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未至时的太阳,总是分外惹人怜爱。红彤彤的一团,从水天交接处缓缓升起,周围的雾色渐渐消散,沉睡的一切生灵,似乎就在一霎那间骤然苏醒。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雨后尘土的味道,落英飘零,兀自浮在水面上,似有淡淡香气。
“小姐,花都落了。”紫菱神色略有不安,暗自嫌怨白跑了一趟。苏瑾彼时正望着窗外一池春水出神,听见这话,只淡淡地笑了,“紫菱,你看到那边的湖了没?”
紫菱朝苏瑾目光滞留的地方凑了身子过去,只见微风轻抚水面,轻柔而又缓慢地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见紫菱不答话,苏瑾又笑着说道:“海棠无香。落了就落了,也说不上香消玉殒,没什么好可惜的。况且,京中花系繁多,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新的花了。”她略略迟疑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很快便是花开动京华的时节了。”
“可是小姐明明是来看海棠的,旁的花你看得上?”
苏瑾顿了半晌,复又开口道:“紫菱,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海棠么?”
紫菱摇了摇头,神色越发不安,来到京师之后的日子,苏瑾并不开心。她隐约知道个中缘由,却不知道如何劝慰她,“不知道。”
“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苏瑾轻声吟道,末了叹了口气,“不妨去碰碰运气吧。”
“既然要去赏海棠,怎么可以不带着我?”
苏瑾回头笑道:“正说你跟阿辰一大早就不见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听说这有处‘海棠苑’,你知道在哪么?”
阿辰这时恰好走进来,边走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云大夫,你脚力真好,我都赶不上你了。”
“还不是你太懒,赶得上才怪。”
“你……”阿辰甩了甩手,大踏步走了出去,“好男不跟女斗。”
“都快来吃早饭吧。”王婶话刚落地,阿辰立马跑了过去,“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阿辰,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吃了?”
阿辰不好意思地笑笑,“尝尝新鲜嘛。”
紫菱扶了苏瑾出去,仍是不忘挖苦他,“小姐,他就这德行。”
“你们俩呀……”
……
“海棠苑”离这里并不算远,四个人决定散步过去。
一路上说着话,倒也很快。阿辰在前面走着,看到紫菱夹在云清和苏瑾中间,便跑过去拉了她去前面。
紫菱被他拉着走了一会儿,跟后面的人有了一段距离,才挣脱开自己的手,“你拉我干什么?”
“平时说你傻吧,你还不承认。”阿辰往后面看了看,一脸嫌弃地看着紫菱,“你夹在中间,小姐和云大夫怎么说话啊。”
紫菱不理他,低头往前走着,时不时地偷瞄一眼后面的两个人。
“你说,云大夫这个人怎么样?”
“啊?你说什么?”
紫菱白了他一眼,“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紫菱,我昨儿个听了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听?”
紫菱又白了他一眼,“你能有什么故事?”
“你就说要不要听。”
“讲吧讲吧,反正让不让你都会说。”
阿辰清了清嗓子,捏着说书先生的腔调说道:“话说,舜帝有两个妃子,一个叫娥皇,一个叫女英。舜帝死后,两位夫人恸哭不已,直哭得眼睛都瞎了,竹子上沾染了她们的泪水,就有了斑点,叫作……”
“叫作‘湘妃竹’,最后娥皇女英跳进湘江中,跟着舜帝去了。”
“原来你听过啊,没意思。”
紫菱狡黠一笑,“每天跟着小姐,听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
“那,小姐的好脾气,你怎么没学会呢?”
紫菱抬手就要去打他,谁知阿辰早有了准备,轻轻一跳,就跳开了。阿辰站在一边冲着紫菱得意地笑,却毫无防备地被不明物体塞住了嘴。他赶紧把东西吐出来,嘴里存留的咸腥味一直依旧在舌尖弥漫。
“这是什么呀?还带着泥呢。”
紫菱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哪知道啊,随手拔的,味道还不错吧?”
