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忠心里不痛快,一时也无可奈何,二人似乎共过那么几天的患难,以后还要合作分赃,只好暂时把这份不快忍在胸膛。
宋国忠有个毛病,心情不畅快,酒就越喝越多。雷震霆哪里盯得住,只好让赵普前去救驾。雷震霆没叫王经纬确实为防着他,财政局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想让王经纬知道。
赵普赶到包间时,桌上杯盘狼藉,两个五粮液的空瓶子放在上面。
宋国忠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卷了:“老……雷,你得……陪我喝……高兴了。快,给老陈……打电话,让他来陪老子喝酒,老陈是我的……莫逆之交。”
装着醉眼蒙.的雷震霆吃了一惊。好家伙,你叫上老陈,老陈素以义气见长,他再叫来一大串,连吃带喝,连唱歌带洗澡,连看艳舞带找小姐,一高兴,再到“人间道”老虎机上赌几把,万儿八千的根本挡不住,那我哪吃得消?
“别,老宋,下次叫老陈吧,今天我们还要共商大计,现在我们不能高枕无忧不是。”雷震霆连忙说。
宋国忠大叫道:“那是你的事,我不管,我不当老大好多年,你得让我找回面子。”
雷震霆心里骂着,嘴上却笑道:“那是一定。”
他突然看见赵普,喝道:“小赵,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宋哥敬酒。”“哎!宋哥,你怎么越喝越精神,千杯不倒,神了。小弟敬你一个。”赵普赶紧上去给宋国忠满酒,自己也满上。宋国忠翻着母狗眼,看着赵普,快活地叫道:“你小子怎么才来!
自罚三杯。”
赵普二话没说,咕咚一下把满杯啤酒灌下去了。
“好!你小子痛快。我喜欢。”
话音刚落,赵普另一杯已经下肚。
“实诚!实诚!来,哥哥陪你一个。”
三杯下去,赵普就有些头重脚轻了。
宋国忠让赵普坐下,笑道:“老雷,你运气不错,瞧瞧,小赵这孩子多机灵,比那个王什么强。”
雷震霆笑道:“那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赵普笑道:“多谢诸位哥哥赏识,宋哥有什么事交代下来,小弟一定办的利利索索,绝不会拖泥带水。”
宋国忠道:“好,这话我爱听,你小子跟着哥哥混吧。”
赵普心里暗暗高兴,老板不叫王经纬而叫他,这分明是一种暗示,他又听得这个重量级的宋哥这般说,越发神采飞扬,端起酒杯敬宋哥:“我今后就靠着宋哥这棵大树了。”
从歌厅回来后,赵普满脑子取代王经纬的想法,他不把这位上司放在眼里了。
次日上班,赵普一改往日小心谨慎的神态,志得意满,有意无意地向王经纬提及他昨晚和老板一起陪财政局的宋哥,接着便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地让财主安排给财政局拿一个技术方案。王经纬知道,这是这位下属发出挑战的信息。他想:赵普新到公司不久,又是放在自己手下,凭什么和自己叫板?除了老板借他胆子,老板给了他什么暗示?王经纬不仅又窝火又寒心。
财主又拉着王经纬去抽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经纬一眼道:“瞧见吗?姓赵的小子哪把你放在眼里,背后有老板撑腰!”
王经纬默默地嘬着烟。
财主又说:“老板是又要驴跑得快,又不给驴吃草,卸磨还就杀驴。我们上老当了,被他给骗苦了。”
王经纬说:“我比不得你,说走一拍屁股就走了,我要走了提成一分都拿不到,一年白干了。”
财主自嘲道:“本人三十五,贷着房,养着娘,家里没有隔夜粮;娶了妻,生了子,奔波忙碌直到死;何苦来哉,只能在这儿忍一忍,混到几时算几时,谁叫咱跟政府没有关系呢?”
财主又神秘兮兮地说:“老板让我做财政局的预算,几千块钱的破软件,报十几万;几万块钱的破设备,报二十几万,下面十几个财政局,你算算吧。”
财主走后,王经纬独自在楼道里发呆。他曾经考虑过纪晓梅的建议,但是他没有信心掌控这些客户,他们太善变了,他受不了没完没了和他们长夜之饮,他也不习惯脑子一刻不停地捉摸他们的表情和言语,他在逃避与客户与别的销售勾心斗角。在风行国际,他只须听命而行就行了,重要的环节都由老板掌控。王经纬从内心就认为自己不是当销售的料,不够精明,缺乏应变之能,不善辞令,没有幽默感。之所以哥哥们认可他,是素喜他为人诚实可靠,办事稳重踏实,嘴巴又严实。可是,他们毕竟把他当一个办事的人,事办好了,赏他一个项目,而不是把他当作老板平起平坐地合作分钱。
纪晓梅似乎长了一双千里眼,偏在这个时候给王经纬打来电话,这女人用妩媚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说:“老王,你还想什么呢?”
