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又见
“陛下已是凤国新君，如同这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样，后宫也同样不可一日无主。陛下还是早些完婚，以保我凤国龙脉永昌。”
子言面无表情，却感到口中泛出隐隐的苦涩。“丞相去安排吧。”
“老臣遵命。明日老臣就安排选拔秀女。”老丞相想了想。“还有，陛下，这后宫中的嫔妃要尽早派遣出宫。另外，几位公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陛下已成新君，这后宫中也不便多留她们。望陛下……”
“朕知道了。老丞相去安排吧。”子言有些疲惫的挥挥手。“丞相先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是，那老臣告退。”
“等等。”子言开口叫住他。“几位公主……她们的驸马，要慎重挑选。之后将画像呈给朕看。”
“是。老臣遵旨。”
“下去吧。”
“老臣告退。”
孤单的夜里。疲惫泉涌而来。
子言披着厚重的棉袍站在窗前，握紧了窗棂。父皇，您是否是厌倦了这样的疲惫，所以才选择隐退云游呢？
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子言蓦地想起轩辕宸留给他的那封信中还夹着一个锦囊。要子言在他离开的十日后打开。而今日则是该开启锦囊的时候。
子言翻找出那个宝蓝色的锦囊。迫不及待的拆开。快速的看着上面的字。慢慢的，表情由凝重变为震惊，再由震惊，渐而转变成一丝欣喜。
看完之后，子言已经湿润了眼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父皇……”
池华园。子落的殿中，灯烛摇曳。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青竹和锦秀俱是一惊，想要行礼。被来人抬起手制止了。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屋内安静看书的人。
烛光的映照下，越发的朦胧不清。
不忍打破这样美好的画面，始终久久不语。
而子落则是明显发现了他的到来，轻轻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子落见过陛下。”
子言没有动，皱着眉苦笑一声。“落儿，你是在挖苦我么？”
子落挑挑眉。“子落怎敢。陛下何出此言呢？”
“这位子是你让给我的。如今你称我为陛下，岂不是挖苦我。”子言上前几步，望着子落，有些失神。
子落不自觉的后退几步。“陛下折杀子落。这位子本就是您的，即使没有子落，这位子也是您的。”
子言因子落的退后，眼中闪出几丝不满。“朝中有人提议。要公主们早日完婚。”探究似的看看子落。“落儿，想嫁人吗？”
子落的眸子闪了闪，没有回答。
“想吗？”继续不死心的追问。
“其实，只要能让你出宫，不论什么方法，你都会是愿意的吧。”子言扯着嘴角，笑容残忍。“包括嫁人是么？”
“男婚女嫁，不是常伦么？”子落反驳似的讥讽着开口。
“果然还是愿意的吧。”子言慢慢的走向她。像是一只优雅的猎豹盯住了自己的猎物一般，步步逼近。“可是落儿，你是否还记得我说的话呢？我不会放你走。”温柔的笑，温柔的语气。伸出手，指尖终于抚上了子落柔软的发。一字一顿的清晰的吐出。“你，是，我，的，呢。”
子落终是抬起眼睛看他。“陛下已为凤国新君。何苦执念。”
“你可知，若我留不住你，我会杀了你。”子言微叹着。“但是，现在，我却有理由留下你了。”
看着子落不明所以的眼神。子言撤开身子。“父皇有旨，子落不得踏出池华园一步。违令，斩。”子言浅笑着。“落儿。父皇的意思你一定明白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子落不语，低下头去。
说完，子言便朝着殿外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落儿。我要大婚了。”
“陛下，恭喜您了。”
子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开。
子落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皇兄。这是子落最后一次称你皇兄。你我之间，便从今日，开始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一片澄澈。子落轻步走回位子，坐下继续看书。不由得在心中轻声说着。
春天呐，快些到来吧……
御书房。
子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面。等候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
“老丞相，有话便说吧。”子言唇边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并未停止手下的动作。
