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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君臣设计取两国 息妫贪生嫁驼背

不知不觉就到了秋天,按与息侯约定的时间和方法,楚王熊赀派兵从申县出发,由子元统率,大张旗鼓地直奔息国,摆出个大军伐息的架式。这是楚与息商量好的步骤。息君听说楚军已经出发,赶紧派人去向蔡侯求救。

蔡侯自从息夫人走了之后,心里就没有蹋实过,老担心息夫人把这事捅到了息侯耳朵里,两国结仇事小,断了与息夫人的联系就太杀风景了。忽然见息国来求救,说楚国攻打息国,大军已经出发了,请他出兵相救。蔡侯大喜过望,也不想想楚国为什么要攻打息国。他只想这至少说明没有得罪息侯,息夫人没有把在蔡国的遭遇告诉丈夫。这下他和息夫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就打开了进一步靠拢的通道。只要这下帮了息国的忙,接近息夫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说不定息国求救,还是息夫人的主意呢,但愿如此。

打听情报真实,楚国真的是在往息国开拔,便即刻发兵,让蔡国主要兵力赶往息国。

蔡侯的一举一动都在楚国的视线之内,得知蔡国军队往息国赶去了,熊赀一边按计划命令子元半途转向迎击蔡军,自己马上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劲旅,飞速开往蔡国。

蔡侯正在后宫里做好梦,猜想帮了息国,息夫人是请他去息国呢,还是亲自到蔡国来?他正在内殿踱方步,琢磨着将息夫人弄上手后的美妙,忽然后宫大声惊叫,一群养在后宫的女子如正挨打的麻雀乱飞乱叫。他抓住一个喝问是怎么回事,那女子说:

“楚军打来了。”

蔡侯有些莫名其妙,楚军打息国,怎么跑到蔡国来了?他匆匆跑出去,只见要报告的人狼狈地等在宫外,另有许多士兵还在往这里跑。他问怎么回事,报告的兵士说,楚军已经攻破了外城,正往内城进攻。

一声报告如一声霹雳,他这才明白上了息侯的大当。

派往息国的是国内主要兵力,要调回军队已不可能,他慌忙往外跑,一边大叫调兵。有将军已经在调兵了,军队正陆续冲出去抵抗,到处都是往外奔跑的拿武器的将士。骑兵掀翻了街上的摊子,吓得居民四散奔逃。蔡侯也带着人往外跑,半路上却看见军人正往里头逃。他们不是楚人的对手,不知认真交手没有,楚军就攻破了城门,大军如洪水冲进了都城。逃回来的将士不顾一切地把蔡侯往内殿拖,他这时候才知道,国家完了。

蔡侯欲哭无泪,怎么办?他似乎听得见街上大军的吼声,听得见沉重的脚步声,不知如何结局。大夫们告诉他,只有投降一条路了。投降也得快点,不然人家就杀来了,他只好赶紧抱着蔡国的印信和兵符,备好马车,带领没跑的大夫们奔跑着到城门外迎接。不过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假如出征的军队战胜了楚军呢?

一群人刚出内城门,就见到躬腰驼背的熊赀骑着马,在一大群将士的陪同下黑压压往这里走来了。纷沓的脚步声就像是踩踏在他们的心上。大家只得排队站好,藏不住满脸尴尬。蔡侯就更尴尬,因为熊赀的背后都是英武的大夫和将军。更让蔡侯脸上发烧的,是紧随熊赀身后的,竟是帮他出谋划策的彭仲爽。

彭仲爽赶前几步,走过去一揖:“蔡侯,对不起了。”

“彭仲爽,你不得好死!”蔡侯叫得憋红了脸。

彭仲爽不生气,笑容可掬地说:“蔡侯先别骂我,还是先想想自己为什么上当吧。”

蔡侯这才不骂了,并憋出了笑脸。因为熊赀到面前来了。

熊赀老远下马,向这边走来,见蔡侯冲彭仲爽大喊大叫,就知道为什么。他笑容满面地走过去,笑道:“刚见面怎么就吵起来了?”

蔡侯捧着印信,愤怒使他忘记了面前站的是胜利国的国王,忘记了自己出城是干什么事的,愤愤然道:“这个人跟在下交情深厚,却使诡计破了我的国家,我饶不了他!”

“哼!”熊赀变了脸,“不问自己如何治国,反怨他人不够情义,倘若身正心正脚正,何致如此?”

蔡侯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也没了吵架的资本,赶紧躬腰迎着楚王说好话:“大王神威,神兵天降。蔡军散兵游勇,无以为敌。现奉上蔡国印信兵符,听凭大王调谴,以拯蔡国人民。”

熊赀示意彭仲爽接过东西,声音不大却十分威严地说声“带路”,就往里走了。蔡侯不敢马虎,连忙抢先一步,侧着身子在前面领路。

进了城门,蔡侯自觉地将自己摆到了下人地位,给熊赀牵着马,顺着大街往前走。他注意到,所有店铺都关了门,但一个个门缝里都有眼睛往外瞄。他知道自己的举止被自己的国民看了个透彻。但他不难堪,为了能给祖宗争个供牌位的地方,他愿意当孝子贤孙了。

备的马车等在那里,蔡侯恭恭敬敬请熊赀上车。熊赀上车时,蔡侯跟内侍一样扶着熊赀,然后自己坐在车夫位置上,亲自赶车直奔蔡侯宫殿。在车上,蔡侯谦卑地说:

“蔡国地穷而民鄙,却也有几处可以入眼。大王不妨多住几日……”

熊赀接口笑问:“你以为寡人是来做客的,玩儿几天就回去了?”

