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萧萧笑着伸出手,却发现方世遥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自己。“那个人是谁?好像看见我就跑。”方世遥眼睛尖,老远就看见袁子樱把资料往孟萧萧怀里一推便逃命似的往最远处的电梯那儿去。
“我想您误会了,她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吧。”其实孟萧萧也觉得袁子樱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只是认为那样的行为实在有些荒谬,还是现在这样的解释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方世遥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盯着最远处的电梯,人早没了影,可他的目光却久久不肯离去。
袁子樱几乎是冲出电梯门的,又差点跟明学文撞个满怀。
“你没事吧?”明学文觉得好玩,“怎么你也会跌跌撞撞的,见鬼啦?”
“我要出去一趟。”这既像命令,又像请求。
“出去?关总让我们去见新同事呀。”说到这里,明学文不禁奇怪,“你刚才应该在十楼的,怎么没碰到他们吗?”
“远远地看到了,对不起,学文,我真的要出去一趟,你帮我跟关总解释下吧。”
“是公事吗?”明学文很少见到袁子樱这么急躁。
“随你怎么说都行,”袁子樱迫不及待地绕过他,“拜托了。”
“我知道了。”明学文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自己走进电梯,往十楼去。
袁子樱松了口气,赶紧换了另一部电梯,往地下停车库去。
2012年7月2日晚上
袁子樱开着车,在外面转了一整天,关掉了手机,没人找得到她。等她回到家楼下,发现明学文的车子停在那里,窗户半摇下,淡淡的香烟飘出来,虽然隔着好远的距离,似乎还是能闻到那淡淡的烟草味道。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袁子樱下车走过去。
“一直都会。”明学文把烟灭了,“今天你有点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袁子樱把头转向另一边。
“明天别再这样了。”明学文突然拿捏起上司的口吻,然后不等袁子樱回答,就开车走了。
他总是满腹疑惑却什么都不深究,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袁子樱转身进了公寓,看门的韩伯已经在打瞌睡了。电梯坏了,她只好走楼梯。楼道很黑,黑得几乎看不清阶梯的轮廓,旁边的墙壁似乎离自己很近,又很远,不知哪里吹来的风,竟然吹起了如箫一般的声音。袁子樱走上顶楼天台,厚厚的云层遮住了点点繁星,黑压压的天空让人感到有些害怕,幸好略带秋意的风时时抚摩自己的身体,让头脑更加清醒。
袁子樱走到天台边缘围栏的位置,有人在那里等她,该死的预感,竟然成真了。“你跑来我们公司干什么?”袁子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不是激动的那种。
“是你们关天赐总裁请我来的。”
“他请的是雷曼酒店会议会展部主任方世遥。”
“我就是方世遥。”
“你别跟我来这套,我知道你不是。”袁子樱走近一步,“蒲天,你告诉我,你来凤凰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秘密,何必刨根问底呢。”蒲天拿出打火机,翻着盖子,啪嗒啪嗒,偶有火星闪动,“总之,与你无关。”
袁子樱的脸色稍微柔和了些,“那跟凤凰楼呢?”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蒲天敏感地看向她。
“我知道只要有你的地方就会有灾难,有厄运,我不希望你的出现让凤凰楼蒙受任何的损失。”
“我是来拯救凤凰楼的,”蒲天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意外的是,明学文也在,你、我,加上他,就好像回到了当年。”蒲天饶有意味地看了袁子樱一眼,“我们不强制让你离开凤凰楼,但你最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我也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袁子樱欲言又止,好像很痛苦无奈的样子,换了一种口气,“但愿你能遵守诺言。”