“陛下。此事是有关公主驸马之事。”丞相眉头深锁。“这三公主和八公主已故，四公主和六公主也早已在太皇在位时，允诺许了人家。太皇应允要四公主远嫁大晏，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大晏太子。也应过六公主，可让公主下嫁本次科考头名状元。只是……”丞相犹豫的看看子言。“这十一公主的驸马人选……虽说十一公主如今年纪上轻，但再呆一年，倒也是婚嫁的年纪。只是，老臣不知，十一公主心中可有人选？”
“这事，朕可不知。”子言微笑着摇头。“不如，朕宣落儿来，老丞相亲自问问，如何？”并不等丞相回答，子言径自说了话。“来人，宣十一公主速来御书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子落的身影便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
白沐离愣了愣，随即移开目光，低垂在地面上。
“落儿。”子言的眸中闪着寓意不明的光。“刚刚丞相问朕，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招来做你的驸马。这个问题，朕着实不知怎么回答是好。不如落儿亲自回答丞相，如何？”
子落无言的看看他。最终淡淡的开口。“没有。”
“既然如此，公主，老臣推荐一人如何？”
子落看看丞相，轻挑眉。“丞相请讲。”
“白沐离白大学士。公主认为如何？”
子言闻言眸中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而子落则是饶有兴趣的将目光落在白沐离的身上。
白沐离吃了一惊。“微臣只不过一介书生，怎配的起公主这般金枝玉叶。丞相休要折杀微臣。”
“白大人还是不要谦虚了。陛下，白大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翩翩公子，儒雅之士。老臣相信，白大学士一定当得起驸马之衔。”老丞相说的一派正经。
子言不语，目光直直的落在子落的身上。
只见子落微勾起了嘴角。怎么？是想用我做人情么？或者说，让白沐离感激于你，好日后加倍相报？一丝冷凝从唇边绽开。可惜，我子落从不做赔钱的生意。子落抬起眼睛，和子言对视。一寸也不肯挪移。那目光中分明是说着。“你还要继续看戏么’？
“咳。”子言左手成拳，抵着唇轻咳一声。“朕倒是忘了。”这样说着，从一旁拿出一个宝蓝色的锦囊。“父皇特意留了一封信给朕呢。”扬起的笑容中有一丝狡猾。“特意叮嘱朕，千万不要把落儿急着嫁出去。”
大臣们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这新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子言转而严肃了表情，沉下声音。“众卿听旨。奉太皇之命。今日起，将十一公主子落禁足于池华园内，不得踏出池华园一步。无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入内。违令者，杀。钦此。”
纵然是惊讶，纵然是震惊。但依然还是恭敬的行了礼领了旨意。
“落儿。”子言面无表情。“回池华园吧。父皇的旨意你也听到了。”
白沐离有些担忧的看看她。但子落依然是平静。“是，子落告退。”
待子落离开，子言看看还呆在原地的大臣们。“众卿无事也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
听了旨意。从御书房中出来后，免不了会窃窃私语。
“太皇为何要软禁小公主？”
“是啊，小公主不是向来受太皇喜爱么？”
“得，咱们啊，也别猜了。太皇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透的。”
“我倒是觉得陛下的脾气，像极了太皇呢。”
“嘘。这是宫中，哥几个收收心，莫大意。”
白沐离无言的沉默着。心中忐忑不安。朝着池华园所在的方向远远的望去。最终也只是重重的叹口气，离开了。
“吉时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是朝贺的声音。感叹声，称赞声，议论声。各式各样的。都混杂在一起。却仿佛是隔着遥远的时空隐隐的传来。
子言面色平静的望着殿前跪拜的人。慢慢的平举起双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只这一拜。便昭示着凤国已经换了国主。只这一拜。便昭告天下凤国有了新君。
子言站在万人之上，遥遥的望着在人群中已略显渺小的她。即使是不想也不得不说。他已经彻底改变。身份变了。地位变了。连心底里唯一保留的一点希翼，也被这样遥远的距离彻底抹平。所以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紧紧地抓住她，希望不被她逃开。
这是一个月以前。子言顺利的登上了王位。君临天下。
一个月后的今日。是新君大婚的日子。
据说凤后是一位端庄贤惠的温婉女子。据说太皇得知新君大婚，真的赶回宫中，为他庆贺。据说大婚那日，所有的已成亲王的皇子和公主都去为他朝贺，却独独缺了十一公主子落。
都是据说。都是听说。
然而事实也总归是和传言有差距的。
凤后是温婉贤淑的女子，同样也是老丞相的孙女。太皇得知新君大婚，赶回宫中为他庆贺之前，已经先去池华园看过了子落。