蔡侯吓出一身冷汗,忙忙地掩饰:“不是这意思。在下是说……”

怎么说都难以自圆其说了。好在熊赀打了胜仗高兴,欠身用马鞭拍拍他的肩笑道:“好了好了,晾你急中也搜不出好话掩盖了。前面带路,让寡人看看蔡国是如何地贫而民鄙的。”

蔡侯从熊赀的话里得到启示,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将这家伙引起宫里去见识见识,让他一跤跌进温柔乡里去?那么多美女充填在后宫,一个个既风骚又娇嫩,玩女人的设备也是一应俱全,不怕这个鸡胸就不动心。于是前面带路,将熊赀引到了他的温柔乡里去了。

楚军解除了蔡国的武装,灭不灭蔡国还在可与不可之间。熊赀在蔡侯的带领下进到他的后宫,首先看到的是无数美艳女子如燕子飞来飞去,场子有秋千架,假山有谜藏洞,洞外有洗浴池,池中有小茅屋,甚至池中高地还有石床,全是逗女孩子玩的布局。为了让君王注意到自己,这些女子各自使出了自己的招数。再看这些姑娘们的模样儿,真是红肥绿瘦,货色齐全。熊赀在蔡侯带领下从外到里挨着参观,发现这位君主第一大本事就是会玩乐。洗澡的池子,睡觉的床,游玩的花园,无不是为了玩女人而特设。他注意到了蔡侯的表情,那一脸的涎笑,显然是要楚王动心,他就可以把内宫让出来,让楚王进入温柔乡,不说保住国家,保住一条命算是有了希望了。

蔡侯命令所有人来拜楚王。满宫内侍与女子飞快地跑来,跟着一阵香风,齐刷刷跪倒在楚王面前,希望楚王看上自己。

蔡侯做得太明显,反倒提醒熊赀不可造次。熊赀看人家,想自己,若是过去,他肯定会羡慕蔡侯潇洒风流,但现在,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变了味道。蔡侯因玩乐而亡国,而这些女子并不因国家亡了就痛哭流涕,反而还是如此地向外人炫耀着自己的美丽。想自己以往之不检点,他似乎看到了过去那样游玩的危险。

彭仲爽走在熊赀的身边,看见这些令人咋舌的布置,不失时机地劝诫楚王:“自古都说女子祸国,看来祸国的还是君主自己。”

“你是在讽寡人吧?”熊赀道。

彭仲爽解释:“并非讽大王,但也不无劝诫之意。”

“我玩不玩女子,与你什么关系呢?为了楚国?”

“是为了楚国,也是为了自己。”

“说说看?”

蔡侯就在身边,彭仲爽这时也顾不得蔡侯的面子,指着蔡侯回答:“我熟悉蔡国,更熟悉许多人。跟着蔡侯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里面有平庸之人自不必说,但也一定有旷世奇才。他们也指望跟着君主有一番作为,保家卫国,功成名就。君主的亡国,也让这些人才建功立业的梦想落空。蔡侯,您看彭仲爽说的有没有些道理?”

蔡侯尴尬地点头:“至言至言。”

“说的好!”这几句话正对上了熊赀的心事,因此熊赀便大加赞赏。他的手指对整个内殿划了半圈儿,对蔡侯揶揄说,“你看看,这些美女真是可人儿呀!国家亡了,国君成阶下囚了,她们却还是笑得这么可爱,笑得这么甜美。不错……”

蔡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熊赀很想借题发挥,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将彭仲爽从蔡侯身边拉开,悄悄问他下一步怎么办,彭仲爽也低声说道:

“蔡国军队还在息国路上呢。”

“好,”熊赀回过头来,也不避着蔡侯,大声吩咐道,“子元正从那头进攻,你迅速带兵在这头堵截。告诉蔡国兵士,蔡国已经不存在了。愿意放下武器的一概免死,可用的继续留用。”

“然后呢?”

“息国!”

彭仲爽会意,马上就带着兵马走了。

蔡侯从这句话里,明白了一切都是人家事先安排好的,不觉目瞪口呆。

熊赀知道,真的灭了蔡国,自己并无人手管理,他不想现在就灭了蔡国。后宫有现成的酒菜,他进去在中间坐下,蔡侯招招手,一排女子就依次端来了美酒佳肴,既有解渴的又有填肚子的。那些菜熊赀都不认得。蔡侯就站在旁边当服务员,介绍着这道菜叫什么名字,那道菜是用什么做的。蔡侯知道,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巴结楚王,如果让楚王高兴了,或许还能保住宗庙。熊赀也不请他坐下,递给他一杯酒,问道:

“看来蔡国不是你说的那么穷,蔡君的日子过得也蛮不错嘛。”

蔡侯苦笑着:“祸生于淫逸,惭愧,惭愧。”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亡国吗?”

“知道。在下是上了女人的当了。”

“我看你真是无可救药方!这些女子不经允许会自己跑进来吗?你看一个个打扮得风情万种,她们知道国君要什么……”熊赀很想长篇大论一番,一想跟这么个蠢才讲大道理是瞎费工夫,便打住了,点头应付道,“不过也是这么回事。可惜呀,你明白得太晚了。”

听见“亡国”二字,蔡侯从头凉到了脚。不过他马上清醒过来,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出气。首先是对息侯气不过,这时也想拉个垫背的。再者替楚国想想,同时灭了两个国家,这个鸡胸驼背的人怎么照应得过来呢?这么一想,他也闭了口,脸上带着巴结的笑,要让熊赀高兴,更要让息国遭殃。

“大王,”他抽准一个机会开口了,“蔡国灭亡,固然是咎由自取,可是那个女人太美了,使我这个凡夫俗子难以忘怀,难以自持,才动歪心思要取得她的欢心,以致于上了大当。大王是没有看到她,看到了就知我说的不假。”

“你说的是谁呀?”

