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一片狼藉,供桌香炉碎成千片万片,散落地上。供桌前面,赫然坐着一人,那人后背冲着门口,屋顶的阴影不偏不倚遮住了他,只剩下个轮廓的剪影。在他周围,摆着十几个人偶娃娃。女娲最大的功绩就是造人,所以女娲娘娘庙供奉的女娲就是充当送子娘娘的角色。庙里除了女娲,还塑有童男童女,求子延嗣的善男信女向娘娘祈祷后,抛出喜绳,套男生男,套女生女,据说十分灵验。但是由于近年寺庙扩建,山里人家纷纷外迁,渐渐香火稀少,终于破败如此。
两人进得庙来,那人恍若未闻,仍未起身,借着朦胧月光看去,那人正在摆弄身边的娃娃,拿起放下,手法极为沉重。两人十分紧张,唐小蛮扣着暗器的手微微一动,就待发难。第一武急忙按下她,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两人凝神敛气,伺机而动。那人似乎根本未留意到两人,仍旧全神贯注摆弄人偶娃娃。朦胧中虽不得眼,却也看得出他是在给这些人偶娃娃分组,东一堆,西一簇,三两成群,五六一组,大多却是成双作对的,也有形单影只的,各组都用绳子绑在一处,似乎在分门别类。摆弄一遍,似乎又并不满意这样的组合,或者打乱重来,或者两组交叉对调,或者抽出某组的一个,添入另一组,忙得不亦乐乎。两人看了片刻,相顾迷茫,都不明白那人这般奇怪举动意为如何?
流云横渡,月影潜移,屋中几度明暗,那人宛如走火入魔一般,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第一武冷汗如小蛇般流下鬓角,他明白,进得庙中,自己全身便宛如发条般绷紧,初而盛,再而衰,进而竭,倘若敌人于此强弩之末猝起一击,只怕凶多吉少。他转头示意唐小蛮做好准备,自己开口道:“邀人到此,却不招呼,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沉寂的庙中忽然响起人声,极为突兀刺耳,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是心跳,那人陡闻人声,却真的从地上跳了起来。霍然转身回头,一缕月光恰好打在那人脸上,那一刻,第一武和唐小蛮“啊”的同声尖叫。这回真的也跟着跳了起来:“你是谁?”
月光下,那人身穿鲜艳的大红百褶裙,白发狂舞三丈雪,盘龙棍横七尺寒。脸如鸡皮,老气横秋,裙子的褶子和脸上的褶子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鼻子歪在一边,鼻血在唇边结了血痂。
唐小蛮颤抖着指向那人,嘴唇哆嗦:“你是、练……”
那人仰天大笑:“墨家妹子,你我都是一般丑模样,何必大惊小怪?”
“啊!”唐小蛮心头一颤,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第一武把她的手轻轻掳住,问练无情:“你约我们到此,有何贵干?该不是想交出魔镜吧?”
练无情奇道:“我?我几时约过你们?”随即磔磔一笑,鼓起的腮帮让皱纹更深更密了,好像在脸上犁出了无数道沟,丑得骇人。第一武眉头一皱,眼光闪到旁边。
练无情没注意到这些,反而像窥到了什么秘密似的,笑得更欢了:“不过我正想找你们,想告诉你们一个惊天秘密!”
第一武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眼光也被勾回来了:“什么秘密?”
练无情笑得像个贼:“想恢复你老婆的容貌么?”
“想,做梦都想!”第一武瞄一眼爱侣,斩钉截铁道。
“哈哈,好好好!我就给你们个便宜,无私地告诉你!只要被魔镜夺走美丽的女人用锥子刺死自己最爱的男人,再将镜子传给比自己美丽的女人,就可以恢复容貌!怎么样,这个秘密是不是有趣的紧呢?哈哈!”练无情笑声好像夜枭凄啼,让人发毛。她眼珠不错地盯着第一武,神情诡异狡狯,像一个老狐狸。
第一武愣怔之后冷笑道:“你的挑拨离间之计也太拙劣了吧?”
练无情嘎嘎长笑:“所谓魔镜,你们看成宝贝,在我眼里有若敝屣。给你!”从怀中掏出一物,甩手就抛了过来。第一武疑心有诈,不以手接,只把袍袖一拂,将之卷起看时,果然是那块人人求之不得的魔镜!
练无情点燃地下碎木,黑沉沉的庙中登时亮了起来,她凑到两人面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本人十分仰慕两位不离不弃的****传奇!我就做回小厮,给你们个方便。公子小姐,请到火堆这边来看,可以看得很清楚呢!而且还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等着你们。哈哈。”
时光伴着第一武额头的汗水在一点一滴流失。对于如何找回美丽的问题,魔镜没有提出交易,而是痛痛快快地给出了答案,果然和练无情所说一丝不差。他连问了五遍,魔镜的回答始终如一。怎么办?怎么办?
练无情凑过来,将一物在他眼前一晃,那是根蛇形尖锥:“用这根锥子刺进你的心脏,你老婆就解脱了,刺啊!哦,不对,我的锥子是‘猜疑’。喏,你的锥子在这里,是‘痴迷’!不知道你们痴什么,迷什么呢?刺吧,用你的生命谱写游侠悲壮的历史,让我有生之年见识一下真正的侠者吧!”她恶毒地盯着第一武,像蛇一样抽着气,咝咝有声。
“好!”第一武似乎下定了决心,伸手就去抽那支“痴迷锥”,可是早有一只手先于抢走了那支钢锥。却是唐小蛮,只见她猛地一脚踹向练无情:“你这个泼妇,今天怎么变成了长舌妇?”练无情得意忘形之下,措手不及,一个跟头摔了出去,咣当撞翻了一个人偶娃娃。唐小蛮还待出手,眼光忽然触到那个娃娃身上,不禁惊呼一声:“帅哥哥,你看!”
“娃娃上怎么写着你的名字!”第一武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火光下,只见那个人偶是个盘膝而坐的男娃,头上留着一撮菱形发髻,怀抱玉麒麟,胖墩墩,笑盈盈,憨态可掬。庙中灰尘扑地,可是这娃娃好像被谁擦洗过一般,釉彩鲜艳如新。果不其然,娃娃红苹果般的脸上用朱砂勾着“第一武”三个血红大字,本来可爱的娃娃变得狰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