轩辕宸见到子落的时候，是在子言大婚的前一天的傍晚。太阳刚刚落下。余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在橘红色的光芒染尽了半边天的时候，步入了池华园。而那时，子落正在院中静静地站着。
仿若知道他会来一般。子落平静的看着他。眸中没有欣喜，没有惊讶。
轩辕宸走近。淡淡的舒出一口气。“落儿。最近可好？”
“托父皇的福。”子落微微仰起脸。“一切都好。”
“落儿。你可怪我？”轩辕宸看着子落的侧脸，犹豫着，最终还是问出了在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
沉默了片刻，子落最终还是摇头。
这样的结果，早就是在预料中的事情。就算是他不下那道旨意，子言也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她。子落的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很。所以，怪不怪这一说，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想。
轩辕宸见她并不想多做回答，最终也只能选择放弃。“落儿。外面，其实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你还小……”
“够了。”子落蹙起眉头。“那件事，风无痕没有告诉你吧。”这是肯定的语气。
被这样一问，轩辕宸反而不知所以了。“什么事？”
没有回答他，子落径自转了话题。“你有去未央宫看过了么？”一句话，问的轩辕宸什么也答不出。“你可知，未央宫的那棵枯木，又似逢春一般，活过来了。”
“什么？”轩辕宸着实惊讶了一下。在许久之前，他便已经不会再独自去未央宫了。伊人已逝，那座宫殿也没有了意义。
子落微勾起嘴角。“枯木可以再生，那人死是否又能向它一样呢？”轩辕宸微微睁大了眼睛，根本不能理解子落的话是什么意思。“落儿，你……”
“父皇。”子落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你一定还记得我的母妃吧。”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身上，丝毫也不挪移。“那个在未央宫中丧命的女子。那个死后还要被你拿来作为要挟母后筹码的女子。你应该还记得吧。”
轩辕宸此时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的看着子落。看着她的视线一丝丝变得冰冷。
“你还记得那个女子为你生下的孩子么？”子落的声音变得悠远。“那个绝食而终的三公主，子悦。你的女儿。”然后，轩辕宸听到了这一生之中最不可置信的话。“那是我的前世。曾经，我真的是你的女儿。”
一番平静的，几乎没有一丝起伏的话，却让轩辕宸此刻再无一丝力气张开口，或者是做出任何的动作。
子落看着他的表情，突然笑了。“不敢相信吧？父皇。”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的光，足以将人湮没。“风无痕最初也并不相信我就是冰莲呢。”
什么？！轩辕宸再次睁大了眼睛。这个震撼绝对不比得知她就是子悦的震撼小。
“这就是我的宿命。而现在，则是我的第三世。”子落顿了一下。“第一世，我杀手冰莲，最后选择绝食而终。弥留之际，我许愿，愿我来世得爱。第二世，我便成了你的女儿。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那时我许愿，愿我来世切勿生在帝王家。如今，便是我的第三世。”子落平静的诉说着。带着一丝低哑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沉淀，敲击在轩辕宸的心上。震撼着，疼痛着，却也接受着。“这就是我的命运。三世同朝。却从来没有跑出过这盘棋。而现在，也亦是如此。”
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轩辕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已经抖得不像话的暗哑的嗓音。“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子落转过身子，不再看他。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你已经不再为君。也不会有理由要杀我。”想了片刻，最终子落加上了那一句。“我曾经要风无痕带话给你。母妃，其实是爱着你的。”
“那支舞。碧落秋鸿。就是母妃的最后一支舞。”
“这是她一生的等待。而我，只是将她的心情带给你。”
这样说着，子落慢慢的挪移了步子。一步一步的朝着殿中走去。
“落儿！”轩辕宸看着子落的身影，不由得从心底里害怕起来。声音不受控制的，急急的从口中冲出。这样孤单又落寞而单薄的身影，仿佛转瞬便会消失一般。“我放你出去！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