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揽秀园，风光秀丽，冬季，四周静寂。庭前花木全数醒来，扯了一片温暖和芬芳，露珠从油绿的叶上滴落，坠下。
佐殿执着的法器机敏地泠泠作响，有人来了，而且是妖魔，令上古神器也感受得到威慑的强大妖魔。
佐殿缓缓地抬首，那个男子已轻而易举地闯入了设了结界的禁地，月光碎了，卷起落花无数。
古沐风站在他面前，散开的乌发翻飞，带出细碎的味道，淡淡的、清爽的，他不言语，一双细长的眸子，瞳仁是绛紫色的。
“来得倒是挺快。”佐殿愉悦地笑了起来，有些讥嘲的意味，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古沐风的身后，那个痴心的小叶子倒是没有跟来，约莫那个交易露了馅，古沐风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眼前的古沐风，已然不是和自己双生的弟弟让白了，除了那双眸子，熟悉得叫人心颤，光是一双眼就能把人的魂魄勾得七荤八素，要是取回了真身，定是祸国殃民了。
可惜，佐殿是不会让让白得回真身，得回力量的。
他摊开手掌，清晰的三条掌纹，而生命线很长，无限蔓延，没有尽头，神仙是不会死的。佐殿愈发笑得富含玄机，展示手中的东西，“让白，猜猜，这是什么？”
掌心里躺着一枚赤红的种子，个头很大，尤散发馨香。
“竹米。”他自然晓得这是什么，竹米，竹子的种子，竹子繁衍后代最传统的方式。它是极其少见的种子，因为竹子只有生长了五十年，乃至上百年，才有开花的可能，而当小白花落尽，才会得到小小的几颗竹米。
古沐风原本想与左小蛮一同植竹的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一个又一个麻烦接踵而来，命运总是那么喜欢开玩笑，越想在一起，越是会分开。越是分开了，越是想见到。
“想知道是怎么来的吗。”佐殿站起身，友好地拍拍古沐风的肩膀，一副亲昵的神态。
“猜谜的游戏，应该适可而止了。”古沐风没有拨去那双不怀好意的手，却是冷冷地应答。
佐殿抚掌大笑，“让白，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他挨近古沐风，嘴角一抹恶意的笑容，“那……让我告诉你吧。是从那个叫左小蛮的小丫头那里得来的，她可比你有趣多了。跟她玩玩，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别碰她。”古沐风掷下话，细长的凝眸里闪过冰寒的芒彩，谁若是敢伤害他保护的孩子，他就要谁死，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
风卷席席，原本阴沉沉的天，更是暗了几分，孱弱的花朵敌不住突来的严寒，簌簌地凋落，残红遍地。
古沐风与佐殿之间凝结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气氛，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步。
从前的他们，不是这般剑拔弩张。当他们还是未曾修炼成精时，兄弟和睦，感情笃定，即便是偶有口角也是早早就会和好。谁也说不清那一道裂痕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积怨早就存在于佐殿的心底，明明相同的两张面孔，明明是身为长子的他却得不到妖族族长的关注，得不到融仙那群妖魔的崇拜。
他比让白努力，让白歇息的时候，他在修炼；他比让白吃苦，让白躺在温暖被窝的时候，他光着膀子在千年冰寒的七海里修炼；他比让白亲切，遇到谁都是笑脸相迎。可是，这样的他，却只能在让白的身旁，听到一声又一声的称赞，那个受妖魔敬仰的对象，从来不是费尽心机的佐殿，而是让白。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只看着他的弟弟，忽视他的存在，只因为让白天生妖力强大，蛊惑人心么。凭什么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曾经的未婚妻也一并喜欢上了让白，告诉他，凭什么。
怨恨，若是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若是上百年、上千年，那丑陋的恨意就会如同疯长的杂草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恨了吗？
不知道。
可是佐殿知道，现在的他是神，执掌万物的神，比起仍堕落在妖魔间的让白不知强了多少，更何况是现下附身于古沐风身上，削减了妖力的他，已全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佐殿觉得得意异常，可是，手中的法器却微微颤抖，他瞪了它一眼，心中暗暗啐它无用，它竟然还在害怕眼前的古沐风。
风，越来越大，呼呼作响。
“佐殿。”古沐风叫他。
佐殿抬眼，意气风发地回视他，柔润的蓝眸里尽是占尽上风的优越，而当他见到揽秀园的花朵一瞬间全数枯萎凋零时，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他看着丝毫不乱的古沐风，笑容敛下，“你……”
