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寂寥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忽然,街的转角响起了马蹄声。接着一个骑着白马的魁伟男子,他穿着件很长的紫袍披风,一头乌黑的长发大半披散着,在风中摇曳,一双美丽的丹凤眼里布满了疲惫,嘴边长青渗渗的胡子,似乎一晚未眠,又似乎几夜没有睡过好觉了。
财山打着哈欠将客栈的第一块门板刚拿下来,便看到了那个魁伟的男子已站在客栈门外,惊道:“二公子!”放下门板慌忙笑脸相迎:“二公子早!来用早膳吗?快请进吧!”
北辰嚣的头上和肩上已覆盖了一层白雪,双目紧紧地盯着那扇门,缓缓开口道:“她在吗?”
财山疑惑问道:“二公子说的是……”
北辰嚣低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道:“她不在……不可能在……咳咳!”说着,他忽然咳嗽起来。
财山连忙上前扶住北辰嚣,关心道:“二公子,您是不是冻坏了,客栈里烧了火炉,我扶您进去休息一下吧!”
北辰嚣勉强笑道:“我没事……”挣开财山的掺扶,他又牵着马儿转身走了。
昨天一个晚上,他的脑海里都是岱姎宫的影子,怎么也睡不着,一天之内,他听到两次岱姎宫这个名字了,一个是在醉枫楼,回来又听到程灵素说撞到岱姎宫的鬼魂了……他不是害怕,他是想见她,但又怕见她!一大早骑着马来到望归客栈的门外等候,他在等什么?等一个死去的人出现?还是等一个死去的人复活?她还会复活吗?
不,应该不会!他亲眼看着她死去,亲手送她上船排,就算她后来又醒了,但在急流之中她如何还能生还?就算她被人从水里救起,中了“青柯萝”的毒根本就无人能解。
北辰嚣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哈哈……咳咳……哈哈……”北辰嚣一边走一边仰天大笑,却又咳嗽起来。
财山担忧地看着北辰嚣在风雪中孤伶伶的背影,显得那么的诡异,透着一种可怜又夹着一丝丝的可怕,他满怀同情地想上前,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更何况,北辰嚣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需要他这种小人物的安慰?
财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时,看到岱姎宫竟然也站在客栈门口,她目送着北辰嚣的背影,觉得此时的他,在白雪皑皑里像一只失了群的孤独,泪珠一连串地流了下来。
“岱姑娘,你这是怎么啦?”
财山又惊讶地叫了起来。
北辰嚣刚好走到墙的转角处,一听到“岱姑娘”三个字,整个人已经“停顿”了。不但脚步停顿,咳嗽停止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血脉、思想全部停顿了,他整个人都已停顿,麻木,僵硬,就像突然变成了个木偶一般。
她,还活着?!
北辰嚣立在原地,却不敢回头,或许他在害怕,害怕又是自己的幻听,害怕回头时看到的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容颜……
岱姎宫被财山这一叫给回过神来了,立即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笑道:“早啊!刚刚……谁这么早来客栈啊?”
财山指了指北辰嚣远去的方向,道:“是风云宫的二公子,他似乎一大早就来了,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又走了……真奇怪!”
岱姎宫听着已经冲出了客栈,朝北辰嚣的方向跑去。大声叫道:“北辰大侠!”
在空旷的雪地里,她的声音显得很刺耳,很清脆!
北辰嚣听得清清楚楚,猛然回过头来,看到岱姎宫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裳就站在离他不到两丈的地方,她向他笑着挥了挥手,道:“北辰大侠,你可还记得我?我是宫儿!”
北辰嚣或许是被她的笑容给感染了,原本疲惫的眼眸里添上了喜悦。
岱姎宫又冲到北辰嚣跟前,瞪着眼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记得我了吗?怎么说我们之间都还算是朋友,看见了朋友,是不是该打一声招呼?”
北辰嚣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得很直,站得很稳!看着岱姎宫的双眼,却变得深情,变得温柔!
“宫儿!”他忽然紧紧地将岱姎宫搂进怀里,“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初升的太阳照进北辰嚣的眼睛,岱姎宫从他怀里抬头时,看到他的眼中竟然有泪光闪动。
可是,这一切是否来得太迟了?
岱姎宫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说道:“是啊,我还活着,所以我来找你,跟着你,缠着你,就算你丢弃我,我也还是要来……因为离开你,我只会更痛苦、更伤心!”
平凡的言词,没有修饰,也不动听!
但其中又藏着多少真情?
北辰嚣只觉得心头一热,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似乎想把岱姎宫镶进他的身体里,“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心,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希望你跟着我!一直跟着我,永远跟着我!”
岱姎宫笑了,双手环住北辰嚣的腰,闭上眼,不停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忽然发觉,被爱的滋味果然要比爱别人的滋味幸福得多。
可是,为什么听到北辰嚣露骨的言词后,她的眼泪还是不轻易间流了下来呢?