蒲天笑了,显然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回到家后,袁子樱彻夜难眠,蒲天的出现让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九年前,拥有化学和管理两个硕士学位的袁子樱选择加入香港警队,成了西九龙警局法证部最年轻的化验员,并与从加拿大来香港做鉴证技术顾问的齐云生相恋。原本他们打算等交流期结束,两人就一起回加拿大,结果在一次案件调查的过程中,齐云生中枪身亡,袁子樱悲痛不已,将齐云生的死归咎于蒲天的保护不利,更在一起命案的鉴证过程中出现严重错误,最终离开警局。半年后,袁子樱进入凤凰楼,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与齐云生长相酷似的明学文。明学文那天像是在等人,等了很久,直到接了一个电话后,埋单准备离开。袁子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去,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袁子樱说不清自己是否爱他,但他确实能让她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忘记忧愁。直到三个月后,袁子樱发现自己怀孕了,才从混沌的快乐中惊醒。她向明学文提出分手,独自回家的途中遇上了蒲天,一顿莫名的发泄后,袁子樱流产了。原以为一切会到此结束,然而若干年后,明学文和袁子樱在凤凰楼里再次不期而遇。这时明学文的身份,是带着女助理跳槽的会议会展部部长,关天赐亲自甄选的爱将,袁子樱不禁唏嘘。如果说四年前的相遇是上天的捉弄,那么这次的再相见,便是自寻的烦恼,因为建议将犯了小错误的原任公关部部长辞退再聘的人,正是她袁子樱自己。那一刻,她真想时光能够倒流,那样她就会宽容地对待那个不至于伤害自己的错误,或者,如果时光真能倒流,她在七年前就不会与他纠缠。时至今日,袁子樱依旧记得他们重遇时的点滴……
2009年4月20日下午
“很久不见。”明学文在狭长的走廊里遇到躲了他一天的袁子樱,躲,一时而已,凤凰楼能有多大,早晚要碰面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是在这么安静的氛围中,连一丝的尴尬都掩饰不了。
“我没想过会再见。不,我们是从未见过,今天,在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袁子樱似乎在交代一个剧本的故事背景,然后直接将故事的情节表演出来,那就是干脆而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开男主角,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那种陌路人的感觉,在狭长的通道中弥漫开来。
头很痛,这些片段就像有锯齿的录像带,在脑海中转过,留下血肉模糊的伤痕。更让她痛楚的是,明学文没有离开,蒲天亦已回来。
2012年7月10日上午
蒲天在凤凰楼上了几天班,周围同事对他的印象都很好,袁子樱也遵守着他们在天台的约定,彼此相安无事。转眼凤凰楼的周年庆将至,公关部和会议会展部的沟通一下子频繁和集中起来。繁忙之中,袁子樱虽然努力观察,却仍然没有洞悉蒲天来凤凰楼的真正原因。周年庆活动结束的第二天早晨,因为没有睡好,袁子樱一到办公室就给自己泡了杯浓浓的咖啡。这时敲门声响起,明学文走进来,在袁子樱面前坐下,表情严肃。
“出什么事了吗?”袁子樱觉得他的表情里隐藏着故事。
“那个新来的会议会展部部长,”明学文的话让袁子樱一下提起注意,“好像没怎么听到你评价他。”
“我,评价他?你什么意思?”
“每次有新人来,你都会来跟我抱怨,说他不会做事,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怎么这次这么安静?”
“难道人家做得专业,我也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吗?”袁子樱低头看文件。
“专业能力不错,毕竟是在英国受的教育,但跟他合作了几次,觉得他好像没什么经验,很多想法跟我们正在做的事都格格不入,很有激情,很完美化,但不是我们凤凰楼目前的水平可以做到的。你跟他沟通了这么多次,没有感觉吗?”
