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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宜芳苑八戒窥艳景绮春阁帝魂申冤情 (2)

八戒道:“老鹰拿小鸡,还能逮不住!”唐僧摇头道:“不可思议!太子还是个信佛的居士哩!——捉住又放了吧?”八戒道:“没放,没放,便搂着逗乐,又让那女子解他的亵衣。”三藏叹道:“太子身为储君,这般放浪形骸,委实不该!——吾料那女子是个知廉耻的,不会给太子解衣。”——“偏偏解了也,不然何以会挨马蜂螫?——师父,徒儿这回全招了!”唐僧脸热心跳,道:“全招了便好!为师且饶你这一遭,若日后再做出此等事体……”八戒发誓道:“师父慈悲,徒儿再也不敢了!”

这时行者寻了一把红茎绿叶开碎黄花的野菜回来了,嘱沙僧捣碎一些,给八戒搽伤处,余下的叫八戒生吃。八戒吃了几根,道:“一股生草味儿,难吃!俺又不是牲口。”行者道:“这是马蜂菜,专治马蜂螫。内服外抹均可。你不治算了!”八戒道:“岂敢,岂敢!”吃得满嘴青沫。

因八戒一时行不得路,众僧只好在此间盘桓,等明日再行。转眼天晚,小黄门奉命来请“圣僧”去绮春阁赴晚宴。乐得八戒第一个跳起来,把小黄门吓了一跳,直问猪长老怎么了?羞得八戒又倒头睡下。唐僧接了柬帖,直看行者。行者道:“师父怎地看俺?去不去,还不是听师父的!”唐僧道:“八戒这模样也无法见人,我在家陪他吧!悟空、悟净去赴宴。”小黄门道:“殿下说几位长老都要去。若不然,他便亲来相邀!”唐僧无奈,只得带行者、沙僧随小黄门去了。恼得八戒在床上乱捣头。

其时天才擦黑,建在山丘上的绮春阁已灯烛通明,远远看宛如仙宫玉阙。拾级登山入阁,太子迎上,一手执唐僧,一手把行者,又问那长嘴大耳长老如何未来?行者笑道:“还不是被阁下害的!”太子愕然。三藏忙道:“悟空是逗笑的!——那姓猪的午斋吃多了,伤了食,故此告免了,还请太子恕罪!”太子微笑,请三藏、行者上座,沙僧序之。吩咐开宴。便见宫女鱼贯而入,奉上山珍海味,四时果品,红稷新酿。又有乐工调弦,歌伎献艺。置身金碧辉煌,满目绮罗秀色,唐僧不禁叹道:“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

太子大笑,也混入舞队,跳起胡旋舞。果然舞步娴熟,快如旋风,令人目不暇接。唐僧击掌,沙僧叫好!太子得意扬扬,回到席间。行者道:“太子虽未登基,但此等奢华恐与帝王无异。不知令尊大王知也不知?”太子笑道:“知,安能不知!这苑圃美女、陈设古玩、饮宴花销皆是父王恩赐的!”

行者闻言,暗忖:“这等父亲,如此溺爱,岂不是害了太子!”唐僧恐怕行者多事惹太子不高兴,连连向他使眼色。行者只好缄默。太子又向三藏劝酒,三藏让悟净代饮了,说些应景的感谢话儿。太子又敬行者。行者不饮不语。太子道:“孙长老,莫非我得罪了你?”行者道:“你为太子我为僧,橘南枳北各不同。今日偶相逢,明晨各西东。何故言得罪二字?”太子道:“我道也是。既如此,请饮一杯酒,我还要请孙长老传授法术呢!”行者冷笑道:“只怕‘朽木不可雕也’!”太子脸儿一红,却道:“长老不操刀,安知不可雕?”行者听太子话中有话,不禁一怔。不复再言,将酒吃了。太子亦陪了一杯。忽唤过一紫裳女子过来,道:“给孙长老剥个石榴儿吃!”

