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倩倩织的,线是大军不幸前的一个当场日子,一家三口到义兴场供销社的百货商店买的。直到前天,无意中捏到倩倩的手,白莲才想到为女儿的。
暖暖的冬卩日倾泻在白莲的身上,她已无半点寒意的感觉,眼睛落在手上,手麻利地动着。
“白莲,来客了。”白莲闻声抬起头来,见两个不速之客——个是新上任不久的村支书马全兴,再一个是乡上的干部,女的,白莲打量了一下才认出来,是妇联主任。
白莲本想请他们在地坝里坐,马全兴挥手示意要到屋头去。
“白莲同志,祝贺你!”乡妇联主任一进屋就拉着白莲的手激动地说,“乡党委已任命你为朱家河村的妇联主任!走,一起去参加村干部会议。”
一时间,白莲蒙了。仿佛记得,不久前马全兴提及过此事,自己当时态度就非常明确呀!一白莲说“我的心已经碎了,哪有什么心思来当干部”。
当时,马全兴也听清楚了的,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他理解为那不是推辞,是谦虚是客套,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这样表演。
此时,面对着两位领导,“举足”与“驻足”这二者实在难以择定其一。现在父亲在身边多好呀!白莲想到父亲,父亲的形象挤满了脑壳;想到父亲,父亲那古朴的声音由远而近,萦绕在她的耳际……
莲儿:
惊闻吾儿不幸,悲痛之至。吾儿丧贤夫,为父失孝子。悲哉!悲哉!!遥望南天,老泪纵横;痛呼释北,忧心如焚……
痛定之后,万望吾儿携吾孙回川……
又是一个“双抢”季节
这是朱福下台后艰难面对的第一个“双抢”季节。
一家五口的承包地”现在,朱福必须一手一脚地去做。老母七十多岁了”生活尚不能自理,她要出力,最多是摆一把凉椅,面前放根响篙,看看晒坝里的麦子、胡豆,与站在地坝头的稻草人差不多;大女儿在县城的中学读高中,升学考试的水已淹至颈脖,帮不了忙,即使有时间,也同样,她还没有完整地做过一天农活;白泽菊已惯得很娇气,最多只旨在家打打麦子晒日西粮食煮煮饭一这些事,已让她叫苦不迭,一个劲地呻吟:“累死人了,累死人了……”朱福只得押着在乡初中读书的儿子割麦子,农忙假一周。
土地未承包时,朱福做的是面上的工作一部署、检査,具体的事,不能说他没做,只是做得很少;土地承包后,朱福依然做的是面上的工作一部署、检査,自家的承包地,要什么时候歼灭,就什么时候歼灭一细娃去说一声,就会要牛有牛,要人有人,大家宁肯放下自己的田不犁秧不栽,也会来帮书记,有的还似乎把这看成一种荣誉。
今年的“气候”似乎有些反常,“朱书记”亲自去请人帮忙,得到的回答不是忙不过来,就是一斗麦子不见面……弄得朱福满腹的牢骚和一脸的恼怒。
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说近两三天有暴雨,麦子熟了,朱福只得带着儿子去割,先割的是河对面那块叫“长田”的田。割了一阵,腰杆子就弯不下去了,他认定这是细娃和妇人家干的活路,不是他这样的大男人做的,招呼一声儿子就放下镰刀来捆,然后双手紧捏扁担向上一提狠狠地剌进麦捆的心窝。
朱福把着扁担看了一下四周,回头拉开双手,一手在前向上撑,一手在后往下压,彩〖起麦梱移向肩头……
由“长田”到家,要过桥要过屯水田一朱福挑着麦捆走在这条路上,觉得比割麦子爽快多了,一手把着扁担,一手伴着脚步很有节奏地思动着,有时还左顾右盼一下,那样子似乎在说,看吧,我朱福不仅能当书记,挑麦子也同样行。
扁担压着的肩膀由冷变热由肉色变红色,麦梱似乎越来越重一朱福有些承受不了了,想换换肩,磨肩时麦捆向夕卜一滑,一捆掉在了屯水田里,想伸手去抓,另一梱又掉在了另一面的屯水田里……