“会不会是你的感觉错了?”袁子樱敏感地回应他的质疑,“你跟他的沟通,也只是主题、理念、模式的沟通,当然是越完美越好,难道从一开始就要放低要求吗?更完美的计划我都做过,我想在这一点上我比他还苛刻。何况具体的执行方案都是我跟他在沟通,我不觉得在实际操作中他还是顽固地抱着他的理想不放,而且你也看见了,每一个Case最后的效果都很好,那你还要求他什么?和谐统一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如果结果是一个毫无新意平淡无奇的接待,那和谐又有什么意义?相反,虽然每天都有争执,每次都需要重新磨合,但结果却是一个亮点一次成功,那难道还会不值得吗?每个人做事的方法都不同,难道会议会展部一定要按你的思维来工作吗?你已经在公关部当家了,何必还霸着会议会展部不放呢?人家没有说你什么,你却在这里提意见,会不会是你有问题呢?”也许是话太长,说到最后,竟然有些急促。
“你从来没有这么急躁过,”明学文慢悠悠地抬眼看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宽容过。”
袁子樱有些心虚,意识到自己真是反应过度了,却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你有资格跟我说宽容吗?你老让我别把手伸到别人的领域去,怎么今天自己也犯忌了呢?”
明学文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蹙了下眉头,慢慢起身离开。袁子樱双手托住额头的两边,心好像被千斤重的铁锤砸了又砸,疼得几乎碎掉。该死的蒲天,都是为了掩护他,自己才愚蠢地在明学文面前旧事重提。她埋头许久,深吸一口气,开始一天的工作。
2012年7月10日晚上
今天的事比较多,袁子樱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走进地下停车场,她才想起车子送去保养了,正准备掏出手机叫司机来接,一辆银色的车在她面前停下,窗户摇下,司机向她招手。袁子樱似乎不太情愿,但略加思索后,还是上了车。车窗关上,迅速离开。
“你不大高兴啊。”蒲天说。
“看到了不想看的人。”袁子樱很冷漠的样子。
“那你还上车?”
“有些话不方便上班的时候说,我不想另外再找时间。”
蒲天嘿嘿一笑,“那你就该谢谢我等你到这么晚,什么话?”
“提醒你的话,小心明学文。”
“他怎么了?”蒲天似乎并不意外。
“他说你没有经验,言下之意是你不像是从大酒店出来的。”
“他说的没错啊,我被强化训练了几个星期,根本没机会实践,哪里来的经验?”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袁子樱紧张地说,“明学文很聪明的,你要小心应付。”
“你是在替我担心吗?”蒲天觉得开心,“有个内应还是挺不错的。”
袁子樱被这话刺了一下,一个激灵,用愕然的眼光看着蒲天,“你早就知道我在凤凰楼,你早就想好利用我做你的内应了!”
“你想得太多了,”蒲天看了袁子樱一眼,“我只需要你保密,我没有让你帮我。”
“是吗?每次开筹备会议你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还不是我在帮你?”
“你可以不帮我的,”蒲天说,“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是吗?”袁子樱戳穿他,“你在天台上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想告诉我,让我帮你扮演方世遥的角色,你帮我隐瞒我的过去。既然我当时没有拒绝,你就没有必要再装好人了,大家清清楚楚地合作不是很好吗?”
“那就当我多虑了,”蒲天见好就收,“明学文那边我会注意的,谢谢你提醒,我现在送你回家。”
袁子樱感觉累了,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她隐约感觉自己在这场交易中会是个输家,因为她太在乎过去的事,甚至连这种在乎都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让蒲天看得一清二楚。她在明处,要做的事却很难,蒲天在暗处,要做的事却很简单。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现在却为了劣势能够不变成败势,而艰难地走下去。车子到了家楼下,袁子樱睁开眼睛,把脸转向蒲天,“你来凤凰楼,跟御皇都的爆炸案有关吗?”
“这只是附带的任务,”蒲天直言不讳,“你怕爆炸案的背后是凤凰楼?”
“御皇都之所以会是凤凰楼最大的竞争对手,那是因为它从不犯那样低级的错误,我知道外面的传言很多,查清真相,就等于是还凤凰楼清白。”
蒲天吃惊了一下,感觉这个女人就像一本书,每一页都是未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