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纬也不说话，任她挖苦。纪晓梅又把王经纬埋汰了一通，王经纬只当听不见。纪晓梅这才长舒口气，看着王经纬笑道：“我的气出得差不多了，你不知道，本来我憋着火想和你吵一架，把你骂一顿，出出胸中的恶气。不料，你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本姑娘的气就消了一半了。”
王经纬笑说：“其实你怪不到我身上，事前，我提议珠联璧合你又不乐意，嫌我没本钱。”正说着，纪晓梅脸上突然一红，他又觉得“珠联璧合”四个字用得不当，不由脸上一热，神态有些尴尬，心里有些怪怪的。
纪晓梅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说：“说到底，我还是输在雷震霆的手里，快要招标的时候，我就有这种要输的预感。我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雷震霆暗算了一下。”
王经纬看着她笑道：“你攻的是钟国民吧！”
纪晓梅一愣，心里一动，突然敏感王经纬说这话的意思，便急忙解释：“我有一个朋友和他很熟，介绍我认识的，究竟是隔了一层，局长也不肯尽力。”
王经纬心里也很诧异，认为纪晓梅不愿深说，也没多想。便说：“你家资丰厚，不差这一单。”
纪晓梅突然不耐烦说：“老王，你结账吧，我有点事先走了。”便匆匆出了咖啡馆。
王经纬莫名其妙，结账出来，扭头一看，只见停车场里有一辆红色的宝来，纪晓梅开着车窗，满脸寂寥，正坐在驾驶室抽烟。
王经纬心里怪怪的，也不好过去，便打了一辆车走了。
销售多年，三十岁的纪晓梅感觉很疲倦了。回想数年前，猛冲猛打，毫无顾忌，酒也吃得，歌也唱得，深夜也敢出去，有时候甚至身体都豁的出去，凭的就是对金钱如饥似渴的迫切。她性格豪放，作风果敢，加之人又聪明伶俐，攻下许多客户，结识了不少朋友，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她心高气傲，不屑于像其他上班族一样，找份稳定的工作，找一个朋友，买房还贷过日子。闲时，泡酒吧，享受时尚的放纵，会网友，看着顺利便一夜情，风流快活。同男人们周旋了几年，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龌龊肮脏的一面，更坚定了她玩世不恭的心态，她根本不信任男人，不相信所谓的感情，她只认金钱和交易。时日蹉跎，某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单身好多年了，心里不禁紧迫起来，想要认真地找个男人，环顾四周，又觉得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合适的，挑来挑去，这些人却不等她，有朋友的有朋友，有老婆的有老婆，唯有一个人多年单身不变，那就是王经纬，纪晓梅又哪里瞧得上他：无车无房，性格沉默，呆板木讷。有些人给她也先后介绍了几个，条件也不错，先时还打几个电话，吃顿饭，后来各忙各的，彼此好像并不放在心上，说话也不甚投机，时日稍长，大家都冷了下来。
年纪一年大似一年，纪晓梅不愿像先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应付客户了，反而不舍得豁出去了，也结束了放纵的生活方式。财政局的项目消息放出来后，纪晓梅看出来了，宋国忠须是以色相为代价的，思之再三，终鼓不起那份勇气了，便决定改取钟国民。
雷震霆找到钟国民不久，纪晓梅摸了过去。纪晓梅精明爽利，见识能力不次于雷震霆。钟国民到底是官场上沉浮的人，虽然不熟悉业务，但不肯死心塌地地相信雷震霆，便不露声色地把纪晓梅选作备用。后来，钟国民渐渐地发现了ＩＴ项目不像雷震霆说的那样薄利，心里便渐渐地对雷震霆存了不满，不过因为还要利用雷震霆，不便发作。投标文件定下来之后，纪晓梅使出杀手锏，把三包的成本价报给钟国民，钟国民便让雷震霆也弄一个，雷震霆推诿再三，拖延再三，和厂家销售合伙来糊弄钟国民，钟国民心里便不喜欢雷震霆，便打算让纪晓梅顶上去。他亲自给汤姆·杨打招呼，让他给纪晓梅授权。
