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婚宴大喜,天海楼里外装饰一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纵然卷云阁都已按照习俗系上红绸、贴上喜字,茗虞楼却始终维持着日前的淡雅风格,白幔飘飘,清风过境,便恍如梦如幻。
清晨,梳妆台的铜镜之前,幽萝细心为熏衣揭下眸上的药布,白色的纱布一层层剥开,露出熏衣完美无瑕的脸庞,神情略带忧伤。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以及身后绿衫如昔的幽萝,熏衣只觉此情此景甚是熟悉,一刹那很是恍惚,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的万嫣宫,回到了花漫晴天的梨苑,一切不过是回首转眸,便人是物非——
然而,没有人可以告诉她,此生她还会不会回到万嫣宫,前路漫漫,渺渺无期。
“宫主,把最后一粒药丸服了吧,明日大婚便会无碍。”幽萝低哑说道。
“好。”熏衣点点头,倔强如她,此时此刻绝无半句怨言。守在白色门帘边的兰菱闻言,立刻上前执壶斟水,长久以往的伺候熏衣,小丫头也不比以往那般心浮气躁,做事越发有条不紊。
熏衣赞赏的微微颔首,然后状似无意的对幽萝道:“我看那阿怒人品不错,想撮合兰菱和他一对,木姨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兰菱手里的茶水洒了一地,而幽萝也是身子一颤,却又立刻镇静下来道:“全听宫主安排。”
“兰菱不要!”蓝衣丫头差点蹦起来,“我喜欢和宫主在一起!干吗要嫁人!”
“如果我成亲以后,就不再需要兰菱了呢?”熏衣站起身来,言语间半真半假,笑意盈盈。
“宫主……”兰菱会错了意,她不知熏衣作何打算,瞬间甚是委屈,眼眸里泪光闪闪。幽萝心知熏衣这是在为她母女二人做打算,可心里总不是滋味,也不搭话。
“好了好了,这事要是换上其他丫头,都乐疯了,就你不开窍!”熏衣看二人皆是无语,无奈的摇摇头,也不打算再提。倚窗望天,眸子微微有些不适应,好半天才缓过来。此时但见晴空万里,浮云连绵,方觉这些日子陷入黑暗里太久太久。
昔儿,明日姐姐便要嫁人了,你再如何怨怼,也来见为姐一面罢。
一定、一定要来啊。
思及此,熏衣缓缓的阖上了眸子,默默祷告。可能是姐弟心有灵犀,往日早昔一旦有不测,她便心惊肉跳,近几日倒是心如明镜,可见早昔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九天在上,愿你厚德载物,保佑我弟弟花早昔,此生安安稳稳,再无波折。
房间里一时沉寂,忽有外间的婢女走了进来,恭敬道:“夫人,七舞小姐和娉宁公主前来看望你——”
“她们?”熏衣甚是意外,脱口自语道。
“让她们走,就说夫人还没起!”兰菱一听“七舞小姐”四个字差点没有跳起来,初来茗虞楼那日,文七舞的下马威不一定唬到了熏衣,却让兰菱甚是心悸,只听兰菱一个劲儿的道,“让她们走!让她们走!”
熏衣闻言也是一怔,她和文七舞向来没有交情,平日见了一两次,也是因为四大堂主在场,避不开罢了。如今这大小姐带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前来,莫非想要在大婚前再,再给她花熏衣一个下马威么?