“息妫,息夫人。”

“她不是你的姨妹吗?”

“倒霉就倒霉在这个姨妹身上。这下国也完了,人也没得到。”

熊赀听彭仲爽提起过,彭仲爽只说蔡侯想得到息妫,当时并没有深想蔡侯为什么要得到那个女人。此时一听不觉心动,问道:“果真一个女子有如此能量吗?”

献舞不失时机地上榫:“大王没有见到息夫人的美貌,那真是……唉,世界上任何形容女子美貌的词儿,都难以描绘出她的美貌。大王若是见到她就知道了。”

熊赀马上接口道:“寡人会见到她的。”接着他盯了蔡侯好久,似笑非笑地说,“寡人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是灭你的国家,毁你的宗庙呢,还是给你留个祭祖的地方?”

蔡侯赶紧给熊赀跪下,连连磕头,边说:“大王如果开恩给蔡人留下宗庙,我愿意随大王去楚国,保证世世代代唯楚国之命是从。”

“让寡人多想想吧。”

熊赀命令看好蔡侯,即刻带上人马追赶彭仲爽去了。

蔡国军队正往息国赶,哪知攻息的楚军走到半路就转了向,直奔蔡国而来。蔡师还没有走出国境就与楚军相遇,便大战起来。两国军队正杀得难分难解,国内有人飞马奔来,说是楚军打进蔡国,蔡侯已经投降了。蔡军顿时军心涣散,许多将士大哭。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不想从本国城内又冲出了一支楚军,无人指示,敌人打来了又不能不战斗,却又不知为谁而战。楚军两头夹击,没了中心的蔡军大败,将士跑了一些,死了大半,剩下的绝对不是楚人的对手,大多成了俘虏。

彭仲爽向子元报告了楚王的命令和打算,带着人马直奔息国而去。

来到城下,息侯见带兵的是彭仲爽,连忙开城亲自跑出来迎接,听说蔡国已经被控制在楚军手里,不觉长长地舒一口憋了好久的恶气。他将楚军迎进城,安排好食宿,跟彭仲爽一起等待楚王的到来。抽个空,息侯进后宫向夫人报告这一消息,他要让妻子看看,是她错了而不是自己错了。

息夫人听丈夫一说,便问:“楚人来了多少?”

“彭仲爽带着刚刚取胜的楚军,等待楚王来了聚一聚然后回国。”

夫人的脸上顿时一片灰,绝望地叹息:“我在考虑是自裁呢,还是苟活着。”说着,两行泪顺那发灰的脸儿淌下来。

息侯不高兴地问她到底是怎么了。他发现这女人有些自作聪明。息夫人本不想再理他,可一想这位丈夫可能也就这么两天好活,不能不告诉他一个最简单的思考方法:

“你想,楚人来叙友情,带这么多军队来干什么?他们若是打了蔡军要回国,从息国走并不顺路,全副武装的部队开来到底要干什么还不清楚吗?有这么叙友情的吗?”

息侯这时如果相信夫人的话,那就更不好受,只得不理她,气呼呼地离开了后宫。他也为这么多楚军的到来感到心惊,暗地里向天祷告,唯愿楚人是真叙友情。夜晚陪着彭仲爽,听他讲着楚军是如何取蔡国的,将妻子晾了最后一夜。

第二天楚王来了,彭仲爽出城迎接楚王,息君便在城门口躬迎。息侯一见熊赀,便知彭仲爽没有撒谎,这个人的确缺乏王者气象。所以他要以一个健康人的心态好好地招待楚王,脸上的笑意就体现出了一个健康人对残疾人的同情和理解。熊赀见息侯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便老远下马,和颜悦色地上前去拉住了息侯的手。双方行完一套繁杂的礼节,便手拉手地一起进城去。两国国君在两国军队和老百姓的夹道欢迎中,愉快地进了息侯宫殿。那里,早就准备好了酒宴,要为楚国将士庆功。

两国大夫都到场了,场面很是感动人。息君让大家端起酒杯,说一番感谢楚君的话,然后向熊赀敬酒。熊赀饮了一杯,也说了一番话,说要跟息国永结友谊,要跟息国共荣共辱,然后也敬息侯一杯。息侯见楚王如此讲礼貌,而且帮他灭了蔡国,心里怪夫人多虑,饮起酒来也豪爽。两国国君带头,参加宴会的无不互相举杯豪饮。不多时,大多就摇头晃脑了。

息夫人却知道息国完了。不能说息侯对她冷淡,也不能说息侯没有心计。与楚国攻蔡的步骤他竟瞒得紧紧的,直到楚军攻入了蔡国她才知道情况。楚军在怎么做,战争到了哪一步,息侯原本都让人与夫人通报过情况。可惜,丈夫年纪太轻,身边又没有得力的大夫,无论他怎么努力想做得深沉,最终将敌不过狡猾多端的楚王。

现在丈夫引狼入室,大殿里正在联欢,闹哄哄一片,她从侧旁看出,楚人是假喝酒,真灌息人。而息国大夫们竟与息侯一样毫无戒备。危急时刻,她不得不挺身而出了。她当即返身入后宫,召集内侍守住后宫门,安排人悄悄去外头搬兵。不幸去搬兵的人出得了后宫却难出大殿,大殿大门都被楚军封锁了。这位不知名的内侍知道事态严重,见宴会大殿还在劝酒,也不回去复命了,拔出剑来,不顾一切冲进去,大叫一声“大王……”。