恰巧，此时，雷震霆发的匿名信到了钟国民手里。匿名信的内容举报宋国忠和纪晓梅有性交易，宋国忠凭此力挺纪晓梅，并言之凿凿地指出某年某日，宋国忠、纪晓梅二人被公安局捉奸在床。钟国民私下一查，宋国忠果然有这样的记录，心里便腻烦起纪晓梅来。于是，索性放开手，让雷震霆、纪晓梅二人争斗，横竖哪边他都可以吃下自己的一份。
纪晓梅劳心费神，舍了不少成本，如今鸡飞蛋打，竹篮打水，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这两天闷坐空房，形单影只，内心生出一股寂寥，不免感叹似水流年，镜里朱颜空老，额头皱纹两三道，眼角也似起了鱼尾纹，终身尚无着落，不禁心慌意乱，满腹惆怅起来。
适才王经纬说了珠联璧合，纪晓梅的芳心也是一动，她以前几乎从来没有留心过这个男人，他在她的印象中始终是粗线条的，平时几乎想象不出这个人的形象来。这会儿她细细审视这个男人，并不像印象中的那般木讷，有些才气，有些狡猾，秉性忠厚，有时也挺可爱，除了家资微薄，倒也是一个差强人意的男人。纪晓梅心里想：要是找不到一个如意的男人，王经纬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装出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纪晓梅的内心始终渴望一份爱情，哪个女人的内心深处不是柔软的？纪晓梅告诉自己等着再等着，也许等得绝望了，才委身于王经纬。可是，王经纬除了和她谈交易，似乎并不打算发生其他关系，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他为什么要等自己？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断无可能低声下气倒追男人，想起这些不禁十分忧闷。拿起手机想找一个密友聊天排遣，竟然鬼使神差打给王经纬了，她连忙挂掉，心里也不禁埋怨自己神不守舍。
过了一会儿，王经纬的电话拨过来了。
“喂！你不会把自己灌多了吧！你在哪里，千万别开车，我马上过去。”
她笑道：“没事，我打错了。”
他想当然地说：“喂，我看你不像在商场上输了，好像在情场上输了。”
她笑道：“你呆鹅一个，还知道什么情场。”
他忽而伤感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说完又突然大笑：“这是小说里写的，现实中没有。”
她问：“现实中是什么？”
他说：“搭伙过日子而已，情就这点事，想通了就行了。”
她笑着问：“你想找谁搭伙呢？”
他笑道：“我自己却在等小说里的。”
转过天来，王经纬来到公司，感觉整个气氛很压抑，死气沉沉。
大家都知道老板刚刚丢了一个大项目，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个时候，老板心情恶劣，习惯迁怒于人，谁也不想触着霉头。因此，个个小心翼翼，夹紧了尾巴。王经纬清楚财主这回在劫难逃了。
正想着心事，孟如虎电话来了，王经纬赶紧跑出来到了没人的地方。只听见孟如虎急急慌慌地说：“王！大事不妙了，我哥们儿失控了！他老板见利忘义，想甩掉我们吃独食！怎么办？我哥们儿正在据理力争，最好的结果也只能给咱们留一成利润！”
王经纬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投标之前，他担心这个公司会中途变卦，便过去和他们签了一份意向书，条款很粗略，约定了利润的大致分配比例。当时，王经纬并不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对唯利是图的商人来说，合同有利的时候便是合同，无利的时候便是废纸一张了。王经纬目睹过雷震霆对合同的态度，便很不安心，签合同时提议要写清楚违约责任，孟如虎却拍着胸脯让他一百二十个放心，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两天，王经纬正打算和这家公司重新签订一份正规合同，不想怕什么来什么。隔了几秒钟，他猛然想到这里面一定有孟如虎的事，于是，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他深知如果自己现在惊慌失措，就会被穿了鼻子牵着走了。于是，他故意高深莫测地说：“我不过是借他锅煮个肉，他还真想连锅端。要是锅打破了，谁也别想吃肉，你告诉他们等着我，我马上过去。”
孟如虎苦笑道：“现在人家是大爷，要预约的。”