岱姎宫和北辰嚣坐在那匹白马上,小小的人儿几乎隐没在北辰嚣胸前的披风里,只露出两个圆圆的眼睛。
宫殿大门外的侍卫恭恭敬敬地给北辰嚣跪下行礼,马儿缓缓走进风云宫的宫殿大门。
终于,岱姎宫如愿以偿地进入了风云宫。
北辰嚣轻轻地将岱姎宫抱下马,又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到她的身上,给她系好,呵护得无微不至。
岱姎宫轻轻靠着他的臂弯,走进大院,不时有侍卫或婢女迎面走来,向北辰嚣福身行礼的同时,岱姎宫也免不了被人偷偷打量,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得到北辰嚣的如此珍视。
当看到竟是一个番邦小女子时,脸上更多的是不解和不屑。
岱姎宫依然面带着镇定的微笑,她知道她不如程灵素、苏千丝那般动人美丽,北辰嚣又如此光明正大地对她好,那些下人不奇怪才怪呢。
穿过深深庭院,踏上迂回长廊,忽然眼尖地看到两个侍婢送三个穿着道袍的长老匆匆从侧门出去。
岱姎宫大声地问道:“北辰大侠,你们风云宫也相信鬼神之说吗?怎么一大早就请道长上门呢?”
“这……”北辰嚣的脸色微愣,不知如何作答。
两个婢女立即小跑上来,对着北辰嚣跪下,颤声道:“二公子恕罪,因为奴婢看到程门主昨天受了很大的惊吓,想必是中了邪,才自作主张请了道士过来驱邪的!”
岱姎宫问道:“你说的可是程灵素姐姐!”
婢女看了北辰嚣一眼,才点了点头,道:“是的!”
岱姎宫又问:“那她现在好点了吗?”
婢女答道:“程门主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岱姎宫对北辰嚣笑道:“北辰大侠,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程姐姐吧!”
北辰嚣对那两个婢女挥手,示意她们下去,才盯着岱姎宫道:“宫儿,你确定要去看她吗?”
岱姎宫不解道:“怎么?难道看不得?”
北辰嚣牵起她的手,道:“我是担心……她伤害你。”
岱姎宫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受伤我?”忽又笑道,“再说,就算她想受伤我,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
北辰嚣望进她的眼,那双眼,还是那么的单纯无邪,如此纯净,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好,不记得了好!记得反而更让她痛苦!
北辰嚣笑道:“没错,我会保护你的!”
岱姎宫也笑了笑,这一句,曾几何时,她也向他说过,现在,他是为了自己赎罪吗?
一座别致的庭院,面无表情的程灵素正坐亭子里如一尊石像一样发呆。
岱姎宫轻轻上前,取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为程灵素披上,柔声道:“姐姐,小心着凉了。”
“啊——”程灵素回过头来,看到近在眼前的岱姎宫,脸色唰地白了,踉跄地站起来,指着岱姎宫:“你……你是人是鬼?”
岱姎宫上前一步,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是人啦!”
“不……不……”程灵素摇着头,浑身都在发抖,一直向后退去,谁知身后一踩空,在摔下去之前,岱姎宫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姐姐小心!”
接触到岱姎宫温暖的双手,程灵素又是一惊,“你……你真的是人,你是人!”忽又瞪大了双眼,反手掐住岱姎宫的脖子,“你还活着,我杀了你杀了你……”
岱姎宫被她这一掐,弄得措手不及,没想到这个程灵素的身手和反应居然这么快。
此刻,她的脸色已变得紫青。
“住手!”
北辰嚣一掌将程灵素打飞了出去,又伸手将欲倒下的岱姎宫揽到怀里。
“二……二公子!”摔在雪地上的程灵素惶恐道。
北辰嚣握着岱姎宫的手腕,眉头紧皱,道:“不许你再伤害她!”
程灵素挣扎着站起来,凄然道:“二公子,她……她还活着!不!不能让她活,她会把我们事情都斗出去的。到时候,别说风云宫不安宁,连江湖上的人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北辰嚣看着晕厥过去的岱姎宫,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若伤了分毫,我唯你是问!”
程灵素摇了摇头,忧然喃道:“万一有一天她记起了怎么办?是我杀了她……她一定是装出来的,她来报仇了,她装出来……她不会放过我的,怎么办?怎么办……二公子,她不能留!”程灵素拭去嘴角的血丝,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最后一句。
“闭嘴!”北辰嚣冷声道,已横抱起岱姎宫大步离开庭院。
程灵素盯着那个背影,眼里闪过一股杀欲:是人,不是鬼……还活着,活着就好!既然你还活着,那我程灵素可以杀你第一次,就可以杀你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