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虞楼内清净如水,夜晚笼罩着整个庭院,婢女们都被遣回了房间,唯独熏衣房内烛火如豆。
江昱圣果真是晚宴后就赶了过来。阿怒和兰菱退下后,他走到床榻边想看看熏衣的眼睛,伸出手却被熏衣轻轻让过了。但见白衣女子只是蹙着眉,樱唇紧抿,一言不发。
“你还在怪我?”江昱圣低低问道,神情平淡,竟有几分妥协之意。
熏衣摇摇头,不想再提昨日之事:“还有三天了,你都安排好了么?”
“嗯,”江昱圣放下了手,“阿怒让人在整个海岛都找了,还是没有早昔的消息——”
“不用了,”熏衣摇摇头。这两****和琉璃把事情理的甚是明白,然而江昱圣并不知之中缘由,她也无意让他去白费力气。但是见江昱圣将早昔的事放在心上,于是白衣女子神色缓了缓,道:
“我知道他会去哪里,等婚宴结束,我眼睛好些,便再去寻他。”
江昱圣乌眸里波动了几下。当日他和幽萝之间的对话,熏衣并不知道,看来即将失明这件事,她还是想瞒着他。
“嗯,好。”男子无心揭穿熏衣的自尊,还是伸手替她顺了顺额前的长发,这次熏衣没有躲开了,轻柔道,“木姨说明日就可以揭下药布了,看看恢复的如何,调养几日,婚宴当天应该没有大碍的。”
月色映照在江昱圣如刀刻般完美的侧脸上,但见乌眸内又是一阵波动。他知道她在意的只是婚宴的顺利与否,其实他从心里更在乎的是她的安危,不过种种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而两人又都是清傲少言之人,彼此更是难以接近。
“你早点休息,后面几****便不来了。”江昱圣最后说道。
“无妨。”熏衣点点头,毕竟婚期将至,来往太密也不符合人族习俗。
望着江昱圣向外而去的背影,白衣女子忽的念头一动,倚着房门喊道:“等等!”江昱圣闻言回头,忘了熏衣双眼看不见,只是目露疑惑。
然而熏衣却感到了男子回头,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虽目不能视物,却对万事万物心内有数。见江昱圣如此细心待她,就算再冷漠淡然,也禁不住次次心生愧疚。她的心里终究将早昔和自己放在了首位,不曾也不会过多的考虑眼前的人。
“琉璃说此次进犯天海楼的,多半是妖族异类,你还是多加小心。”
江昱圣怔了怔,然后笑了:“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男子薄唇上的笑意若有似无,却温润如泉,风华绝代,如晨星璀璨,连烛火暗夜似乎都因此熠熠生辉起来。
晚宴后,因为皇族带来的不菲礼物太多,皇甫漾花了一些时间安顿妥当后,才来茗虞楼找江昱圣。锦衣华服的俊美商人走进茗虞楼,远远的便看见兰菱和阿怒各自站的远远的,情形甚是怪异。
“阿怒,楼主何时出来?”皇甫漾笑着走近,看二人神情便猜到几分。
阿怒望了阁楼上一眼,心不在焉道:“就快了,有事么?”
“嗯,有些事。”皇甫漾点点头,活音刚落便见到江昱圣的身影走出了房间,向楼下而来,便不再说话了。
江昱圣向二人走来时,神色好了许多。皇甫漾恭敬的迎上前,向男子禀报珍宝阁里的情况,而阿怒见状,便也速速跟了上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门廊处的兰菱。
兰菱本也看着阿怒,见少年真的回头了,却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兰菱,看什么,还不来帮忙!”忽听身后苍老的声音喊着,兰菱一回头,正看见幽萝端着一碗药汁走来,皱眉呵斥道,“一天心不在焉的,要是在万嫣宫看我怎么罚你!”