王经纬急道:“哎呀,你别打我这个电话!”便把新的号码告诉了她,然后慌慌张张地挂了电话。
纪晓梅几乎每天都在给风行国际的几个老人打电话,尤其是业务经理,没事就请他们吃饭。她想利用雷震霆多疑性格让风行国际内讧,顺便策反其中的几个。
隔了一会儿,雷震霆把王经纬叫到办公室。
王经纬松松垮垮地坐在对面,雷震霆本就不满王经纬最近的态度,不免生出三分气来。他觉得是该给王经纬念念紧箍咒了。
“老王,最近有客户投诉你,你不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对公司有功,我也没亏待你,不要以为公司永远欠着你的。销售,归根到底,还是得靠业绩说话,你看赵普新人新气象,跑得就很有成效嘛。”
王经纬听出两层意思来了:你要不行,我照样开掉你;你不是必不可少的,赵普可以取代你。
他的火腾地上来了:“雷总,我哪一天不跑两三个客户,又做售前,又做售后,还得哄着他们技术加班,我没觉得我在混日子!再说,安排客户吃饭唱歌还不是听您的吗?”
雷震霆一愣,一时语塞,王经纬所说确是实情,他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他只好说:“销售要主动,我对你没有不放心,该请哪个客户,你还用问我吗?还有,工作要讲效率,花了钱要达到目的不是?”
王经纬咬着槽牙不作声。
雷震霆把火强压下去,他老觉得王经纬在私下搞一些小动作,尤其是纪晓梅找过王经纬这一节,他觉得王经纬没说实话。他甚至怀疑王经纬在给那个女人泄露公司机密。理由很充分,王经纬是个单身,如饥似渴,纪晓梅这种手段高明的狐媚女人稍加引诱,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俘获。因此,雷震霆看王经纬老觉得不太顺眼。
雷震霆一边喝茶一边问:“跟老陈谈的怎么样?”
王经纬道:“没法谈,难道直接跟他说,我知道你完蛋了?”
雷震霆做出无奈的表情:“你跟我这么长时间,看都看会了。可不就是要让他知道。他妈的,这样他还装个屁!”
这时,雷震霆的电话响了,他戴上耳机。
“哎呀,领导,有何指示,我在办呢,哈,倒账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哎呀,我办事你放心。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晚上老地方见,新来一批模特,乱花迷人眼。”雷震霆摘下耳机的时候,王经纬听见一阵嚣张的笑声,最后,那边说:“你安排吧。”他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雷震霆挂断电话后骂道:“王八蛋,什么玩意儿!”
宋国忠,王经纬心中一闪。
中午时,齐鲁惊慌失色地跑到风行国际,没进雷震霆的办公室,先找王经纬聊了几句。
“风向又变了,老武不知又要刮什么风,又要找专家论证,又要考察投标公司和案例。你们公司也完了。你们没有案例是不是?”
王经纬问:“谁给老武出的主意?”
齐鲁:“除了沈中原还能有谁?”
王经纬又问:“谁又给沈中原出的主意呢?”
齐鲁:“那谁知道,找他的销售一大堆。”
王经纬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齐鲁点点头。
王经纬接着分析:“第一,专家你来找;第二,你跟书记说,不能给公司限定门槛,投标公司越多,越公正、公平,越能博彩头。”
齐鲁摇头道:“说得轻巧,直接领旨的是沈中原,我是协办,专家我怎么定?”
王经纬笑道:“这还不简单,我估计他怎么着也会在技术协会里找;你不熟悉的就赞成,你熟悉的就反对,老沈肯定就帮你选人了。”
齐鲁眼睛一亮,笑道:“可不是,他根本不熟悉协会圈。”
齐鲁找雷震霆密谋去了。
作为项目的销售,王经纬被排除在外,雷震霆根本不想让他知道运作过程。有些内幕被抖出来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甚至关系到好几颗脑袋。
王经纬奉命再次找到陈希仁这个大哥。
陈希仁刚从麻将桌上下来,一脸紫青,脸色很难看,像输了好几万块。一见王经纬就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在到处散布我的谣言!”原来他上午和几个兄弟打牌,期间有人问他跟新老大关系如何。陈希仁腾地火了,负气而出,直接打电话找冯长荣,冯长荣推到纪晓梅身上,陈希仁不问青红皂白在电话里对纪晓梅破口大骂,纪晓梅百般解释,陈希仁哪里肯听?那纪晓梅到底是一个有性子的女人,忍不住反击几句,最后两人竟然对骂起来。
吃饭时,陈希仁也不灌王经纬了,自斟自饮咕咚咕咚一人喝闷酒。纪晓梅打了几个电话,陈希仁都挂断了。王经纬一直没说话,临走时才说一句:“这些人嘴不严,你怎么能帮他们?我什么时候把你说的话漏出去了?”
