溪，
“呵呵！谢了啊！！我抽不惯！我还是自己去买吧！”那哥们出了门，走了十多米，见后面没人，找了个小卖部打了个电话，把沈八鸡当古董“倒卖”出去了，
十多分钟以后，一辆无牌的白色面包车悄然停在了小眼睛家的楼下，罗强带着几个兄弟正端坐在车里，那哥们连忙上了车，一脸激动地说：“强哥，人就在上面！”
“他们几个人？”
“一个！”
“嗯！谢了！你还是先上去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罗强从头到尾都不拿眼睛看他。
“明白！”
“拿着！”一个兄弟递给他一百块钱，
“谢谢强哥！”那哥们兴奋异常地跑上了楼。又过了一会儿，沈八鸡大摇大摆的下了楼，丝毫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向他袭来。他更没想到是罗强早就在道上暗暗放出话，近期密切留意打探花将和关老二动向的陌生人。
沈八鸡正想抬头看看开始放亮的天空，眼前骤然一黑，莫非黑夜提前降临？沈八鸡脑子乱了，正纳闷时！哎！自己身子也飞了起来，“轰”的一下，人还没升空就已经降落，重重地摔在车厢里。
沈八鸡头上被套上了黑布，他死命挣扎，几只穿着厚底皮鞋的大脚踩在了他身上，动弹不得，听见车门一关，身子一晃，面包车开了。
车内一阵皮肉撞击声伴随着沈八鸡的哀号之后，沈八鸡取下了头套，脸盘已经成了调色盘，五颜六色的，鼻子、嘴角挂着血迹。
两个打手把他拉起身，一左一右摁着，沈八鸡惊恐万分，显然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身体颤栗。
“沈八鸡，知道我是谁吗？”罗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
“不……！不知道!”沈八鸡看到了一双死神般的眼睛，
“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长话短说，说！为什么老是打听花将的下落！？”
“我没有……！啊……！”沈八鸡左脸颊上多了五个深红的指印，
“说！”罗强面无表情，
“真没……！”
“啪！”的一声，沈八鸡右脸颊上来了个“对称”，
“呜哇……！”沈八鸡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来，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
车里的兄弟们都笑了起来，罗强皱了皱眉头，妈的！怎么还哭了！出来混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一个小老头被自己打哭了！这一招倒把罗强难住了，
罗强点了根烟，细细地看着哭泣的沈八鸡，好像在欣赏一副抽象的艺术品。
十分钟以后，沈八鸡的哭声从“巨浪滔天”变成了“细水长流”，看样子他也哭累了。
等沈八鸡完全“断流”之后，罗强低声问了句：“哭完了！？”
还没等沈八鸡反应过来，罗强剑眉一竖，抬手就是“啪啪啪”十几个耳光过去，沈八鸡看到了满天流星在飞。
接着，罗强把火亮亮的烟头摁在了沈八鸡的脸上，一阵肉香味荡漾在车厢里，“啊……！饶命啊！大哥！”沈八鸡歇斯底里地哀叫着，
“沈八鸡！你听好了！我是江北区罗强！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想活着离开，就老老实实的说话，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像娘儿们似地折腾，我就一刀一刀剐了你！”
沈八鸡一听罗强二字，顿时没了声响，面无人色，罗强可是道上有名的活阎罗，今儿自己算是活到头了。
沈八鸡沉默了许久，望了眼罗强：“强哥！我说了！你可要放小的一条生路啊！”
“****妈！还敢讲条件！”一个兄弟一手机砸在沈八鸡的头上，而且砸的地方很准，正好是上午打架时留下的那个包上，沈八鸡痛出了眼泪。
罗强不紧不慢地答应了声：“行！”
沈八鸡这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但沈八鸡对老曹他们的最终目的，以及他们如何策划杀掉姚志远和王巧儿的细节，他也不清楚，他在整个行动里面的角色，最多是一个“跑堂”的。
但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沈八鸡知道那些杀手的住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罗强本来想直扑对方老巢，但听说对方有好几个都是玩枪的高手，他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他不想自己的兄弟出现意外，这是他一惯的原则。
既然已经知道杀手们的住址，端掉他们是迟早的事。当务之急是马上通知花将，让他有所警觉。
罗强打了“花将”电话，没通，罗强骂了句：“天要亡他”，又打了几个号码，告诉开车的兄弟马上去江阳路的冰花东北菜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十五分钟以后，冰花东北菜馆门前就发生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涉黑火拼，整个W市轰动了。