王经纬硬硬地说：“这点事你能办到。”便挂掉电话。
途中，王经纬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李福山，李福山像被烧红的烙铁烙了一下，在电话里尖叫道：“开什么玩笑？哄谁呢？怎么回事？肉还没到手就想玩独吞！”
很显然，李福山怀疑王经纬和孟如虎合伙耍他。还没开始分肥，三人的同盟关系就要瓦解了，处理不当，三人很可能反目成仇。王经纬知道这个时候，对天发誓也没有用，也不忙着解释，便说：“老李，沉住气，我要想耍能这个时候告诉你吗？这种小把戏只能瞒人一时，总有穿帮的时候，再怎么着，它还得跟财政局签合同不是？横竖我们也能卡住他。”
李福山冷静下来，想了一想，说：“老王，你去谈吧，我做你后盾。”
王经纬又说：“是老孟先得到的消息。”
李福山便明白了王经纬让他防着孟如虎，便说：“放心吧。”
王经纬到那幢大楼后，并没有即刻去找那家公司，而是到地下咖啡馆坐了二十分钟，直到心平气和，这才不慌不忙地上去。
孟如虎找的那个销售早已等在公司门外。一见王经纬就漫天地叫起屈来：“唉，王哥，这事弄得，他妈的，我们老总不清楚整个事情的运作过程，我也没说明白。中标以后，才知道老总那边做了财政局局长的关系，您这边也做了关系。两种因素综合在一起，才中了标，是不，我们还要承担项目的施工。所以老总认为我们得多些，但也不委屈朋友，给你们留一成利润，收到全款后就给你付清。”
王经纬见这个哥们儿虽然苦着脸，装出无辜的样子，但却掩饰不住得意洋洋的神态。王经纬想：孟如虎和他们一起合伙，一定会把项目运作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们。所以，他们敢欺我没有局长这层关系。但是，项目有几个关键的转折孟如虎不清楚，也就是并不知道我找到了哪些关系，因此，孟如虎让他来火力侦察，想看清我的实力。这个时刻就要看谁能把谁唬住。
王经纬想：如像常人一样纠缠那份意向书根本不起作用，反而暴露自己的软弱，对手更会肆无忌惮。王经纬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也不和此人争辩，靠在椅子上沉稳异常地说：“你做不了主，我不和你谈。请你老板出来。”
那人说：“找我老板更没用，搞不好谈崩了，什么都落不着！再说，我们老板去开会了，今天不一定能回来。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吧，我会转告。”
王经纬笑道：“你现在告诉你老板，我既可以让你们中标，同样可以让你们砸在里面，财政局的爷们的钱是这么好黑的吗？而且，也有人能让你们上政府采购的黑名单。别以为我大话吓人，危言耸听。想想看吧，你拿过对手把局布死的项目吗？我只等一个小时，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说着，看了看表，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那人未免心虚起来，叫道：“王总，这是怎么说的……”王经纬只做没听见。那人愣了一阵，便出了会议室。过了许久，那人也不进来照应。这时前台小姐进来跟王经纬说有客人来要用会议室，竟然是逐客之意，王经纬有些后悔把话说满了，对方明显是试探他的下一步反应，财政局的项目马上就要签合同了，倘若王经纬有能量，这家公司会得到警告，他们再找他谈不迟；否则，就是王经纬大言不惭。而李福山的能量孟如虎是知道的。
王经纬看清楚对方的意图之后，知道再等下去徒受其辱，便忍着怒气，又挨了一会儿，便平静地走出来。这时那个销售屁颠屁颠地跑来，陪笑道：“王总，我们老总还在开会，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实在对不起，不如你再等等。”
王经纬心想，越等越等不来，笑道：“我知道他没出去，你们好好商量，我们也要好好商量。”一甩手，眼中寒光一闪，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儿，孟如虎打电话问：“老王，谈得怎么样？”
王经纬本来想点破孟如虎，但是一说破了就等于翻了脸了。孟如虎要么咬死不承认，反赖王经纬不信任朋友，难免一番口角，结下怨恨；要么孟如虎抵赖不过，恼羞成怒，索性反目成仇。于是王经纬说：“那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这单子我们别想玩了，我正要给你和老李打电话，搞砸了得了，把这个公司弄臭了得了。”