陈希仁问:“老雷怎么不来?”
王经纬心里暗笑。
八
隔了几日,孟如虎找王经纬还钱,见他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笑道:“骚人,又感时而伤怀了?”
王经纬低头长叹一声:“我感觉越活越艰难,路越走越窄,选择越来越少。”
孟如虎正色道:“那是因为你的人脉不广,人脉广了,道自然就宽了,选择也就多了,我正要介绍紧要的人物给你认识。”
王经纬抬起头望着孟如虎。
孟如虎道:“如今我和李俊处得不错,对你应该有用,明日中午我们找他去。”
王经纬沉吟不语,颇为踌躇。
孟如虎看出他的心思,便说:“老王,不要怕花钱,你好歹是一个老销售,这点账都处理不了?你也太谨小慎微了。这笔投资会有产出的,不定哪天就会有意外之得。古人说:胆小不得将军做。又说:富贵险中求,况且又不用你如此。第二点意思,你一直寄人篱下,求食于人,虽然猎物是你打来的,可是肉在别人锅里,别人高兴就赏你几块,不高兴就把你轰走。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能不受嘛?第三点意思,古话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现实社会大都是小人之交,徐孺下陈蕃之榻,君子三年看你一回,他能帮你吗?你死了他提壶酒拿只鸡到你坟头哭你去?管什么酒肉朋友,他能为你所有,能帮你办事,有什么不能交的,这世界本来就是交易嘛!你想想看,大学毕业时,我们班里的同学披肝沥胆,说了多少‘苟富贵,毋相忘’的话,现在有几个人还能给你打电话,没有利益往来嘛。你老王要是身价过千万,他们会天天给你打电话。”
王经纬如梦方醒,他也想过这些,但不如孟如虎说的透彻。
孟如虎接着说:“你想想自己的处境,三十来岁,做销售觉得委曲,骨子里清高孤傲,一直用愤世嫉俗的眼光看世界,觉得肮脏、龌龊、黑暗,却又不得不做销售求人,做这些所谓肮脏、龌龊、黑暗之事。更要命的是还做不好。反过头去做技术又做不了,进别的行业人家又不要你,还有更有冲劲的小子们抢你的饭碗;于是你四十岁、五十岁还不得不做IT销售,不得不忍辱含羞去伺候人,一辈子都觉得自己窝窝囊囊,找不到任何一点成功的感觉,你想想,你愿意一辈子这样过吗?
“与其忍受一辈子的不成功不如忍受一时委屈,广结兄弟,人脉既广,你又有了钱,将来还愁辛苦奔波,看人脸色吃饭吗?
“再者说,和兄弟们吃喝玩乐,你怎么老把它看成伺候人的苦差事,你要学会摆正心态,大家是平等的,你要学会融入其中,从中获得快乐,再不成,你干脆把它看成一桩交易,你陪他们高兴,他们给你报酬,这钱不管是国家的还是公司的,你陪的时间越长,得到的报酬越多,这样你就心态平和了。钱赚得越多,路子也越广,是不是?你也是绝顶聪明的人,斗智商绝不次于他们。”
王经纬如醍醐灌顶一般,精神为之一震:“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振聋发聩,我时常背《留侯论》,竟然没有一点心得,惭愧惭愧。”
孟如虎笑道:“说实话,我哪来这些见识,以前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销售老找我喝酒,这人的性情和你一般,混得熟了,才把他的经历说给我听,郁郁不得志,被年轻十几岁的上司呼来喝去,还得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抢饭吃,什么脾气都没有,说得难听点,就像条狗!人家年轻时也牛过,出过一本诗集的。你也快步他后尘了!”
王经纬笑道:“内因改变外因,我的思想改变了。”
孟如虎笑道:“这就对了嘛,我看你干脆弄个公司,花五千元就能注册下来,一年也就花几千块钱养着,随随便便签一单子,几万块不出来了?”
王经纬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雷震霆和宋国忠好像要搞一个工程,往下面的财政局推一套软件和一套设备。”
孟如虎叹道:“现在老宋独揽大权,独断专行。老李孤掌难鸣,只好退避三舍,虽然十分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王经纬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把地捞钱?不如先按兵不动,等他们要做的时候,揭穿他们的老底,让雷震霆赚不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