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方维开车驶进大院。员工们让出了一条窄路，让轿车停了下来。她下车后又转到了轿车的另一侧将朵朵抱下车。吕小丽走上前来从方维的怀里接过朵朵，朝办公楼走去。
方维朝大楼跟前移动了几步，在大楼前停了下来。林默走到跟前，“还是去外边看一看吧。”
方维与林默一起去了大院外侧，他一边走一边与方维聊了起来，“已经报案了，公安局的人来了。正在查看险情。”
“地产公司找过了吗？”方维问道。
“还没有。”
“马上找到他们，这件事的责任是确定的，肯定是因为他们施工造成的。”她看了一眼林默，“你看眼下我们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如果厂房没有更大的危险，先将眼下最要紧的任务赶出来。”他似乎不假思索。
“你以为员工们会听你的？”方维侧过脸去，向他投去了轻蔑的目光。
走到可以看到厂房险情全景的地方，两个人停了下来。此刻，正好与刚才那两个警察相遇，林默把方维介绍给了对方。寒暄过后，方维远远地向险情方向望去，她叹息道，“好幸运啊！”
仅仅是几分钟工夫，方维就与林默一起回到公司大院，员工们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方维的脸上。方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走进了生产车间大楼，林默依然跟在她的后边。两个人进去之后，又去了二楼三楼，巡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大院里。
穿过人群，方维直接去了自己办公室，吕小丽正陪着朵朵待在沙发上说着什么。
方维从容地坐到办公桌前，林默也跟着走了进来，坐到她的对面。方维向吕小丽问道，“账面上还有多少钱可供支配？”
“大约还有五六十万。”
“包括从典当行借来的那笔钱最后剩下的三十万？”
“当然包括。”
“把所欠员工们的工资全部补发下去够用吗？”方维的态度是严肃的。
吕小丽更加严肃，而且还是那样地吃惊，“你疯了呀？方总。”
她知道她很少称呼过她方总，她当然知道方维听到她这样称呼她，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吕小丽的猜测是对的，方维已经完全意识到她这样做，将是怎样地不被理解，她甚至知道就算是她这样想一想，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反常的，是极其地反常。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百达裴丽手表，已经是三点多钟，时间还来得及，她又一次将目光移向吕小丽，“你马上和杨帆一起去银行取钱，马上就办。”
她的态度不容置疑。
“我不管，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会同意你那样做的。”吕小丽起身向门外走去。
“吕小丽。”方维大声地叫住了她。
她站在原地，却给了方维一个背影，一个冷酷的背影。
“小丽，别任性，按照我的意见办。”方维平静地说道，却又省却了她的姓，意在释放一点儿温暖，甚至是柔情。
她一下子转过头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条项链可供典当？”
方维的眼睛里顿时涌入了泪水，她把头转到一侧，两手捂在脸上，总算是没有哭出声来。
她把头转了过来，“把员工留住，这是当务之急。”
吕小丽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行，我按照你的意见办。”
方维吩咐林默，“你马上需要做的有两件事，一件是立即找到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这应该不难。我们需要与他们交涉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第二件事是马上考虑将设备，哪怕是将主要设备抢拆出来，然后再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这这，”他还想说什么，方维打断了他的话，别的事情回头再说，你现在先马上联系房地产开发商，让他们前来查看现场。”
方维没有再等林默说下去，直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移动到朵朵跟前，蹲下身去抚摸着朵朵的小脸，“朵朵是个好孩子，你先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妈妈有事，一会儿再上楼陪你，好吗？”
“我知道妈妈有事，妈妈都发脾气了。”朵朵天真地看着妈妈。
方维在朵朵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便走了出去。
她重新站到大院里，员工们看出她有话要说，便主动地给她让出了一个空间。她向远处看了看，觉得看不到远处员工的表情，便后退到办公楼的台阶上，她的神态看上去依然平静，一种处乱不惊的平静。
她用右手向后捋了一下自以为可能散乱的长发，然后开口说道：
“员工朋友们：
我已经好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讲话了，与大家见面是让我很高兴的事情，只是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
发生了今天这种事情，是我们不希望的，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让你们受惊了。我想说我们还算是幸运的，幸运的是我们所有的员工都是安全的，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重要的了。
大家可能都知道飞达公司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是处境艰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更是雪上加霜。我无法告诉你们公司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依然不会轻易地放弃，至少我现在还是这样想的。
越是在眼下这种困难的情况下，我越是感觉到飞达公司需要你们，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希望你们留下来，可是我没有理由强行将你们留下。我已经派人去银行取钱了，一会儿将会把拖欠你们的所有工资都发给你们。拿到工资后，如果愿意留下来的，明天早晨照常来公司上班。如果不想再来的，此刻，我就算在这里为你们送行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好戛然而止。
她扭过身去，向办公楼里走去。
大院里的人们仿佛都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时候结束她的讲话。她走进办公楼的那一刻，现场才响起迟到的掌声。
她继续向二楼走去，走到二楼楼梯口的那一刹那，她直觉得眼前一黑，一种天晕地转的感觉袭上身来，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慢慢地蹲了下去。