孟如虎说：“这何必呢，我们不是空欢喜一场吗？你还花了不少钱，再和他们谈谈。再说，已经定下了结论，钟国民不可能让它出意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王经纬知道后面这几句才是孟如虎问题的关键，这也是对方气壮的依据。王经纬反问：“你是财政局出来的，你觉得这个项目就是钟国民一锤定音吗？你认为没人找钟国民的麻烦吗？你在机关混过多年，难道不知道权利、利益的平衡问题吗？连宋国忠都能分到一份，何况其他人？”这个时候只能把大佬抬出来，越神秘莫测越能吓唬人。
孟如虎说：“这也不通，贺局一般不出头，他要出头也要挑最肥的软件了。”
王经纬说：“领导要对这些门儿清，你我这些人吃什么？”
孟如虎笑道：“你怎么认识贺局的？秦院长介绍的，我怎么不知道？”王经纬含含糊糊地说：“回头告诉你，先收拾这个混账公司再说。”孟如虎连忙劝道：“你别冲动，等我消息，我去和他们谈谈。”王经纬烦躁地说：“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谈！”便挂了电话。王经纬给李福山打电话，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了，并嘱咐他说：
“老李，我估计老孟会关注你的反应，该发怒发怒，该骂娘骂娘，人之常情。然后你说要和老宋一起收拾这个公司，这家公司中了标，一直没理老宋，老宋岂能不恨，孟如虎打听不到好话的。”
李福山并无异议，因为他要表现的异乎常理，孟如虎更会疑心。
王经纬想孟如虎总不能问贺显和钟国民吧！
王经纬回到家中，心中郁闷，仅靠李福山和宋国忠把守关隘，形同虚设；只要对方给李福山分些好处，李福山会毫不犹豫地撇开自己。至于宋国忠，只要对方足够恭敬，给他陪酒买春，宋国忠也乐得放行。如果这样，倒是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来想去，他彷徨无计，心里烦躁，像憋了一股无名之火，忽而想喝个烂醉如泥，放声大哭，癫狂大笑。看了一遍《枯树赋》，又感窗外秋风萧瑟，草木萧条，心里凄苦寂寞，忽而想找一个人倾诉一番。可是一想同学朋友，都是有家有口，又久疏联系，不通音信，早已是隔阂重重，倾诉的话如何出口？此刻，他的内心是渴望得到女人的安慰，可是在整个南番市，抛弃业务往来，屈指一算，他好像只认识四个女人：冷雪、康林、蓉蓉、纪晓梅。可是冷雪是一个小姐，即使对她有一份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怜爱，他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因为内心是有障碍的，况且她又在坐台，怎么可能有时间有心情安慰自己呢？提起康林，想起她圆乎乎的身材，不齐整的五官，他根本提不起兴趣，躲都躲不及，让她安慰，岂不更添一份郁闷？而蓉蓉，只是身体寂寞异常的时候，才能想起她来，赤裸裸的交易，怎么能指望精神上的抚慰。至于纪晓梅，找她的时候多是为言利，她本身又是一个重利的女人，且目空一切，哪能有时间、心情给体己的话。这样一想，王经纬更觉悲凉，便提笔写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长叹一声，把笔扔掉，过了一会儿，把宣纸揉作一团，扔进口袋里，这是他的一个习惯。王经纬想这会儿哪怕和人说会儿话也是好的。犹豫再三，还是给纪晓梅打了电话，努力装出平常的语气：“喂，美女，还在疗伤呀？”
纪晓梅似乎在和人吃饭，嘴里嚼着食物：“啊，有什么事？”
王经纬见她并无心情和自己说话，心里也泄了气：“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忙吧。”
纪晓梅说：“回头找几个项目好好合作。”
王经纬软绵绵地说：“好吧。”挂了电话，便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这时，刘三打来电话邀他去喝酒，王经纬心里一亮，一拍大腿，大笑道：我怎么忘了这招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