行者摆手道:“老孙不甚喜吃那行子!”唐僧、沙僧只以为行者烧包儿,皆侧目而视。太子不恼,又令那紫裙女孩向行者奉蜜饯果儿。行者已有所悟,便拣个蜜枣儿吃,道:“便是此间?”太子道:“正是,正是!”三藏、沙僧两个听不明白,还以为是说那蜜饯果儿的产地哩!宴罢,三僧自回禅房安歇。

半夜时分,唐僧几个皆已沉沉入睡。行者悄悄起身,闪出厢房,腾空径至绮春阁。原来那太子席间暗中约了他来。紫衣女子献石榴,取“子时”之意;蜜饯,即“密见”也。入得阁来,灯烛皆熄,只有如水月光,自窗外射进。太子换了身素白衣袍,佩着长剑,正来回踱步。见行者果至,喜不自胜,上前施礼。引行者往里走,进一小轩,轩里仅亮一支银烛,窗牖全用厚厚帷帘蒙着。行者使手扇着风,连道:“好闷!”太子道:“我要与孙长老说些机密话儿,请略忍一忍!”行者才落座,太子纳头又拜。行者忙扶起太子,“殿下贵为储君,半个皇帝!如此重礼,老孙消受不起!”太子被搀起,满脸是泪:“孙长老只见我锦衣玉食、逸乐无度,哪里晓得我的苦衷!”遂从头——道来——

原来两年前乌虚国旱魃肆虐,民不聊生。国王内心如焚,三番五次祈雨不得。正无计可施间,忽自大运山来一道士,自称能呼风唤雨。国王大喜,待为上宾。那道士果然神通广大,设坛作法,求来甘霖,解了旱情。国王遂将道士视若兄弟,同居一宫,过从甚密。忽一日两个去温汤院沐浴,却只国王一个出来,说道士“思乡心重”,借“水遁”回仙山了。左右信以为真。国王也自惆怅,遂将温汤院封了,再不去彼处洗濯。约百日,太子忽得一梦,见父王满脸是血、浑身水湿立在面前,诉说冤情:那日赴温汤沐浴,侍从退出后,那道士冷不防推了父王一把,登时跌破了头。昏昏沉沉间,道士趁机把他按入池中溺死,又在身上缚块大石头,沉入水底。却变成国王形容,穿了龙袍,篡了王位……太子惊梦,一夜未眠,次日密见母后。母后也正疑惑,向时国王身体羸弱,远避美色,而今却夜夜召幸嫔妃。

太子正与王后商议对策。忽报“国王”驾到。太子忙躲在幕帷后,王后怕看出破绽,起身迎接。妖道灵性大,嗅嗅便道:“有生人在,为何藏匿不见寡人?”便四下寻,太子知躲不过,便破釜沉舟,掣剑闪出幄帷,直刺妖道。妖道侧身躲过,一把攥住太子手臂,剑便当一声落地。妖道大怒,说太子要“弑君篡位”,欲置于死地。幸王后哀求,方作罢。却要太子即日迁离东宫,去城东禁苑居住。又取出一丸红药,逼太子服下。那药服后,一月之内令人情欲亢奋,贪溺女色。却在翌月朔日正午心痛如绞,只有食妖道派人送来的黄药丸方可解除疼痛。不然必死无疑。自此太子之命便捏在妖道之手,先自灰了心,那妖道又趁机赠送美女佳酿,诱其损体丧志。太子饮鸩止渴,欲罢不能,虽日日纵情享乐,梦寝里却又时常想到父仇未报,枉为人子!内心惕惶不安。——“孙长老,你有斧砍不死法力,想必不凡,不知可否教教在下?”

行者道:“殿下面色苍白,四肢无力,还要学艺?若真要学,却也不难:先戒了酒色,奔跑登山三个月,将四肢敏捷了;再练三个月骑马蹲裆式,将根基站牢了;再打半年猴拳,将身体自如了;最后再诵一部经卷,将慧根觅到。便可学艺了!”太子道:“我的娘,这一折腾便是两三年,长老早走远了,如何教我?——求长老帮我灭妖吧!若能替父报仇,我愿将半壁江山奉送长老!”行者笑道:“俺老孙既不爱江山,又不爱美人,只要个公道。今儿俺只听你一面之辞,说国王是妖。果然这样,老孙灭了他有利无害。倘不是妖,岂不妄杀无辜,却叫你‘弑君篡位’也!”

太子闻言,急得汗泪俱下,正欲分辩,忽听户外一阵风响,刮得飞沙走石,树摇铃晃。行者也吃了一惊,扯开幕帷,推开窗扇,只见窗外愁云障月,一片惨淡之色。半空有一鬼影,一脸血、湿淋淋隐在阴风中。太子道:“是我父王!”跪下呜呜哭泣。那鬼魂朝大圣施礼,悲声道:“孙长老,我儿所言句句是真。恳请大圣能施大法力翦灭妖道,为吾报仇!”行者厉声道:“那冤死的国王,老孙知道了!速去吧,莫再弄风作响,惊了众人!”