林默正从方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他看到方维正蹲在楼梯口处，马上快步向前扶起了她，她的感觉似乎已经慢慢地有了好转，便推开了他，自己慢慢地走回了办公室。她坐到办公桌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麦紫打了一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麦紫赶了过来，她抱起朵朵，和方维一起向外走去。麦紫是被方维叫来开车送她回家的。方维已经感觉到力不能支，必须由别人开车送她回去，可是眼下又没有人可供她调遣，她只好有劳于麦紫。
当她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时，依然还等在大院里的不少员工们，陆续围拢过来，方维将玻璃摇下，轻轻地晃动着手掌，那优雅的晃动，仿佛枫叶在秋风中摇摆，瞬间便融化在员工们的记忆里。
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出了公司大院。
工资五点多钟就发放完毕，员工们陆续地离开了公司。
吕小丽走进林默的办公室，发现林默正在与两个陌生人交谈什么，表情有些严肃。她正想退出去，林默示意她坐到身边。
吕小丽很快就听出两个陌生人是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人，一个是副经理，一个是什么部的部长。林默不断地叫那个年长者雷经理。吕小丽并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二十多分钟后，林默和吕小丽一起送走了两个客人，又重新回到林默的办公室。
“这才真正叫雪上加霜啊。”林默刚刚坐下就发出了感叹。
“他们是怎么表示的？”吕小丽问道。
林默终于将与对方交流的结果告诉了她。
金博地产的实力在这座城市房地产开发公司中，可以排到前五位。眼前这个项目是他们在建的若干个项目中的一个。因为眼下受房地产调控政策影响，房子的销售情况极不乐观，所以大坑挖好以后，迟迟没有再度施工。出了防土护坡垮塌事件，纯粹属于偶然。雷经理明确表示造成的损失将由他们负责。可是他提出需要有关部门进行评估后再确定如何赔偿问题。
林默当即表示，由于飞达公司业务方面的需要，他们不能等着评估。尤其是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对于飞达公司而言，当务之急是马上恢复生产。不然，将存在严重的合同违约问题。如果违约，将是事故派生出的损失，即所谓间接损失。
林默表示，为了不在将来谈判时打麻烦，希望在损失评估之前，由金博地产协助，立刻恢复飞达公司的正常生产。
林默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都是实情，还特意将那个一千万元的合同文本拿出来，交给雷经理过目。
“这一千万元的合同标的，在他们这样的公司看来不算什么，他也未必会十分重视。可是如果我们真正违约的话，让他赔偿这笔损失怕是就会麻烦了。”吕小丽说道。
“所以必须紧盯着他不放。我要求他明天中午之前，必须给我们答复。我不管他评估不评估，反正大楼已经不能正常使用。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林默说道。
“林助理，我不知道方总是怎么想的，公司的账面上就剩下那点儿钱了，她还非逼着我把员工们的工资发了，明天怎么办？明天就关门？”吕小丽依然不理解方维的做法。
林默沉默了半天，“也许她想的是有道理的，如果不这样做，明天还真的不一定会有多少人再来上班了。公司现在的状况，已经无法让人看到前景了。”
“就算是明天有员工来上班，又能干什么？”吕小丽还是火气未消。
吕小丽的话像是一下子提醒了他，“是啊，就算是明天员工们都照常来上班，又能干什么呢？”他想到了方维，“还是给方总打一个电话吧，明天早晨现与她沟通怕是来不及呀？”
吕小丽想要起身离开，被林默叫住，她继续坐在林默对面。林默拨通了方维的手机，手机响了半天她才接听，“啊，是你啊。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金博房地产公司那边是怎么表示的？”
林默如实向方维介绍了情况。
他接着说道，“方总，明天员工们来公司后，怎么安排呀？”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方维十分平静。
“还是由你决定吧？我是给你打工的，还是应该听你的。”
方维敏感极了，“人们都说头发长见识短，看来头发短也不一定见识就长啊。给工人们发工资的事，你也不理解？”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林默连忙解释。
“你如果不是那个意思，原本不会与我这样说话，你应该知道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我最需要的是什么？”她并没有等对方回答，“我最需要的是别人的支持，最需要的是别人的理解。你们所能够想到的困难，我早已想到了。即使你们再负责任，再够朋友，还能比我的压力更大吗？”
方维有些激动。
“那好吧，我们先不说那么远了，就说明天。我的想法是明天再组织一部分关键岗位的员工进到大楼里边去进行生产，我是说关键岗位。”林默似乎早就成竹在胸。
“这样做肯定不行，我担心会有危险。”方维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意在强调自己的观点。
“从眼下的情况看，大楼不会再继续倾斜，如果继续倾斜的话，今天我们一个人都跑不出来。大楼里边既没断水也没断电，我觉得是可以考虑这样做的。”
“如果一个跑不出来，就没有我们俩还在这里对话了。所以我才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际上是幸运的。我是指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言。我们不能再出那样的下策了，我的林助理。”方维依然激动。
“我说方总，我承认你的思维和我们不一样，可是我需要提醒你，你这是一个小微企业，而且已经到了……”他没有再说下去。
“你是说已经到了关门的边缘？”她停顿了一下，“即使真的关门了，我们也不能再把人搭进去呀？”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能把人搭进去呢？”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能把人搭进去呢？”
两个人的声音分别高出了八度。
林默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看来我这才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呢？”
她哑然一笑，“太监？我弯腰磕头，原本以为请来的是一个人才，起码也得是一个奴才，没有想到竟然会请来了一个太监？”她又笑了笑，“既然太监比皇帝急，我这个皇帝也得急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