“那叫荠菜,”云清看了看被阿辰狠狠地摔在地上的野菜,灵机一动道:“摘点回去,中午就有荠菜团子可以吃了。”
一听有吃的,阿辰的气也消了大半,忙不迭地问道:“好吃么?”
“好吃啊,王婶最拿手这个。”
“好了,咱们快些走吧。”苏瑾看了看前面的路,“就到地方了。咱们回来的时候再摘吧。”
“海棠苑”并不是特别大,不过因布局合理,竟也种下了诸多海棠,且不使人觉得杂乱无章,其中心意可见一斑。
“看来,昨晚的雨,应是不曾到得这里。”苏瑾看着一树一树高低错落的海棠,眼中笑意莹然。
“小姐,海棠为什么无香啊?”紫菱看着这些海棠树,突然想起苏瑾早上的话。
苏瑾愣了一下,“海棠无香”的说法,其实不尽然,并非所有的海棠都无香,只是香气太淡,不大容易闻到罢了。她想起关于“海棠无香”的民间传说,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
据传,海棠花原本并非凡尘之物,只是无端遭了横祸,被打落凡间。海棠虽然保了一命,却从此失去了香味。
苏瑾将这些讲与紫菱,末了,加了一句,“不过,也有说,海棠怕人嗅了自己的香气,再为情事伤心。”
这一园子的海棠,倒是开得极好。四个人走走停停,倒也不觉得很累。苏瑾素来惜花,不肯攀折花枝,紫菱晓得她的脾气,也不敢动手。
“小姐,我饿了。”紫菱肚子咕咕叫,但碍于云清在场,只好伏在苏瑾耳边轻声说道。
苏瑾笑,看云清在前面自顾自地走,轻声叫他:“云清,中午了。”
“是啊,该去吃中饭了。”云清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时间,倒是忘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小姐,我跟紫菱先去摘荠菜。”阿辰说完,不等紫菱反应,便拉了她往前跑去。
“哎……”苏瑾看了一眼云清,有些不好意思,“真是让你见笑了。”
“你若是这样说,那可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苏瑾忙摆手道:“不是,”她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既然回去,我带你走另一条路,怎么样?”
“好啊。”
云清和苏瑾慢慢地走着,随意地说着话。风轻柔地拂过侧脸,撩起一些碎发。苏瑾用手去弄头发,忽然瞥见一树雪白的花。她欣喜地停了下来,不肯再走。
“你喜欢梨花?”
“对啊,打小就喜欢。”
苏瑾走到梨树旁边,围着树仔细地看了看,“这棵树,约莫着有三年了。”
“这也能看出来?”云清满眼惊奇地看着她。
“自小就喜欢梨花,常常跑去山上看,这么多年了,多少知道点。”她话锋一转,“不过,像是曾经受过大的创伤。”
“这都能看出来?”云清眼里的惊异又加了几分。
“其实,树跟人是一样的。有些人心里受了伤,便会在心里留一道疤。遇见再多的人,经历再多的事,她心里的伤疤也是无法愈合的。”苏瑾静静地说着这番话,眉头微蹙,但,转瞬间,脸上便重又挂上了惯有的笑,接着说道:“这棵树,表面上看来,与其他树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因为曾经的创伤超出了自身的治愈能力,便随着生长日渐积累。所以,它的叶子有些病色,就连这花开得也是不甚欢喜。”
苏瑾那一瞬间心痛的蹙眉,云清仍是看在了眼里,他有些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我们赶紧走吧,紫菱和阿辰一会儿该等急了。”苏瑾说着往前走去,看云清还停在原地,便又笑着向他走回来,“发什么呆啊。”
“其实,所有的伤口都是可以治愈的。但是如果你心里始终不肯放下,那么伤口就会一次次地撕裂开来,一次比一次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