朱福傻眼了,看看路的这边,又看看路的边,弯腰去拖,哪里拖得动,浸泡在泥水中的麦捆就像钉子钉了一般。
脱鞋卷裤下了屯水田里,人已经矮了一半,硬着心肠去推“水打棒”,不仅不动,还整得自己眼睛鼻子都没有了,想骂娘又怕人笑话,只得解开一把一把地往岸上递。
艰难的两天过去了。朱福从田里盘回最后一捆麦子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身子骨像是散了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白泽菊端来晚餐——碗面条,上面盖着两个煎鸡蛋,撒着葱花,香喷喷的。
朱福不想吃,吃了几夹面,煎鸡蛋也才吃一个他只想睡,一倒下就呼呼去了。
一觉醒来,只听到外面雷呀雨呀闪电呀吵翻了天一下大雨了,朱福心里当然高兴,能整田插秧了,但马上又慌了神,他明确地知道,忙着收麦子,田了。
翻身起床,披蓑戴笠。
“是去塞田缺呗!”白泽菊站在他身后说,“我也去,我帮你照亮”。
天刚麻麻亮,朱家沟里里外外人欢马叫,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朱福家阒然无声,门紧紧地闭着一夜里,白泽菊被淋成了落水鸡,着了凉,周身酸痛酸痛的,双眼像抹了一层胶水,想睁开也难得朱福的病情明显加重了,额头发烫,鼻孔像是塞进了棉球,身子好像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融化了的沥青中。
太阳升起两竿高了,他爬起来一他想借条牛把几块田的边接了,蒸发、渗漏,关起的一田田水,说不定半天就要告罄。
牛是借到了,是从村主任处借的,惯于听从他的村主任,这回没有完全听从——与他有约在先,只借两个钟头。
现在,朱福不旨考虑其他的,他要在这两个钟头内驾着借来的水牯牛接几块田的边,一下田,他就驾牛挥鞭。
嘴里催着,鞭子不停地挥着,一鞭一条血痕。
那水牯牛根本不买他的账,像是一坨石头似的一动不动。
还回过头来用一双小圆镜似的眼睛看着朱福,那样子好像是在说:“我就是不动,奈我何哉!”
朱福来气了,手中的水竹条子雨点般地落在水牯牛的屁股上。
那水牯牛发疯似地向前跑着。
水牯牛越跑越快。
朱福越跟越乱套,一个趔起,扑倒在新泥上。
马全兴带着大家走了。
村医务室里顿时静了下来,朱福昏昏迷迷地躺着,挂着吊瓶,脸红红的,像醉酒一般,嘴微微地动着,像是在说什么似的。
白泽菊弯着侧着耳朵听了一阵才听清楚,朱福在不停地说“接边”,弄不清他是清醒的还是在说梦话。
她只能干着急,就像不会游泳的人面对着自己溺水的孩子一般。许是为了安慰吧,白泽菊连连说:“马上就找人去接!”
“妈妈!妈妈!”朱福的儿子跑进医务室气喘吁吁地说,“我们田里……”白泽菊站在门夕卜的石板路上,手搭凉棚,往河对面自己的田里一望,只见人影幢幢,牛欢马叫……有的在犁田,有的在铲田坡,有的在挂子田埂。
白泽菊的脸上顿时泛起了感激的阳光,肿泡包的眼睛溢出了泪花……
走出医务室,马全兴与白莲等几个村组干部碰了一下头,研究如何帮扶老书记。
看到朱福的狼狈相,白莲打心里高兴,认定这是他应得的报应。经马全兴一提醒,她又不得不把自己的“私心”撵开,自觉地从一个村干部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白莲家的田不多,三块:两块水田一大军坟前的那块已并了藕;另一块有半截是秧母田,剩余的半截已栽了秧。麦田只有一块,一清早就驾着自己那头黄牛犁,到朱福出事的时候,已经犁得差不多了。
“就我们几个,”白莲接过马全兴的话说,“能出牛的就出牛,能出人的就出人,帮他半天,就权当做好事。”
“福啊!福啊!”白泽菊回到医务室异常激动地喊醒朱福说,“你烟放在什么地方的?茶叶还有没有?”