就在枪战一个小时以后，候爷就接到一个电话，通话时间虽短，但候爷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从未有过的失落。
他收线以后，身子有些颤动，一个保镖想过来扶了一把，他推开了，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给罗强电话，说我找他！”
“是！候爷！”一个保镖打通了罗强的电话。候爷拿着电话走到了书房，掩上了门。
“强子！到底怎么回事？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候爷语气很重，他起初也不相信这事是罗强干的，这种明目张胆的打杀倒像是关老二的风格。
罗强办事向来快准狠，来去无痕，从不留尾，而这次枪战造成的后果完全出乎候爷意外。
罗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候爷说了一遍，当候爷听到老曹这个两个字时，心头揪了起来，头皮一麻，越想越胆寒，多年前的一幕重新浮现在他眼前。
这就不奇怪了！能和罗强不分上下的，W市可能也只有他了，老曹啊！！你到底是回来了！！
“强子！你听我说，今晚之前，你务必离开此地，越远越好！我会让人给你送些钱和一部手机，手机号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三个月之内不要开机，三个月以后，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候爷！明白了！”罗强并没告诉他自己受了枪伤，他更没想到这次枪战之后，鼎盛的江北区黑道从此走上了衰亡的道路。
候爷走出了书房，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欧式风格的天花，辉煌的水晶大吊灯，中东的纯羊毛地毯……，所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所有的一起都是血和命换回来的，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
他打了个冷战，那个电话让他没能抵挡住冬天的寒冷，尽管他穿的厚厚的裘皮大衣。
我今晚也要离开W市！一定要走！！马上！今晚一过，W市也许就换了一片天空，候爷望向窗外，几只麻雀在枯枝间飞旋追逐着，它们生来自由！
罗强和侯爷通完电话时，已近傍晚，冬天天空黑的比较早。
罗强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把车往僻静的地方开，路过一大片芦苇丛时，他说了声停车，大家都在这里下车，我们直接穿过芦苇丛就安全了。
一个兄弟押着沈八鸡在最前面，另两个兄弟搀扶着罗强，他腿伤比较严重，鲜血没有完全止住，把黑皮鞋染成了红棕色，开车的和另一个兄弟简单隐藏了一下面包车也跟了上来。
“强哥！怎么办！？血还在流！？”一个兄弟嚷着，
“没事！看它能流多久！”罗强苦笑着，
沈八鸡战战兢兢地往前走着，趔趄了好几次，罗强拍了他一巴掌，骂道：“沈八鸡！瞧你这点出息！出了这芦苇荡，你丫就自己想办法回去！回去后，敢泄漏半点风声！我就把你脑袋当尿壶！”
“啊！真的！谢谢强哥！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就是死了也不再提你强哥半个字！”沈八鸡连连作揖，把腰都弯成了锐角，就差下跪磕头了，沈八鸡突然感觉到今天的空气又新爽起来。
罗强笑了笑，示意兄弟放手，让沈八鸡自己走。
沈八鸡竖起了腰杆，忘记了满身的伤痛，大步向前走着，只要走出去这鸟草丛，就又自由了，呵呵！想到这里，沈八鸡差点笑出了声。
“叭！”的一声枪响，沈八鸡的笑容立刻僵硬在脸上，一头栽在了草丛里，脑浆溅了一地，眉心和后脑打了个对穿。
罗强手里的枪口还冒着青烟，“兄弟们过来说话！”罗强招呼着正在发呆的兄弟们围过来： “各位弟兄，今天之后，大家何年何日才能相见，确实难讲，今天这事搞成这样，也是迫不得已，连累各位弟兄了！今晚，大家各自想办法逃吧！罗强照顾不周，望大家伙见谅！对不住了！！”罗强给大家抱了抱拳。
“强哥！我们一直跟着你吧！你枪伤还没好呢！？”
“不行！大家在一起目标太大，我的伤我知道，死不了！你们赶快趁着天黑，冲出去吧！”
大家都在犹豫不决时，罗强举起了枪对着大家：“都走！聋了？！快走！”说着说着眼露杀机。
大家深知罗强的脾气，这才缓缓地站起身说了句：“强哥！保重！”几个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芦苇荡。
罗强坐下来，撕破了另一只裤管，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点了根烟，像喝咖啡一样品着，扭头看了看一动不动地沈八鸡，嘴角挂着笑。
罗强打了个电话，对方惊喜地叫了起来，罗强平静地告诉对方自己受了伤，问能不能在他家待几天，对方一口答应。
天越渐越黑，芦苇荡随着嗖嗖的北风，像海浪一般一起一落，四周万籁俱寂，沉静地像地狱一般。
罗强躺在地上，摘了根芦草叼在嘴里，望了望天空，星星早已不知去向，还是小时候的星星好，又亮又多。
“看人生，多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罗强哼起了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