熏衣今日心情本来甚好,明日就是大婚,料想文七舞也不敢怎么乱来,想了想,还是颔首道:“请她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文七舞和娉宁公主进屋来,两名女子都带着婢女,一时间房间里便稍显拥挤了。
七舞绯衣如故,艳丽依旧,面有傲色。而那娉宁年龄虽小,却面容沉静,看起来温淑贤惠,进门便对着熏衣笑了笑。熏衣给二人还了礼,便吩咐兰菱倒茶端椅,也甚是客气周到。
“我听七舞说,新夫人美若天仙,又温柔安静,故来一瞻芳容,打扰了。”娉宁柔和笑着,解释着来意。
此话一出,倒是无可挑剔,唯独兰菱一听,暗自心忖道“谁知文大小姐到底说了什么坏话”,翻了个白眼。
“多谢长公主厚爱,熏衣不敢当。”花熏衣自知这只是客套话罢了,微笑道。
果真,接下来文七舞便说话了,只见绯衣少女手握一只茶杯,有些不情不愿道:“明日你便是我嫂子了,往后多多关照。还有啊,上次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此话皆是众人意料之外,兰菱瞪大眼咽了咽口水,其他婢子也是面面相觑。唯独幽萝神色不改,熏衣和娉宁笑意不变,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本也算是我妹妹,自然不会和你计较,七舞年纪轻轻,便能撑起天海楼四部之一,足以可见七舞不是凡女子。”熏衣摇摇头,樱唇开合,由衷宽慰道。
七舞面色红了红,不再说话,娉宁笑笑,接着道:“熏衣夫人,七舞和我自小交好,其实她除了性子冲一些,人也没什么坏处,宫主你多多担待。”
“公主放心便是。”熏衣垂眸轻笑,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眸底。
话说完了,娉宁公主又关候了婚宴几句,几人说了说闲话,时近正午,便要告辞。熏衣挽留不成,便也就任她二人去了。
兰菱送文七舞和娉宁出门,直到二人彻底消失在庭院外,才急急的奔回来道:“宫主!我觉得她们两个没安好心,莫名其妙的来道什么歉!我——”
“好了,兰菱,我不是傻子。”熏衣悠悠起身,回到窗边望着二女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她们自然不是来道歉的。”
兰菱本是无意愤愤,却不曾想到真被自己说中,甚是疑惑。但见幽萝移步走到桌案边,拿起七舞方才饮用的茶盏,观察了半天,微微一用力,那茶盏便显现无数条裂缝,接着散落成了一地碎片。
兰菱当然知道木姨是没有那武功底子的,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却听熏衣缓缓回身道:“如若真是道歉,文七舞为何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捏碎了一只茶盏?”言毕,熏衣娥眉微蹙,笑意尽失。
“那……她们是要做什么?”兰菱只觉得寒气阵阵。原先只是文七舞一人胡作非为,便让人伤透脑子,现在又冒出一个什么长公主,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兵来将挡。”花熏衣笑笑。眼下情况百般危机,文七舞的威胁还不在她的眼里。
兰菱听不太明白,倒是幽萝赞同的颔首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提到“狐狸”二字,菱窗外传来一声鸣叫,一团火焰就跳了进来,正是火狐九曜。小狐狸这些日子长大了一点点,行动举止也敏捷了更多,从早到晚也不知道都去哪里玩了,只有吃食时才回来一头。
九曜一跃而起跳进熏衣的怀里,浑身火羽如天边云烧,眉间的白色月牙甚是可爱。熏衣摸摸九曜的毛,不放心的低语道:“你啊,成天就乱跑,小心被坏人掳去了……”
这空隙,幽萝静静的望了兰菱一眼,兰菱吓了一跳,生怕挨骂,赶忙叫人收拾地面的瓷片去了。
这厢七舞和娉宁走出了茗虞楼,转了个弯,看不见茗虞楼了,七舞才愤愤的跺脚:“宁儿!你看那个花熏衣,听见我道歉,得意的都快要成仙了!”
“人家哪有?明明淡然的不行呢。”娉宁不是很苟同,笑笑道。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话已经道歉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七舞撅着嘴,另言其他。
“嗯,”娉宁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皇叔叔后宫佳丽无数,可是都没有这花熏衣的风华绝艳,不止容颜绝色无比,而且自有一份华贵气度,别说我了,就连皇后也是远远不及的。”
娉宁的一席话甚是褒扬熏衣,文七舞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想到正事又追问道:“那么,以皇上的好色程度,会不会看上花熏衣——”
“七舞!你小声点!怎么能在这儿说皇上坏话!”娉宁心头一惊,连忙用眼神止住七舞,“小心隔墙有耳,让外人听去了,你十颗脑袋也不够用的!”
先帝“驾崩”后,七王爷在党派的支持下登基。此人残暴凶狠,滥杀忠臣,反而镇压住了芸芸众生之口,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故娉宁会如此大惊失色。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总之你回宫后,一定要帮我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这样我也好进一步安排,好不好嘛!”七舞一个劲的恳求道。
“好!行了吧?”娉宁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文七舞这番举动是作何打算。
然而,对娉宁来说,不管文七舞要做什么,只要不绊她娉宁的脚就好,而且,既然有人要身先士卒,那么她将计就计一把倒也不错。望着绯衣少女欢呼而去的背影,娉宁脸上浮现嘲弄的笑意,神色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