几把剑同时插进了他的后背,但他还挣扎着往前跑了几步,剑抽出来时,他倒在宴会大殿中央。这位不知名的内侍,为了息国就这样献出了生命。

那一声喊揪心断肠,息侯听见了这喊叫声,接着看见内侍的惨死,意识到夫人所说的严重事情发生了。他猛地拔出剑来,掀翻桌子,就去抓熊赀。熊赀从来都没有使过剑,对武器一窍不通,匆忙中抓住了腰里的剑,不过是本能反应。

但那把剑似有头脑,应手而出,看见息侯的剑飞来了,熊赀被动地一挡,息侯的剑成了两截,接着,熊赀的剑插进了息侯的胸膛。

这一切来得好快,连熊赀都没有想清楚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取息是既定方针,亲自杀人却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不但杀了息侯,并且出手竟如此之快,他呆住了。拔出剑来时,息侯倒在他的身上。他如待兄弟一样将息侯扶上座位,脑袋却一团乱麻。

楚人见大王动手了,以为是大王发出了杀人的号令,守在门口的一队士兵马上杀了过来,参加宴会的双方大夫也都亮出了家伙。楚人早有准备,特殊的服装让士兵们认得出哪是本国大夫。宴会场上即刻成了战场,参加宴会的息国大夫们也都学他们的君主奋力抵抗着,但他们哪里是楚人的对手,再说都喝得没了力气,不一会儿,抵抗的都成了刀下之鬼。

剩下的那些大夫们死的死,逃的逃,息国就这样给灭了。

熊赀被将士和大夫们吵得醒悟,才知道战斗已经解决,睁眼看时,只见面前倒下了一大片息人尸体,大殿里流淌着鲜血。殿外各个要害处,早已经在举杯的时刻全部拿下了,他知道这一点。见大家都跪在面前,他有些莫名其妙,彭仲爽道:

“大王,平时仲爽从不见大王使用武器,今日才见大王神威。大王的剑术堪称神出鬼没,急如闪电,我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熊赀摸剑,剑好好地在腰里挂着,是怎么拔出来的?是怎样杀死息侯的?又是怎样插进剑鞘的?他都不知道,所记得的只是恍惚印象。这一切都是天意。他感到一阵惶恐,似见到父亲严厉地瞪着他。彭仲爽的话提醒了他,他解下佩剑,供上他身后的高桌,然后跪下来大声道:

“先王,熊赀不敢忘记先王的遗志,求先王继续护佑!”

将士们都一起跪下,对着那把剑肃穆。

彭仲爽这才明白刚才大王的作为并非大王有什么真本事,同时明白了大王与这把剑是什么关系,也恭恭敬敬磕个头,就又走了。他还有许多事要办。再说他怕见息夫人。

除了参加酒宴的少数武装,部队由彭仲爽指挥,楚军很快地控制了要害地区和各城门,剿灭了敢于反抗的息国将士。不要多久,息国就落入了楚军的掌握之中。城头插上了楚军的旗帜,城上和街上巡逻着楚国的兵士。王宫外,也全是楚军守卫,逃走的大夫也出不去了,只有乖乖投降。

熊赀恢复了意识,却又喝多了酒,回到脑袋里来的首先就是蔡侯所说的息夫人。他的胸口烧得难受,急不可耐地要见识见识这个女人,任凭手下人打扫战场,径自起身往后宫去了。他要看看息夫人到底是不是蔡侯说的那么勾人魂魄,难道超过了丹姬不成?高一脚低一脚地到了后宫,军士们已经将反抗的内侍杀个干净,这时将后宫团团围住,熊赀便带了几个武女侍进到了里间。

后宫的设计很有些年头了,小巧而别致,房子高低错落,回廊连接内外,园里开满鲜花,自有一股温馨气息。如此安静祥和,在这样的地方理应没有杀戮。站在外面看了看,他一步跨进了人家夫人的内房。

在帷帐后面,床边一张梳妆台,一个女子正坐在台前对镜出神,她的身边已没有了侍女。听见后面有脚步声,既不回头,也不起身。熊赀的身子仿佛要飘起来,摇摇晃晃走拢去,一望见镜中人儿的脸儿,就做声不得了。蔡侯说的不错,这位息夫人果然如天仙样美貌,美得让人觉得不是真的。那身段诱人,那皮肤白嫩,尤其那双含着哀怨的眼眼,叫人柔肠顿生。他悄悄走到她的身后,一股诱人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灌,让他更晕了更醉了。站了一会儿,不能不开口说话,便柔声细气地问:

“您就是息夫人吧?”

息夫人没有吭声。

“我是楚王熊赀,听人说息夫人天下无双,特来看望。”

息夫人还是没有吭声,也没有大哭大嚎。熊赀不高兴了:

“你就不问问寡人怎么处置你?”

这时候息夫人说话了:“怎么处置,容不得我作主。你的腰里不是挂着剑吗?”

“寡人灭了你丈夫的国家,杀死了你的丈夫,你就不恨?”

“我恨,恨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寡人不懂。”

息夫人抽噎一声说道:“因为我,才使蔡侯起淫心;因为我,丈夫才跟蔡侯结仇恨;还是因为我,才使楚王的诡计得逞。而楚王你,要的是楚国的疆域,要的是天下人臣服,哪里有空子就往哪里钻,是你楚王的一贯作为,楚人豺狼本性,生成是要吃肉的,恨你干什么。”

“你就不担心寡人杀了你?”

