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清苦,许二很快就忘了这事。累人的劳作使他一摸到床就呼呼大睡,没有回忆的精力。许家的女人们破钱消灾,手续齐全,日子清净了不少。阮湘宁的肚子越来越大,反应也越来越强烈,许家人的腰板子也挺得越来越直,与人谈论时也渐渐有了底气。毫无疑问,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即将出生的人儿——仿佛亚当夏娃身上的草叶,有遮羞的功效。
许家把这一切归功于上天恩赐,大地厚爱,在孩子出生前就取好了名字——哥哥叫许天赐,弟弟叫许地赐。
不要太久,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尘埃落定。那是四月的一天,恰如林徽因小姐在《人间四月天》里描述的那样——云烟柔软,一片鹅黄,绿色盎然,花开一树,春燕呢喃,暖意遍布全身,是希望,是人间的四月天。那天的早天云烟轻袅,春风荡漾,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真是个好日子,也注定是阮湘宁的受难日。她起了个大早,阵痛让她睡不着——这种阵痛已经从凌晨持续到了现在,直到早上,黎明拂晓时分,许二才去请来了一个接生婆。胎儿迟迟不出生也许正是要等着这一刻,等着属于自己的人间四月天——万物皆有缘由,他们也是如此,自我选择尤其重要,他们或许早就知道。
春燕呢喃不停,和着风,传来了嘹亮歌声,云烟柔软得如棉花,暖暖的,舒服的,零星的阳光正在闪了光,柔和而自然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地散落在门前那棵大树上,也同样露着光,灿烂无比——当天地达到最佳状态时,一阵剧烈而短促的阵痛过后,阮湘宁几乎没怎么用力,也没有太多的挣扎与折磨,哥哥许天赐就像储蓄了一世能量一样用力地冲出母体,‘哇’的一声带着深情看世界的啼哭震耳欲聋,回音不断——或许是由于母亲的肚子实在太闷,环境过于恶劣,营养全被自己的兄弟夺去,所以他已经等不及,选择了个好日子后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拥挤的环境,进入另一个世界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他的哭声让全家人都颇为激动,包裹好他后本以为弟弟也会乖乖地跟着哥哥出来,不料不管母亲多用力,身心有多疲惫,另一个胎儿就是不肯出来。
阮湘宁已经毫无力气了!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像刚洗起的衣裳。她无力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阵痛还在继续,一阵一阵地,比哥哥出生时不知强烈了多少倍。她差点昏死过去。全家人都在焦急地等着,接生婆凭经验断言有可能难产,要赶快送医院。许家人不信,执意要在家生,可怜的阮湘宁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时间折磨着,她已经筋疲力尽,肚子里除了胎儿空空如也,饥饿感强烈得厉害。直到下午六点,风云突变,明朗的天空变得如墨汁一般黑,竟然下起了暴雨,异常诡异,弟弟许地赐吸光了母亲的营养后终于姗姗而出——就如那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带着某种阴郁的预谋与诡谲。
他终于出来了!许地赐终于出来了,全家人都喜不自胜,阮湘宁也露出了疲倦的微笑,然后昏迷过去。他不管母亲死活,拼命在哭……
许家双胞胎出生的消息连续几日牢牢占据了小村‘闲谈报’的头版头条,俩主人公未见先火,关注度持续不下,赚足了口碑。阮湘宁在家调理了一个月,人虽然胖了点,但乳水还是不足,在争夺母亲乳水的战争中,哥哥许天赐往往处于下风,吃不饱,弟弟许地赐战斗力惊人,无休止的渴望,即使吃饱喝足也往往咬着母亲的ru头不放,哥哥自然竞争不过,但也不哭不闹,或许是让着弟弟的缘故。他改为喝奶粉为主,但也吃不多,好像有些厌食,与弟弟相比,他好像没怎么长肉,没有可爱的模样,很难博得众人喜欢。
满月时许家办了几桌酒宴,宴请了各路亲戚朋友,席间各路人马纷纷对许家俩公子品头论足,哥哥被抱的次数极少,有的也只是象征性地抱了一下后就又马上放下,很遭人嫌弃。或许是由于脑袋在母胎里受过伤害的缘故,他看起来呆呆的,不活泼,手脚懒惰得几乎不动,仿佛一个老人躺在午后的阳光一样,完全没有婴儿的朝气与活力。用大人的话说就是‘这货傻了’,所以几乎没有亲戚朋友对他表示足够的喜欢。弟弟却不同,对各路人马表现出惊人的亲近,仿佛一个人见人爱的交际花,总让人无条件地屈服在她的微笑下,然后拥抱她,亲吻她直到她睡去。
医生的话没错,哥哥许天赐生来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问题不断,大约三个月大时又发了一场罕见的高烧,差点把他烧死。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病因,只说是脑部受过挤压会影响其他机能。但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在出生后的一年里他得过三次大病,不下十次小病,还有几次要命的高烧,但他却不死——他坚强如扁虱,只要有一滴血就可活上一个世纪。
他是活下来了,不过他依然无法讨人喜欢,除了母亲。他依然不灵活,不醒目,用奶奶的话说是‘傻得像猪’,相比弟弟不到一岁就学会了走路,他简直就是甲等残疾,直到三岁他还是不会走路,全家人都慌了神,这分明是残疾的节奏啊!他还会有未来吗?可以想象他终生不会走路,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天哪,这是什么生活?是的,凭他们狭隘的经验,他们断定许天赐会走路的几率已经为零。是的,他的脚根本就软得如海绵一般,毫无着力点,差点能挤出水来。聪颖?不,就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不变成傻子就已经可以烧高香了。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整天被母亲抱在怀里,天哪……他们唉声叹气。总之,许天赐被他们判了死刑。
他们随之极端地嫌弃他,就像厌恶一堆爬满苍蝇的垃圾一般。是的,他们有理由如此反应,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替代品——弟弟许地赐,这个可爱得像一泓清泉的孩子颇得人心,理应是许家传宗接代的不二人选。
此时我们可怜的小天赐缓缓地转动着眼珠子沉默着,很多时候他的反应就是如此。他已经感知到周围的厌恶与嫌弃,不过他并没有通过任何方式博取同情,也没有期望人们的态度突然改观。他只是看着,把一切深藏于内,让潜意识告诉自己要改变,他要努力,他要与命运谈谈。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早在母亲肚子里时他就是这样的,否则他也不会存活下来。
上述所说的‘他们’当然不包括他的母亲阮湘宁。母亲对他实在是好,经常抱着他去市场买菜或是到镇上看热闹,逢人便说‘这是我儿子,双胞胎,哥哥,可爱吗?’,然后回家带他到门前的一片沙地上教他走路,一次又一次,他极其认真,但总是跌倒,他又爬起,不哭,反而对着母亲笑。阮湘宁表现得极有耐心,一遍一遍地教他,泪水与汗水齐飞,没有放弃的意思。直到黄昏向晚,才把他放到一个自制的婴儿车里,起身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