像是注了强心计似的,朱福一下来了神,病也像是好了大半,他睁开眼睛,看白菊。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特别任务似地催促道:“回去!快回去!把午饭弄丰盛一些,劝他们多喝几杯洒。”
受命之寸
白莲不肯走马上任,应该说还有说不出口的原因一群众对现在的干部颇有微词,干部几乎成了腐败的代名词,对此,白莲不敢苟同,她能够一分为二地看问题,但她不愿让人误解,谁又愿意清水不坐坐浑水呢?当然,趁水浑摸鱼的要除外。再者,计划生育工作由妇联主任唱主角,白莲自认为没有能力来干好这项工作。
白莲的婉拒,大大出乎马全兴的意料,乡妇联主任见状回头对白莲说:“我看这样,小白,干也罢,不干也罢,你同我一道去村委会向张书记说(张书记是乡党委管组织宣传的党委副书记)。”
村委会会议室里正在召开村组干部会议,主席台上坐着张书记和村主任,村主任正在东拉西扯地传达乡上关于小麦田间管理会议精神。
村主任那震得屋宇都是响的声音戛然而止,张书记站起来,笑着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白主任到主席台上就坐!”
人们回头一看,见乡妇联主任拉着白莲的手站在门口。开会的人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都跟着张书记鼓起掌来,很热烈,炒豆一般。
白莲不能退,乡妇联主任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她低着头,脑壳里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两条腿机械地动着……坐在主席台上,白莲低低地垂着眼。她不敢去看台下坐着的人,不时望望天花板,不时瞟一眼墙壁……
散会后,张书记与几个村干部在搓麻将,白莲软磨硬缠要乡妇联主任去说。“张书记,白主任她……”乡妇联主任刚开口就被张书记打断了:“革命工作哪能由自己想干才干,不想干就不干!”
不知道是为了迎合张书记,还是真心实意地挽留白莲,在座的干部们争先恐后地做起了思想工作一有的人现身说法:我还不是跟你一样,不愿干这个差事,但上级点将点到了,还不是得做。
中午,两桌,很简单,工作餐,两只大公鸡,四条鲜活的鲤鱼,最小的一条将近三斤。
乡上领导和村上的干部坐一桌,几个组长同坎事员坐在一起。
白莲有生以来第一次吃这样的工作餐,显得很拘谨。“白主任,菜可要吃哟!”坐在上席,与白莲隔角相邻的张书记把一条鸡腿夹到白莲的碗里说,“吃得才能跑得嘛!基层工作……”
白莲拿着竹筷,未动,眼睛看着碗里的鸡退,静听着张书记的教导,不时地点点头。张书记的“岗前培”,白莲觉得并不难懂,也容易做到,唯独对碗中的鸡腿有些犯难一她怕吃皮,看见那疙疙瘩瘩乌不溜秋的样子就。
孩提时代,难得沾到一点荤腥,逢年过节家中杀了鸡,鸡腿是她和弟弟一人一个,吃时总是要把皮撕掉。
生了倩倩坐月子,杀了十多只鸡,鸡皮全让大军打了牙祭。
现在,她不能把鸡腿夹回去,那样实在不礼貌她又不能剥了皮才吃,那样势必要招致大家的指责一唯一的选择就是连皮吃下。
她尖起筷子慢慢地夹着吃着一艰难地夹着吃着,那样子不像是在吃鸡肉而是在吃药,不像是在享受而是在经受一种精神的折磨……
马全兴倒满一碗酒,准备敬酒。张书记向他递了一个眼神说:“酒碗给我,我们可不能忘记了今天的中心工作。”同时,他舀了满满的一调羹酒放在白莲面前,乡妇联主任拍了一下白莲,说:“你快敬张书记……”
白莲如梦初醒,放下鸡腿端起调羹起身说:“张书记,我敬您,感谢领导的提拔!”酒包在嘴巴里,白莲没有吞,她也吞不下去,她想趁人们转移注意时吐在手中的绸帕上。
“呵呵一”六双大男人的灼热的眼睛盯着白莲包得满满的嘴,不约而同地说,“不能吐!不能吐!!”