“那样更好。”

“你为什么不自杀?”

“我不过一女子,有过失不过是长得有几分姿色而已,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并未祸国殃民,既无责,更无罪,为什么要自杀?”

熊赀这时候****腾地直往上升,息夫人说些什么并未听清。他再也不多费口舌,如猛虎扑了过去,一把抱起了息夫人。他自己走路走不稳当,抱个人却力大无比,喷着酒气走到床边,将她扔上了床。然后将她剐个干净,扑了上去。息夫人抱着被强奸的态度,闭着眼睛,任凭他作为一番。熊赀一边行奸一边看着她,只见一行泪从她眼角流出,顺着白白的脸儿流到了枕上。

从此后的好长时间里,熊赀再也没有听到她说过一个字。

熊赀****已泄,酒也醒了不少,爬起来摇摇头,对着床上人儿呆立着。他已经有个夫人,却不是明媒正娶,第一夫人的位子还空着,因为他不相信真有女人会爱上他。丹姬?那是申叔的一着棋。身边女侍倒不少,想跟谁上床就可以跟谁上床,无人敢违抗,却无一人是看中了他的才气和品貌,不过是权力在起作用。这位息夫人出身高贵,又如此动人心魄,她身上的一切都不是丹姬能比的。尤其看她是个富相,天生应该有子,不娶她还等哪个?他向床上一揖说:

“夫人,熊赀人到中年,却至今还没有正夫人。熊赀其貌不扬,却也不愿只求美貌或出身而敷衍成婚,以致拖到现在还孤身一个。寡人听到夫人的传言不少,知道夫人饱读诗书,识大体,明大义,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的。寡人欲求一位跟寡人志同道合的女子为夫人。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息夫人翻个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尽管她心高气傲,聪明异常,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无可如何。平时看得很重的贞节,在蔡侯那里表现得神圣的节操,这时竟如垃圾被人一脚踢了,根本不值一文,也并没有人来问他的对错。尤其糟糕的是对方根本就没有讨论道德问题的安排或打算,而自己还不得不认了。死?毕竟心不甘。亡国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死?苟活着?活着也不轻松,尤其跟这样一个称不上健康男人的人在一起,就更不轻松。到底怎么办?她也有气,这气难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女人的态度在可与不可之间,熊赀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假如还继续做什么平起平坐的美梦,这位息夫人是不可能跟他平起平坐的,之所能把她拖上床,其实是王权的作用。王权,就是不必征求对方的意见而可以代表对方的意见。他不强求了,指示随军的女子保护好夫人,跑出去就宣布,息夫人从此是楚国的第一夫人,文夫人了。这时候,饮酒的大殿已被打扫干净,一堆尸体堆在殿外靠墙边,一队士兵正赶着马车往外拖。因为死人太多,只能让马车来回跑。年轻漂亮的息君,也窝在那一堆死人中间。听楚王宣布有了夫人,手下人即刻安排,为庆祝这一好消息,息国内再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同时宣布,彭仲爽为令尹,统帅部队专治蔡和息。

熊赀****发泄,脑袋清醒了,便问息君在哪里。见手下人茫然四顾,便吩咐,找出息君,按诸侯之礼安葬。他不能给息夫人一个没教养的坏印象。

当他们坐在一起举杯庆祝时,熊赀忘不了彭仲爽,左右一看,却没有看见人。他问彭仲爽哪里去了,有人反映,彭仲爽在大街小巷转,捉拿敢于捣乱的人。熊赀呵呵大笑:

“天下贤士尽为楚国所用,何愁楚国不强!”

接着命令赶紧把彭仲爽找来。彭仲爽在大家饮得正高兴时进来了,熊赀叫他坐在他的近傍,说,再忙也得庆祝再说,并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不想彭仲爽却笑道,不是在忙碌,而是在躲避。熊赀问他:

“躲避什么?我们大获全胜,你功劳第一,用得着躲避吗?”

彭仲爽尴尬地回答:“大王哎,您忘了灭息国是怎么取胜的吗?息夫人家破国亡,丈夫惨死,第一大仇人就是我。仲爽与息侯私交不错,息侯先君待仲爽也不薄,可我设计灭息,顾不得私交,心下难安。再者据我所知,夫人在我与息侯交谈时看见过我,曾断言仲爽来者不善,并劝息侯远离我。可是息侯心太善良,不听,以致成了刀下之鬼。你叫她如何不恨?仲爽自觉对不起息国和息君,难以在洒宴上开颜。现在息夫人成了楚国第一夫人,她看见仲爽还不恨得牙痒?”

熊赀却大笑:“不不不,王侯家里无爱情,她的第一大仇人是寡人,寡人不是照样跟她同床共枕吗?现在大家同为一家,为公不为私。来,来,来,寡人敬你一杯!”

熊赀在息国玩了好几天,天天跟息夫人同床共枕。但息夫人就是不肯跟他对一句话。彭仲爽听他说出这情况,尴尬地笑道:

“这样的事情令尹也办不成。”

熊赀有的是计谋,对付这样的小把戏绰绰有余,也笑道:“寡人连这种事都弄不好,还当什么楚王?看寡人的吧。来人,快把蔡侯两口子接到息国来。”

彭仲爽会意,点头说声“好计”。

熊赀命令把蔡侯两口子接到息国,住在驿馆,要在楚军的控制下让他们每日去给他请安。

蔡侯到达息国的第一天,就被通知去见楚王,他不能不去。已经是下午了,他被领到了息国的内殿,见熊赀端着酒站在门前台阶上,精神好得很,便知道这么多年牵着他的心的娇滴滴的小妞儿,被这个该杀的佝胸驼背的家伙干了。他的肚子里酸得厉害,却又不能不憋着笑脸,而且是涎笑。

“大王,如何?”

