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姐,你要知道,我可没你那么闲,有什么事请尽快说。”
“谁说我很闲了?”她不紧不慢地掏出腰包里的一叠扑克牌,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划,熟练地把它们摆成扇形,“我人生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固定的作用,即便有一天我去玩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捉迷藏,那也一定是为了在不远的将来将我的敌人打到。”
她这些话内容太夸大,语气太轻佻,放在平时纪梵森顶多只会觉得反感,或者连反感都懒得给,但是,他现在开始害怕了,当眼前的这个女孩弯着一双黑色的眼睛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手心沁出薄汗,那种惶恐的感觉,只有当年刚刚担起家族重担时,自己的父亲曾给过,惊人的气场,绝不退让半步的强硬,无一不震颤着神经。
他开始收起最初对她的轻蔑,但是,现在才认真貌似已经迟了,那输掉的半步,几乎注定了最后彻底的惨败。
易千诺说:“纪董,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谁也难保会做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让我猜一猜,你最怕被玄忆知道的事是什么?”
她抽出一张牌,反过来给他看,是一张红心J,纪梵森紧紧地盯着牌面上那个男人的脸,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撕个粉碎。
易千诺轻笑一下,随手丢到一边,挑挑眉,笑道:“纪董何必这么紧张,玄忆又对他这个私生子二哥没什么好感,你害死了他,玄大哥虽然不见得有多高兴,但最起码不会生气。”
纪梵森抿唇不语,眼底异常冷冽,冷冽里夹杂着不安。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制止这个女孩继续下去,可是双脚定在原地,像被施了魔法般无法动弹,或许不是无法动弹,而是他强行被压制在最小角落里的那抹良知在被挑拨后,就开始蠢蠢欲动,牵绊着他,让他如同死前回顾前生般,去一点一点重温那些罪恶。
易千诺又抽出一张,红心Q,上面仍旧是纪家二少,她看着他高度紧张后明显松口气的表情,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又是随手把纸牌丢到一边,继续抽下一张,第四张,第五张,都是普通的扑克牌。
她索性连抽出十三张,往后一扬,纸牌雪花一样在她身后飘下。
纪梵森有些惊疑不定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易千诺又取出一张,用更缓慢的速度翻过来,忽然唇角的弧度拉大,冲着几乎要冲上来抢牌的纪梵森说:“啊哦,不好意思,又是一张空牌。”
纪梵森心里涌起一股被耍弄的愤怒,他感到自己真是好笑,居然被一个小女孩的把戏给唬住!
在他打算停止这个愚蠢的游戏时,易千诺已经抽出了下一张,上面出现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让他彻底呆住。
“怎么,纪董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识了?”易千诺把牌转到自己一面,“原来纪老先生当年的脚没有坏掉啊,我还以为他的残疾是天生。纪董,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把这么一双撑起三皇整片天的脚给弄残废的?哦,该不会十年前的那场车祸是你一手造成的吧,我记得纪老先生一向谨慎得连脚下的小蚂蚁都会注意,没道理他坐的车偏巧在大雾的山路中刹车失灵。这种意外,如果不是他最信任的人,我还真不知道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易千诺把这张红心K放到茶几上,把手里剩余的牌收拢,顺势递到纪梵森面前,笑道:“纪董,看了这么半天,一定乏了吧。不如抽一张,试试运气,顺便提提神。”
纪梵森没有动,他眼神的每一次变动,都扫在易千诺脸上,那其中的厌恶和对她顽劣恶作剧的鄙夷毫无矫饰。
易千诺嘲讽道:“纪董,有胆做,就该有胆去回顾,自欺欺人的失忆,只会让人觉得你不够格!”
一阵僵持过后,纪梵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从牌里抽出一张,先亮给她看后,才慢慢转过去,易千诺唇边的笑越发得意,牌转到一半,忽然纪梵森抬手打到她手腕上,毫无防备之下,手不由一松,剩下的牌飘飘扬扬地落到地上,全是普通的牌。
纪梵森看了一眼地上,原本凝滞的唇角慢慢软化,眼神从紧张转换为最初的锐利,整个如同换了一个人:“易小姐,你的小把戏该告一段落了。单凭几张照片就能作为指控我的证据么,你未免,太天真!”
易千诺收回留在地上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轻佻的语调染上冰冷的味道,她一字一句,清晰而明了地对纪梵森说:“是,我太天真,我以为你这些年的收不回手,只是因为没有人给你合适的台阶,所以只要给你台阶,你就有可能会回头。但我错了,心魔一旦种下,就再也除不了根。纪梵森,从现在起,你失去了最后一次忏悔的机会……”
她缓缓举起右手,一步步后退:“我的王牌一旦亮出,就没有人能从中获得宽恕。”
纪梵森如同大脑被子弹击中,那张王牌上,他正用刀划过一个女孩的手腕,血浸湿了女孩白色的长裙,也沾染上了他冷毅的下颌。
那个女孩,是他弟弟的最爱,是他心里把他逼到发疯的一根刺。
而此时,他感受着亲手把她除掉的过程,终于把她除掉的快感。他想象着以后在没人牵扯着阿忆心情的美好世界,那是全所未有的愉悦和轻松,他马上就能获得了,马上他的弟弟,他的阿忆,就是他一个人所拥有的……
兴奋让他全身的神经都开始颤栗,但那双拿刀的手,却稳如泰山,狠如狼牙,没有一刻犹豫地,彻底斩断这个女孩轻薄的一生……
让她死吧,让她死吧……
十几年在他大脑中叫嚣着的声音,此刻,真实地响彻在狭小的浴室里……
原来,他渴望这一刻,竟渴望到忍不住会亲口说出来。
原来终结一根刺,是如此幸福的感觉。
他眼神迷乱地望向突然闯入的回忆的声音方向,他最爱的阿忆,此刻正站在门边,一脸愤怒和悲伤地望着他,那般激烈的表情,多年未见,他应该高兴的啊,因为这是他一直期待的,可为什么,心里绝望得,近乎窒息……
“阿忆……”
他走向他,走向他今生最爱,爱到发狂的人。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不停后退,为什么不停地向他发问“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
如果不是我,那还能有谁?
那个女孩,明明生命卑微得可以被轻易掐灭,没有人保护,没有人疼惜的存在,多渺小,多脆弱。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对生命的渴望强过世上最凶猛的雄狮,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她本就不在意的父母去世后,可笑地选择自杀。
阿忆,你说,那个人,怎么可能不是我?
……
我们总是在犯错,谁又能够保证自己随时都冷静得如同磐石,在私欲有机可乘时,谁能保证绝不会趁机而入?
况且,那私欲太强烈,那借口太完美,那掩饰太诱人。
阿忆,阿忆……
我的爱原本,就是如此。但你,太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