心一横,白莲咽下了口中的酒一像吞下麦芒似的,喉眼难受极了;又像是吞下了一团火似的,心儿烤得哧哧地口4。
白莲张着嘴皱着眉眯着眼只顾甩脑壳,大家就像看猴戏样高兴。
午后的冬阳,一改先前那种软弱无力的现状,有了几分力度。白莲屋前的太阳坝里坐着吃饭的人们,有的额上渗出了毛毛汗,有的索性脱下夹袄扯起架势就着泡萝卜刨着红莒稀饭……
现在,白莲却不能享受上苍这难得的赏赐,阳光的赏赐!她只能躺在床上,和衣和鞋躺在床上……
她的那张好看的鹅蛋脸已经失去本色,通红通红的,像是燃烧着的一个火球。她凝视着,像狼凝视猎物似地凝视着大军;她倾诉着,叽里呱啦,像汩汩排泄的下水道:“嘻嘻……喝酒……大军……大军……你想不到吧,我也能……喝酒,你猜,我喝了多少?”
白莲没有凄楚,没有悲伤,满眼阳光地看着大军,缓缓地抬起右手,蜷起拇指弯下食指,前后摇了几下一“看清楚了吗?是多少?”白莲眯了一下凤眼说,“三……十…四调羹,敬了张书记一调羹,他们都说“不行——个脚不能走路,要两个脚……”,我就得舍命陪君子,喝!……接下来……”
白莲舍命陪了张书记,满以为就完了,屁股还没有挨上凳子,人们就吼了起来一“白主任,只和张书记一个人喝怕搁不平呀……”
白莲想也是,乡妇联主任该敬,马书记该敬,在座的同志们都该敬!喝了两调羹,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而还有一种微微的快感一白莲站起来,爽快地说:“好,喝!我同大家都喝!”一举杯敬乡妇联主任,她不从,要白莲先敬与张书记一方的马全兴……
白莲一鼓作气敬完了在座的所有的人一她的状态好极了,什么悲伤、羞涩、为难全都烟消云散,她的心中只金灿灿的阳光一她当众宣布,她乐意接受组织的安排,并且要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要办打席子的培训班,要让朱家沟成为篾席之乡……
白莲倾诉着,声音愈来愈低,只见她的头往床里一偏,身子往下一滑,便呼哧呼哧地目垂去了。
山城白氐制药厂
经过近一年的努力,山城白氏制药厂就由设计精巧的蓝图变成了美丽的现实。它坐落在山城城郊,占地两百余亩。两侧及背后由一个个青翠的山密松散地组合成天然的屏障,门前挨路邻江:路,就是江城至山城的江山公路;江,就是那条扬名中外的嘉陵江。
从山城市中区出发,沿着条闻名遐迩的十里长街一滨江大道驱车八九分钟,然后绕着街心花坛转半圈折出就上了江山公路,然后就能到达它的大门。
大门造型很别致,两侧石狮各一,蹲着,大如水牛,一个口衔宝珠笑容可掬,一个怀抱狮儿慈眉善目。门柱,大理石石柱,需双手合抱,上面的浮雕,据说刻的是99条龙,密密匝匝盘绕着,见头难寻尾,见尾不见头。两柱相对而立,各擎一巨大龙头,之间,那比篮球还要大的红宝石悬浮在空中光彩熠熠,那从大门两侧蜿蜒而去的盖着金色琉璃瓦的围墙便是龙身。门扇是不锈钢,或圆柱或方条构成几何图案,自动控制,只要在门侧的收发室一按控制纽,门就能自动地开合。
进得门来,一条五米宽的水泥路直贯而入,它的两边是宽宽的绿地和林带,厂房掩映在林木之中;它的尽头是数十级宽宽的石梯,石梯两旁对立着两棵古老的黄葛树一一花重价购买,然后连艮带泥移来的,石梯上面巍然耸立着一幢三楼一底的楼房,这是山城白氏制药厂的办公大楼。
站在大楼的门厅里往外一望,整个厂区尽收眼底,这时你就会惊奇地发现,那条直贯而入的水泥路就是厂区的中轴线你还会发现,绿地之上,林带之下,还有曲径花坛假山鱼池;时不时,还会看见一两个身着白色工作月1的男女迈着匆匆脚步的身影。
置身其中,如果你是陌生人的话,定不会把这里当成工厂,而是要当成花园什么的,又不完全像,花园哪有这般幽静。
这“山城白氏制药厂”本该姓“江城”,改姓“山城”,对它的总裁白耀祖来说,实在有几分无奈一一故乡的小县城不仅仅是闭塞,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