熊赀一阵开怀大笑,然后如吃了太甜的东西啧着嘴:“不错!感谢你为寡人谋着了如此难得之佳人。不过多有得罪,你是要不成了。”

蔡侯见风就使舵,他将身子躬成九十度一揖:“只要大王高兴,也算是对大王略有贡献。慢说她不是在下的什么人,只要大王不嫌弃,即使在下的亲妹子或是爱姬美妾,也甘愿奉献。”

看来无论你多么神圣的人物,只要剥去了那层外衣,就什么下作事都可能做出来,什么下作话也可以说出来。面前这位不是例子吗?当着蔡侯的时候也是一国之君,像模像样,可是一旦亡国了,跟一个下作的奴才并无两样。于是熊赀笑着问他:

“寡人有件事不明白,望你赐教。”不等蔡侯回答或表示,他接着说,“这么好的妙人儿,息国又不强盛,为何一梦做了数年之久,却没有任何举措呢?”

蔡侯顿时目瞪口呆,回答不出了。谁说不是呢?几年来差不多夜夜睡不着,直到息侯成亲了还在吞口水,为什么就没有什么行动呢?看看人家楚国吧,看看眼前的这个鸡胸驼背的家伙吧,轻飘飘就将她按上了床,为什么自己没有如此这般呢?

答案不复杂,可他不敢说。

熊赀却催着他回答:“蔡君,你怎么不做声了?”

蔡侯低下头,摇头悲哀地低声回答说:“北方有周公之礼。”那意思是说,北方是礼仪之邦,怎比得你楚国虎狼之国的德行。不过这后半截实在不敢出口。

熊赀却再次大笑:“身背周公之礼却心生苟且之念,或者反过来说,心有苟且之念却背周公之礼,就注定了你的无出息。”

“至言至言。”

熊赀志得意满,在大殿台阶上走来走去,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像是教蔡侯又像是给自己完善理论,侃侃而谈:“诸侯相争,你死我活,败者为冠,胜者为王。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还在做周公之梦?你呀,蔡国地大物博,财源茂盛,侠士才俊,随处可见。可你贪恋酒色偏守一隅,不念江山念美人,似这样你的国家即使寡人不夺,也必将被别人所夺,只不过来迟与来早罢了。常言思鱼当结网,思鹿当置弓。结交诸侯便是网,强大的军队即是弓,脑袋不糊涂,什么样的美人不可得?”

蔡侯的身子越缩越小,冷汗也出来了。动用军队到陈国抢一个姨妹,或是到息国抢一个息夫人,不唯可以得美人而且还可以称霸,不是小事一桩吗?相信这个混蛋没有在息夫人面前下跪哀求,因为用不着。可是明白得太晚了。他觉得自己的脸皮虽厚却心不够黑。

“罢了,”熊赀面对一个只听不说的人也有些乏味了,再说这家伙天知道有没有灵气,便打住了。“有了息夫人,寡人的心情不一样了。待寡人好好想想怎么处置你们。明天请夫人也来一趟吧。”

蔡侯只得告辞,心里七上八下。熊赀说心情愉快,这对他的国家来说是个好消息。可这个驼背又说让夫人来,又担心老婆被他霸占去了。回到寓所,他对老婆审视了半天,蔡夫人问他干什么,他心里难受,未曾开颜眼圈就先红了。他现在才发现,老婆其实颇值得一看。

“他要你明天去。”

“去就去呗,又不是上刑场。”

“我怕那个王八蛋打歪主意!”

蔡夫人并不认为人家打自己的歪主意就值得难受,相反倒悻悻笑了:“你看我还值得人家打歪主意吗?”

蔡侯知道这婆娘要说什么,无好气地斥道:“你们两姊妹都陪那个驼背睡去!”

蔡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我保证听你的,不去!这行了吗?”

蔡侯的眼睛马上发直了。亡国亡国,亡国的意义是多方面的,并不仅仅失去了一国的统治权。面对这个不讲理的婆娘,亡国之君在家里也失去了说话的权力。他忽然泪流满面,向夫人一揖,见夫人还不理,干脆跪倒在她的面前。这一跪,也跪出了夫人的眼泪。不过眼泪同样流,意义各不同。蔡侯的眼泪意思是,老子现在成亡国之君了,你也借熊赀来欺负我?蔡蔡夫人的眼泪意思是,你把老娘晾那么久,那些妖精都溜了,你就来管老娘一个人?一个跪着一个坐着,半天不说一句话,看谁熬得过谁。最后还是蔡侯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是呀,说什么?蔡侯接不上话了。事情是自己挑起来的,现在成了亡国之君,一切都处于被动,任怎么都不可能主动了。他长恨一声道:“你也不要多想了,我也不要多想了。也是呀,宗庙性命尚且不保了,还讲什么名节呢?该怎样就怎样吧。亡国破家,乃自己招辱,一切惩罚都是我该受的,并不是别人让我这样的。他要你明天去他那里,去也随你,不去也随你。听他也随你,不听他也随你……”

“放屁!”

