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时遇上大风大浪,是渔民最最担忧的问题。因而他们出发之前一定会认真细致地观察天气,反复确认之后才会出发。然而,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不代表什么。他们心里明白,波澜不惊的海面下面,或许正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丞相毕竟在朝中多年,而且他颇得皇上看重,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洛夕眉头紧蹙,将手中的杯盏握得更紧,似乎要将之捏碎了。
阮熙亦是忧心忡忡,他在扬州政绩卓著,一年的任期未满,便被皇上召回了京师。临行前,他特意和刘宇轩商量了一番,做了一些布署。为防万一,刘宇轩便依旧待在扬州,未曾入京。
“只是有一点,”阮熙有些犹豫,却还是不能不说:“七王爷的母亲姚贵人出身太过寒微,这是七王爷的软肋。”
苏桓摇了摇头,接话道:“本朝对皇子的出身倒不是看得很重,史上有多位皇上出身并不高贵。而且皇上的母亲出身也不算高贵。”他忽然话锋一转道:“皇上虽然不曾明确表明过自己的意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更看重七王爷。”
“但是,三王爷的生母阴贵人颇得皇上宠爱,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她在照顾皇上。她若是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怕就不好办了。”
洛夕一直在听,听到这里他突然开口问道:“宫里有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
“暂时没有。”阮熙仔细想了想,有些不肯定地说道:“不过,云清说这些日子阴贵人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个不对劲儿?”
“云清有一回发现她好像在皇上的药里放了什么。”
“有没有查出来什么?”
阮熙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
“让他多留点心,阴贵人那边多防着点。”洛夕揉了揉鬓角,忽然有些撑不住地向桌子那里倒去。阮熙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你没事吧?”
洛夕勉强装作无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不然找个大夫来看看吧。”苏桓提议道。
“不用了,我大概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天也不早了,你们俩也早些回去吧。”
“你确定?”阮熙扶着他坐下,颇为他担心。
“嗯。”
阮熙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嗯。”洛夕依旧是一样的回答。
“那我们就先回去吧,你别硬撑着。”阮熙嘱咐了这么一句,见洛夕脸色已经恢复如初,才稍稍放心跟苏桓一起离开了。
洛夕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往自己房间走去。进了屋,他习惯性地就去点蜡烛,然而烛心燃起的一瞬,他却分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
“你回来了。”
洛夕闻言一惊,猛的回头,只见烛火摇曳之间,凝露正凝神望着他。
“我不是让你去找瑾儿吧,你怎么……”
“我把芷心交给她了,”凝露的声音无比坚定,“我想一直陪着你!”
“陪着我去死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的境况有多危险?”
凝露忽然有些哽咽,却仍是不肯让步。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忽然把母亲、妻女都送离了京城,丞相大人就不会怀疑么?况且,况且……”凝露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将自己的心思说给他听,“我是你的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抛下你一个人。”
洛夕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妻子,心里忽然有些恍惚。这么些年了,他似乎从来不曾真正地去了解过她。施沁曾告诉他,小的时候每次有人欺负洛夕,凝露都是第一个跑过去帮他出头的人。那时候,她也不过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却如同天性一般,不顾一切地护着他。
“芷心怎么样?”他终于开口,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他不曾料到,阴差阳错得到的女儿,竟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努力地想要去做一个好父亲,也想给女儿一个完满的家。
凝露止住了眼泪,扶了他在桌子旁边坐下,“芷心和苏桓的孩子住在一起,由乳娘照顾着。”她说着倒了茶水递给他,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说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子,我自己……”洛夕话还没说完,忍不住一阵咳嗽。凝露在一旁帮他拍着背,也不再说话。
“我没事了,你不用太担心。”洛夕勉强挤出一个笑。
门外有人敲门,洛夕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翠儿在门外说道:“夫人,汤熬好了。”
“怎么能不担心?”凝露睨了洛夕一眼,随即起身去给翠儿开了门,“放到桌子上吧。”
“是。”
凝露掀了盖子,舀起一勺看了看,随即展颜道:“这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是。”翠儿乖巧地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凝露盛了一碗,拿了勺子放在碗里。
“专门熬的鸡汤,你趁热喝吧。”
“好。”
趁着洛夕喝鸡汤的功夫,凝露已经铺好了床。看到洛夕将碗放下,她又催促道:“煮的这些,你可都要喝完,不许浪费。”
“好。”
看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鸡汤,凝露眉角也染上了一层笑。她随手拿了把剪刀,将已经燃尽的烛心细细剪掉,屋子里似乎一下子便亮了许多。
再回到桌前的时候,洛夕已经将一盅鸡汤喝得一滴不剩。她满意地将东西收好,准备出去。
“你早些睡吧,明天还有早朝。”
洛夕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这些明天再收拾。你一路颠簸,这会儿想必也乏了,就不要再忙了。”
“好。那你睡吧,我去客房。”
“留下吧。”
凝露微微一怔,她有些难以置信,成亲两年有余,即便是她怀了身孕,他也固执地每晚去睡书房。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无论她如何跋山涉水,却始终无法逾越。
“夫妻之间原本就该相濡以沫,以前是我太过偏执了。”他淡淡的声线一字一句地入了她的耳朵,像是石破天惊一般,击碎了她曾经所有的不满和愤恨。
“这么些年,苦了你了……”洛夕的话还没有说话,凝露已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温柔地看到他的眼底,“有你这句话,所有的一切就都值得了。”
洛夕顺势握住凝露的手,将她揽进怀里。她忽然就觉得,曾经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肝肠寸断,都融化在了这么一个迟来的拥抱里。从嗷嗷待哺,到情窦初开,再到久历风尘,他们相识二十年有余,却似乎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到达了彼此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