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个时候，她已经爱上了我，晚上同睡一床时，我缩在一角，英台却主动，半夜里缩到我身边来，手要抚着我的胸口，才可安眠。
我知她仰慕崇拜依恋我，我甚至敢确定，如果我想要她，我们在万松书院的第二年第三年，只要我动手，她决对会肯给的。
但是我不想这么做，我知道清白对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既然她不是我理想中的娘子，我又何必毁了她一生。我是因为无爱，才做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的。
然而，她就在我身边，不是没有诱惑和渴望的。
身体会发热，下身会鼓胀，半夜里醒来，看着她抚着我的纤纤小手，我会轻握住，在嘴边贪婪一吻，再侧过脸望她美丽的脸庞一眼，我想，如果给她一些机会表现，让我能爱上她。那以后就不用这样受罪了。像这样躺在床上，我什么时候想要她，自是轻而易举的事，不必受着这样的煎熬。
我后来想，我之所以不爱英台。主要是因为她刚开始给我的印象太差了。
说她的才华吧，一个把阮籍说成蜀国人，把孔子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说成是庄子的言论的人，你能指望她的才华能好到哪里去。
再说做诗吧，赋这个文体在汉朝大盛，到了东晋，这个倡导清谈闲适归隐的朝代，赋体的拼排和华丽已经不受欢迎了，而五言诗，七言诗，仿如雨后春笋般，被人纷纷学习传作，所以我们在万松书院平时的作业中，夫子一般也要我们作一二首五言或是七言古绝或律诗的。
我个人最喜陶渊明的恬谈和性灵，喜欢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有他的闲居执荡志，时驶不可稽。驱役无停息，轩裳逝东崖。沈阴拟薰麝，寒气激我怀等等。
所以平时作业一般是学着他的文风和笔风，然而我写的大受夫子表扬，他说我写得细腻深刻，自出机杼，将来在历史上定可名显。
记得有一次夫子布置作业，要我们用一首七言绝句写一下自已现在的心情，我写的是满堂宾客尽新朋，说尽功名说死生，说起当时年少事，忽然失笑一两声。夫子看了大喜，说我年纪轻轻竟写出如此佳句，这种诗应是夫子我这种年龄写的啊。我脸上笑，却在心里叹，我说，夫子，你当然不知，我出身清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情怀自是比同年龄的人要沧桑许多。
他的感同和极力赞扬，让我成为万松书院最出名的才子。英台看我的眼神自是又多了几分崇拜。
下课后，英台在我后面小跑着追随，要我教她写诗，说怎么写好。
那时已经是我和她来万松书院的第二年，我已知她是女儿身，也知她爱慕我，如果不是她太过无知无才华，看在她美丽的份上，我也许还可以娶她。
那天，我见她虚心爱学，便想给她个机会，想她要是这次写出一首好诗，我便以后娶了她就是。我说，教你写诗？行啊，你照着我今天写的先步一首给我看看。
到晚边睡觉时，她果然拿着诗稿来给我看，害羞着的，诚惶诚恐的，说请梁兄多多指教。我接过她的诗稿，低头看来，只见上面写道，桃红柳绿遇佳朋，诗心一片定死生。若君知我心中事，切莫失笑一两声。我看后苦笑，这诗，估且叫做诗吧，白话肤浅俗气，且格律平仄全然不对，许多字句都是我原诗中的，更别说意境美感了。想她平时言语含蓄，写起歪诗对我表白来，却是一片芳心可可，十分直露。
我笑望她一眼，把诗递给她，只说还行，你这样就不错了。为兄的也教不出什么来。心内大大的失望，不是我不能教，而是她太过蠢笨，儒子不可教也。
对于熏陶栽培她的才华我是彻底失去了信心。
可是年少清贫的男子，注定了是寂寞，也是害怕寂寞的。看她对我的爱慕，还有晚上对着她的花容月貌，我苦苦的隐忍，我又放宽尺度，对自已说，她没才可以。只要她贤惠能干，会洗衣做饭就行。
脱了一件脏的长衫叫她去洗。她欢天喜地的拿了去，用心搓洗，一会又大惊失色的跑回来，说，梁兄，我，我，我。
我知道肯定出了事，跟着她跟到洗衣盆去看。只见她把我的黑色长衫和着里面的配套的红布棉衣一起搓洗，红色掉的厉害，我那件黑色长衫现在已是黑红不分了。我看得不由火起，对她吼道，你怎么连一件衣服也不会洗，这个怎么能混在一起洗啊？这个红衣服谁叫你洗的？我只叫你洗一件啊。骂完她，便赶紧拿起长衫细看，心疼不已。我本来家中清贫，来万松书院读书已是相当不易，所以平时的穿着打扮更是不可和其它同学比。可年少谁不爱漂亮？没有钱添置更多的新衣，只能一件新衣加倍爱惜的穿，这件黑色长衫我刚买不久，穿在身上也显得人玉树临风，不知让多少杭州市的女子爱慕，她却给我一次性里外全部毁了，叫我怎么不气？
她愧疚的望着我，眼里含着泪水，连说我，我只是想给你多洗几件衣服，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再后来，我嫌学院的伙食太差，叫她给我做个西湖醋鱼补充营养，这次倒立马做了来，且味道很好。我心满意足的吃完，见她在一壁眼神躲闪，又想起这鱼也做得太快太过美味了，便起了疑心，一问，果然是从外面的酒家买来的。而且是花钱雇请脚力快的年青男子，趁热送了来的。
也不再生气，只是望着她，心道，英台英台，你不能怪我没给你机会。对不起，我实是爱不上你。我不能娶你这样的人做老婆，娶了你迟早会被气死。
这就是我为什么同睡三年却不肯娶她的原因。
有人也许会奇怪，反正她家中富有，洗衣做饭有下人侍候。却不知我梁山伯虽然家贫，却并不攀龙附凤，要是娶了英台，两家家境太过悬虚，别说她家不肯，就是她家肯了，我也不想一辈子看老丈人的眼色过活。
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爱上美丽富有的英台的缘故。这也是为什么她十八相送的时候，喜鹊鸳鸯观音大师一顿乱比方，说要嫁给我和我拜堂，我却一副痴呆装傻模样的缘故。
其实爱一个人与不爱一个人是没有原因的。若非要说出一些理由来，以上就是原因。因为我不喜她的无知和蠢笨。
但是现在，看她全副精力的救我出蛛网，我突然发现，我的英台，其实是聪明和能干的，你看她遇事并不像其它的女子慌张失措甚至晕死过去，而她却是沉着冷静的分析良方，一心一意的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