蔡侯正要爬起来,听这一声吼,吓得又跪下了。只听夫人大声斥道:“自己无耻,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无耻。你把老娘晾了这么多年,何曾看过一眼半眼?你跟那些妖精们干的事是人干的吗?到现在性命都不保了,竟然还有心事说这样酸牙的话。是呀,我们姊妹两个陪他去睡,能够换回你一条命吗?你看我那个妹子,那个你朝思暮想的息夫人,丈夫死了,国家亡了,为什么不自杀?只怕就是要整你!到这时候了,你竟笨得如一头猪,想都没往这上头想,只在想她被那个驼背干了心里发酸……”

夫人这么发了一通并无逻辑性的牢骚,蔡侯倒从这话里悟出严重的问题。是呀,那个在自己面前凛然不可侵犯的婆娘,要自杀早就自杀了,跟那个驼背睡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同意?熊赀会征求她的意见?的确,夫人骂的是,现在要考虑的是对策,而不是心里酸不酸的问题了。

“谢夫人指点。”

夫人恨了一声,算是告一段落。

“去劝她一劝吧。”蔡侯现在脑袋好使了些,“的确,同意不同意,劝与不劝,都是做戏。”

当夜两口子睡在全副武装守卫的驿馆里,各自翻了大半夜。

第二天早晨,蔡侯夫妻早早地就来到了息侯宫,等在大殿外。过一会儿来人将他们接进了内殿,又等了一会儿,熊赀出来了,对蔡夫人说:

“寡人欲娶你妹子为正夫人……”

蔡侯赶紧祝贺:“祝大王新婚之喜。”

蔡夫人横了丈夫一眼,也向熊赀道贺。她向熊赀行个礼,说的话却不是跟丈夫一个腔调:“大王啊,夫也不良,妻也无能,致使家族蒙羞,女儿无着。这下小妹有了大国楚王作依靠,再无歹人妄生歪心了。”

熊赀听出了话音,这是骂蔡侯呢。他笑了一下,接着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相信蔡侯也十分后悔。寡人娶令妹做夫人,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不是信口开河玩玩,更不是渔色。要知道,楚国第一夫人可是楚国的国母,寡人这么多年来虚位以待,正是要选一位德才兼备之人。可惜令妹恨着寡人,愿是不愿,至今无一言对寡人。若是不愿,也强求不得。求夫人跟令妹谈谈,不可勉为其难。可好?”

楚王说得很轻巧,其实就是威胁,蔡夫人不是听不出来,便赶紧说,她的妹妹过去也不善言辞,她愿意去劝劝。熊赀说:

“那就拜托夫人,拜托蔡侯了。单等夫人回话,寡人好决定行期。车驾备在外面,二位自便,寡人还要各处巡视,告辞了!”

熊赀走了,把蔡侯夫妻扔在内殿“自便”。往外走是出殿,往里走是内宫,而往里走只能夫人一人,蔡侯是不行的。左右站着佩剑的卫士,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两口子便在殿内争起来。

蔡侯见夫人如傻子似地愣着不发一语,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更不是摆大王架子的时候,便离开坐位向夫人一揖。夫人问他这是干什么,他才苦着脸说:“我的好夫人呐,这个混蛋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无论如何要劝妹子答应。哪怕是唱戏,也得唱的几分真。要是她不从,国家将亡,人也难保。快快去吧。这时候了,任性不得。”

蔡夫人左右为难,恨声不已:“谲蚌相争,渔人得利,你这下可看得明白了?小妹这下跟这个佝肩驼背的家伙同床共枕了,你不吃醋了?”

蔡侯想发脾气,可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声喝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说这些无聊话?蔡国完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去吧去吧。”

蔡夫人想了想,就往里头走去了,也不管丈夫。眼巴巴望着夫人走进后宫去了,蔡侯才怏怏地回驿馆。

蔡夫人往后走时走得很慢。后宫不准男人进去,对女人却敞开着门,尤其蔡夫人,大家都认得。她越走越慢,思考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她对丈夫的国家考虑得少,倒为自己考虑得多,对妹子就完全没考虑。她惦量着妹子服从好还是拒绝好。至于妹子至今还是不是个烈妇,打死她都不会相信。这个驼子会放着一盘好菜吃寡饭?她同样不会相信。但那小婆娘要装模作样,她就不能不假戏真唱。她知道自己的话都将产生影响。倘若万一妹子表示不从呢?最好的下场也不过给这世界多留下个寡妇。但丈夫即使保住了国家保住了命,把这几天一过,妹子还将是他嘴里的一块嫩肉,她终究要牵住丈夫的眼睛。那还不如让她跟那个驼背鸡胸的家伙呆一辈子呢。假如劝她服从驼背的楚王了呢?那么蔡国既保住了,丈夫也绝了妄想,妹子有了安全的保证,自己也就踏实了。惦量的结果,还是服从好,这样不但对妹子好,对大家都好,于是她的步子迈得坚实了。

至于娇美的妹子与驼背的熊赀站到一起是否般配,那不与自己屁相干。

一跨进妹子那香气扑鼻的闺房,妹子勾引丈夫的满腔仇恨,这时便在蔡夫人胸中涌起。明知这与妹子无关,但事情由她而起,她还是吞不下。哼,不同意?完全是做假。不同意早就一刀了结了,跟人家睡了这么久,还忸忸怩怩地不同意,这是哄谁呢?再想想妹子即将跟驼背的熊赀结亲,又有了一种让妹子下地狱的快感。对,坚决劝她跟驼背。但她来不是出气使性的,因此未曾见面就先是一串泪。叫一声“好妹妹”,那眼泪就扑打扑打真的下来了。