那国王应一声,一阵风响,便不见了。旋即风止云散,又见明月。行者道:“殿下,老孙晓得了,待明日去京都,见了假王,自有说法!”太子感激涕零。正言语间,忽听阁顶有轻微咔嚓声响,像是瓦碎了。太子未在意,行者道一声:“屋里说话,墙外有耳也!”自窗口凌空而起,瞧见两个着夜行衣的伏在房脊上。行者喝一声:“大胆毛贼,竟敢窥探你孙爷爷!”轻轻落在瓦上,觑得正清,竟是大葵、二葵!

两个便在房顶上磕起头来,“孙爷爷饶命!我等奉大王之命暗中监护太子殿下,并无恶意!”行者寻思,“这话却骗不过老孙!如放过他们,岂不走漏了风声?”笑道:“昨日你们砍老孙两斧,今宵正好还账也!”飞起两脚,将大葵、二葵踢下高阁。行者回阁中。太子惊魂未定,“孙长老,莫非有贼?”行者笑道:“殿下勿虑,是两个刺客。看见老孙,吓得腿软,皆跌下楼阁去了!”太子遂出阁查看,见地上躺着的是大葵、二葵,已一命呜呼。惊道:“我一直将他们当心腹随从哩!原是那妖道的眼线——无怪每逢来了宾客,两个都黏上去,寸步不离我左右!”行者道:“不消说了,那妖道岂能不防殿下!”太子发愁道:“虽如此,妖道尚未灭,这两个死鬼如何处置?”

猛听一阵咚咚脚步声,太子心惊,正欲藏匿,行者一把扯住,道:“殿下莫怕,是俺兄弟八戒。”果是猪八戒,气喘吁吁而来。行者迎上道:“呆子,不安生睡觉,乱跑甚?眼好了,不怕马蜂儿?”八戒道:“那小马蜂儿焉能不困!——多亏大师兄那草药,果然消了肿,眼也能睁开了。”又道:“谁乱跑,寻你呢!”原来适间阴风起时,鬼魂现相,也惊动了唐僧。睁眼看不见行者,心里发慌,差八戒寻找。行者道:“来得正好!使你那耙子,先掘个坑,埋了这两个亡人!”八戒才看见两个穿夜行衣的倒在血泊中,惊诧道:“好哥哩,原来你与太子合伙杀人,却要老猪给你们顶缸!不干,不干!”行者只好简捷道出原委,八戒方悟道:“原是假王的两个狗腿子,要害太子。该死,该死!”遂在山坡空地上挥耙掘个大坑,将两个武土埋了。

行者辞别太子,偕八戒回去。沙僧正倚闾张望,见了行者就道:“大师兄,师父正念叨你哩!”行者进了厢房,唐僧正闭目诵经,睁眼道:“徒儿,适才呼呼刮风,半空出一妖怪,吓杀为师也!”行者道:“那不是妖怪,却是个帝王!”遂把太子如何相约、密谈、求他灭妖、见先王冤魂诸事,一一备叙。

八戒欣喜道:“原来事成之后,太子许你半壁江山。何不早说?那时你便是大阁老,大众也叨你的光:俺与沙师弟拜个车骑将军甚的;师父高兴便坐镇鸿胪寺,掌管一国寺庙。不高兴什么也不须做,俺兄弟三个家你轮流住,养你老便是!皆大欢喜,强似西天取经!”唐僧听他说得离谱,叫:“八戒——”八戒嘟噜:“八戒,八戒,吃糠咽菜!”三藏改口道:“徒弟——”八戒又道:“徒弟,徒弟,三年奴婢!”

唐僧道:“悟能呀,你大师兄岂是那般贪欲之人?休想甚车骑将军了!”又道:“悟空适间所言之事,却要仔细斟酌!——明日进了宫城,见了假王,倘人家不惹我们,往通关文牒上加印押签,让咱们走;却偏不走,揪着胡须把人家从龙椅上扯下来,说是个假的,要打要罚。那满朝文武会信我等这远路的和尚?”行者沉吟道:“师父说得亦有道理,这桩事委实‘说起容易做起难’!”

话音未落,厢房门咣当一响大开,太子闪身进来——原来他也恐取经僧为难,故此来相商计策,在门外偷听到了众僧言语。太子礼拜了,道:“圣僧休虑,明晨我也乔装同往如何?只须圣僧当堂点破那假王,我与母后再入朝做证见,百官必然相信。”三藏闻言,道:“这般便好!”

此时天已四更。太子正欲回寝殿乔扮,突然栽倒,脸色蜡黄,捂着心口直叫唤。众僧吃惊!要知太子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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