“是!”兰菱吓了一跳,连忙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向楼上而去。
幽萝说完一席话,却也向江昱圣离去的方向看了看,但见月光下,三名男子的背影在由近及远,绿衫妇人忽的眉头一蹙,若有所思起来……
但见绿纱面罩下的唇张了张,却终究没有开口,直到男子们的背影皆看不见了,幽萝才舒了一口气,心道自己想的太多了。
仰头看天,乌云密布,暗夜如墨,月光的芳华洒遍了庭院里的的虞美人,恬淡静好。
***
***
日光倾城,庞大的树木巨冠笼顶。
这是什么地方啊……
早昔不知沉睡了有多久,终于缓缓醒来。睁眼,但觉鼻息间泥土芬芳,柔软的草茎拂着他的脸颊脖颈,和煦的风迎面而来。躺在草地上的他,浑身似乎与这大地都融为了一体,那么安宁祥和而令人欣喜。
“他醒了!”有尖尖的声音在惊呼。
“他可真美啊!”另一个声音赞同道。
是谁……
早昔的意识一点点恢复清醒,刺眼的日光射进瞳眸,他缓缓的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方才竟是仰躺在地上。
清新的空气带着丝丝甘甜,耳边尽是鸟语虫鸣,那仿佛花草都在呓语的错觉,让早昔在朦胧里以为自己回到了万嫣宫……不,应该是比万嫣宫更神奇美好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是在做梦吗。
早昔站起身,望着巨大树冠之上的万里晴空,头微微有些痛。努力回忆下,他还隐约记得天海岛波涛汹涌的海岸,还记得昏迷前浑身那噬骨焚心的疼痛。
“方才……是谁在说话?”鬼使神差的,早昔依然下意识的问出了声。
四合寂寂。
早昔四处望了望,偌大的森林里只有他一人,可他总隐隐觉得,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看着他。那些视线似乎在树梢,在灌木后,在身后的草地上……不过,早昔感觉不到任何杀气和敌意。
彻底放下心来,顿觉一些好奇和愉悦。在天海楼不过几日,他却错觉已过了太久太久,以至于他几乎要忘怀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脚下一条青石板路向远处蜿蜒而去,在原始森林里显得甚是别致,早昔定了定神,沿着小路走去。然而不过走了半盏茶的时间,眼前便豁然开阔,出现了一片方圆几丈的空地。
一眼望去,空地中间有着一座银白色大理石的圣坛,大约有三尺来高,庄严肃穆的氛围和四周格格不入。
只需一眼,早昔便清楚的感觉到,这里被人设了结界。
试着用手触碰那如清水流动的结界层,本以为会受到猛烈的攻击,奇怪的是,那结界一触碰到少年的手指皮肤,便顿时生出柔和却坚定的吸引力,将早昔吸了进去。
站在空地上,早昔一阵莫名其妙——这是什么结界啊,不拦着人还把人向里面拖。于是早昔心生疑虑,顿时提高了警惕,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空地上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四周静静的,连时间仿佛都停止了一般。
去圣坛上看看吧……
去吧……
有声音在脑海深处暗暗催促着。
几乎是下意识的,红衣少年颔了颔首,便毫不犹豫的向圣坛上走去,冥冥中仿佛有着什么急切的召唤着他,如此渴望和袭击,等着少年前去一拍即合。
但见早昔踏上了圣坛的阶梯,刚迈了一步,却又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向了一个地方——
从他所站之处,可以看见圣坛的后侧耸立着一面奇怪镜子,镜子约有一人高,呈现净白无暇的银色,镜面波光粼粼,上面闪动着奇怪的人影。然而早昔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镜中之人,白衣胜雪,冷艳如冰,举手投足倾国倾城,正是他朝思夜想的姐姐——花熏衣。
圣坛上的诱惑成了泡影,红衣少年只是出神望着那水镜,然后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不要去碰,那只是幻影。”
早昔蓦然回头,但见结界外的树丛边显现出了一个身影,待来人走近了,却是凤翊神情淡漠的望着自己。
……
远处的茂密树林里,一匹五色神鹿优雅的走动着,而凤烛手里握着淡蓝色的小花嗅着,一步不离的跟在旁边。
“采鹿大人,你说哥哥这样做有用吗?”小丫头端详着手里还沾着露珠的小花,随口问道。
“我不知道。”五色鹿一步不停,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动听,“我们不正要去看看么?”
“我很担心啊,”凤烛摇摇头,“妖王之血是那么容易苏醒的么?真是如此,我们为何不早些去找早昔哥哥呢?“
“早昔这孩子本不该在这世上,他的命轮在十六岁就该夭折……”说到这里,五色鹿突觉自己泄露了天机,缓了一缓,换言道,“如今花熏衣牺牲自己改变了早昔的命运,也就改变了你哥哥最初的计划。而妖界的命运,可能也会就此被彻底改变的。”
“这么厉害呀!”凤烛咋了咋舌,“可是早昔哥哥愿意留下来吗?这还是个问题呢,你看他对他姐姐……他姐姐……”少女也不太懂男女情事,说到这次便就支支吾吾。
“这个我也不知道。”五色鹿气定神闲的说,“那就要看命轮如何转动了。”
“采鹿大人,你怎么老是说自己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啊!”凤烛性顽,也不怕被怪罪。
“世事多变,采鹿本就不知,怎能信口胡诌呢。”五色鹿话语里却带了笑意,蹄子下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