息夫人被关在后宫无所事事,如一块活肉等着夜晚被人撕咬蹂蔺。她从帏幕后闪身出来,见了姐姐,悻悻一笑而已。明知姐姐对蔡侯的作为无能为力,但因她是那个混蛋姐夫的老婆,见了面就有些无好气,对付的办法是高昂着脑袋不理睬。

“你可别怪姐……”蔡夫人苦巴巴地说。

“我哪个都不怪。”

蔡夫人平时没有人谈话,见了妹子也的确伤心,一边哭一边说:“你也替姐姐想想,哪个女人不想夫唱妇随,白头偕老?可你姐姐生而不幸成为这个东西之妻,你不知道姐姐是过的什么日子。国家没亡,姐姐守活寡。国家亡了,跟着受罪。现在破国亡家了,实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也没理由为他伤心。姐姐来是楚王之请,熊赀这个驼背看上你了,还宣布你为他的正夫人,想想也是一片诚心。你自己也想想,离开了这个人,你将来嫁谁呢?谁都看上你的美貌,可谁愿意让你做第一夫人?……”

息夫人对这些还没到琢磨的年龄,就成了一块烂肉,岂有心事管那么多?再加还年轻,根本不理解一个正夫人对一个女人有什么意义,倒是把自己答应与否跟蔡国的前途,跟姐夫姐姐的前途分析得准确。她冷笑道:

“你这番话是替我想的?不会吧。我知道,只要我不答应,他的蔡国马上完蛋。我的丈夫死了,国家也灭了,蔡国不应该跟着一起灭亡吗?”

蔡夫人明白了妹子正打主意整姐夫,自己便有了主意:“蔡国应该灭亡。但姐姐对你说的并非这层意思。蔡国好与不好,亡与不亡,与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国家不灭,姐姐活守寡不算,还得天天受肮脏气,被他玩过的女人何止上百!这个国家灭了才好。可是又一想,即使灭了蔡国,砍了他的脑袋,毁了他的宗庙,也太便宜他了。还有,如果你不答应,熊赀又如何会听你的?如何又会为你着想?妹子,我来向熊赀提,姐姐陪你到楚国去住,也断了他的痴心妄想,让他尝尝当阶下囚的滋味儿!你好好活着,即使不爱那个佝胸的家伙,也让你姐夫尝尝受气的味道。”

可是息夫人却并不高兴,相反倒看出了这世界的缺陷。她盯着姐姐好一会儿,仰天长叹:“天啊,世界竟残缺如此。好一个夫唱妇随!……”

蔡夫人虽没明确得到答复,却也看出来小妹是认命了。但她还有气,还有话,趁着姐妹在一起,她要一吐为快。她冷笑道:“你也别嘲笑姐姐了,这个世界姐姐看得比你清楚得多。你尽可以嘲笑姐姐没出息,但你先想想什么才叫有出息。天生我们在王侯公族家,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是国与国之间争斗的工具。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天下是男人的天下,给我们留的只是一条路,那就是顺着男人的意思转。他在外头花天酒地你不说,你就是贤慧。若是说了,便是不贤之妻。国家强盛与灭亡,对你我又有什么意义?你若是要有所作为,那只有一条路……”

“哪条路?”

“顺风扬帆,借他的船撞你的仇敌。”

息夫人没有吭声,心里却动了一下。蔡夫人也不想就这么饶她,也刺了她一家伙:

“死不是很容易吗?妹子为什么没死?天天被他强奸,不是奇耻大辱吗?可妹子不是照样花容月貌?你尽管报复他,整得他越惨越好。姐姐不懂的是,一个无耻的人要调戏你,你可以大义凛然,一个更无耻的人强奸,倒无话可说了。妹子说的对,这个世界太残缺了。”但她又怕惹得妹子耿劲上来真的一刀抹了脖子,转而换了口气说,“妹子休怪姐姐说话太冲。姐姐也是受的侮辱太多了,有气也不知向谁发。算了吧,只要眼睛在,就会看到。就看这个世界到底会怎样。得意的未必就没有倒霉的一天,你姐夫不是吗?权当在这个世界借住几日,凡事又何必当真呢!”

息夫人这时倒正眼瞧着了姐姐。看不出,平时懦弱的姐姐,原来包藏着如此深遂如此可怕的思考。其实她这几天的犹豫正是想的这着棋。死很容易,但她还在花季,不想在正好享受阳光时将花容月貌变成一堆尘土。更主要的,她不想就此便宜了蔡侯。再说熊赀虽说相貌不理想,其他器官一如常人,她不再回嘴,算是认同了。

当日晚上熊赀从外头回来,蔡夫人陪了妹子一整天也该走了,在内殿向熊赀复命。她笑咪咪地说:“小妹本没有不应允之意,但她原本新婚不久,就夫死国亡,难免惊惧。我这个当姐姐对她说了,愿意陪着小妹去楚国,好随时劝慰,也让她有个伴儿。”

熊赀看出来这婆娘打的什么主意,但他不在乎,相反,现在他倒更习惯了与人斗法。他轻浮地抓住她的手摩擦个不停:“姐姐帮了这么大的忙,熊赀心底感激不尽。蔡侯冷落夫人太甚,寡人让他一起去楚国,让他体味一下有个夫人的好处。这样可好?”

“任凭大王作主。”

熊赀哈哈大笑。所谓人间情谊,他算是看得清清白白了。

熊赀将蔡、息包括申都交给了彭仲爽,命令他在这里发展生产,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休养生息,让这块地方富庶起来。他自己则带着息夫人和蔡夫人,押着蔡侯献舞回到了郢都。蔡国没有灭掉,跟邓国的待遇一样,让献舞的儿子管理蔡国,让蔡国实亡而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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