这样的他，居然能把他以神力种下的花朵连根毁灭，没有真身的他，也是深不可测的强大么。佐殿想，让白这么做，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么，虽心中不服，却也不再敢轻举妄动。
“让白，你弄死我那么多的花，他日，我定要你十倍、不，百倍奉还！”佐殿望着古沐风离开的背影，怨愤又起，恨恨地在他身后叫嚣。他为什么永远那么自负，即便天塌了也是这样，神情自若。
古沐风没有回头，连脚步也未曾稍歇，漠视一切声音。
“让白，我总有一天会毁了你的，我是神，你是魔！”佐殿一遇到让白就会理智全失，像个争胜的孩子，气得口不择言。
他还是没有理会佐殿，兀自离去，除了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袍，就快要没了古沐风存在的声息。
“让白，你真的……那么在乎那个左氏的余孽么？”佐殿沉吟，不大不小的声音传送在风中，散去虚空。
这时，让白离开的步子突然顿了顿，他毫无预兆地转过头，绛紫色的双眸使得美景全然失了颜色，那眼底辗转的，绝不是玩笑，“她不是余孽。别让我再听到你用这个词来叫她。否则……”
佐殿的心微微瑟缩之后是舍生的暴戾决绝，“怎么，你要杀了我？你的兄长？”
古沐风笑了，凋落的花瓣盛开柳一地，不言而喻的决心，“你可以，试试看。”
年轻的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刚毅，澎湃的眼神让神器又剧烈的颤抖了起来，神器没有眼，却能感受到那种嗜血的恐怖。
自然，佐殿也察觉了，他压抑下心惊，力持冷静，“你知道，你毁了我多少的花吗？”
“记住，再做手脚，我不是毁‘多少’，而是全部。”
古沐风走了。
佐殿颓然地坐在亭中，诸神中犹显强大的他，却在让白面前却如此的无奈，月光破碎，蓝如瀚海的眸里一片平静，而他的心，波涛汹涌，他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如同冻结般残酷。
神不能杀人，可是，神却可以“爱”人，不是么。
想毕，佐殿看着掌中残留的竹米，悠悠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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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风很大，比出航时大了许多，天际滚滚，不知是什么又被风席卷而去。这样的天气，是谁都未曾料到的，可他们必须前行，若是在迟些才能达到停泊的港口，也许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船夫们忙着掌舵，御医们以皇甫俊为中心，紧紧围绕在侧，就怕有什么万一。虽然他的风寒似乎已然渐渐好了起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丝毫怠慢。皇甫俊心情恍若极好，喝了几碗汤药补品就沉沉地睡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晓左小蛮也同往京城的消息后，有多么的喜悦。
皇甫俊已经不想去探寻这样的情绪中埋藏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即便是煎熬，他仍是期待前方出现的那个人会是她。即便是莫测的以后，她会怨恨他，会鄙夷他的所作所为，那也无所谓了，他只要牢牢抓住现在的欣喜，那就足够了。
这样的快乐，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没有。
船身随着波浪摇晃，慢慢的，却感觉得到，令人觉得不踏实。尤其是左小蛮，她第一回坐船，有点像头次坐轿子般新奇，新奇以外，她不舒服，心里难受时，连身体也来欺负自己，左小蛮扶着船舱的木板，推开门，出去透透气。
踏上舢板，坐在船头，那种想呕吐的难受才稍稍好了一些，海面上的天空，仰头是闪烁的星子，低首是如落玉盘的倒影，海风强劲，吹走不安，使人有一瞬间豁然开朗的错觉。
劲风袭过海面，掀起波涛，一股香气轻轻飘散在左小蛮的鼻间，不知何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轻薄布衫的女子，那么冷的天，她穿得那么少，难免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同左小蛮坐成一行，却只字片语未说，只是遥望同一方向。
左小蛮原本就不喜欢与人多交涉，也沉默地望着星空，兀自想着自己的伤心事。
古沐风和妙龄女子亲密相依的场面，一直一直的，徘徊不去。
她觉得心中无端的沉重，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呼吸，眼角酸涩。
许久后，那个女人手开口道，“小姑娘，你要哭吗？”
“不。我不会哭。”大漠的生活，已让她泪水枯竭。
“你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左小蛮愈发觉得奇怪了，眼前这个古怪的女人怎么与素不相识的她说起这些问题，她们似乎连一面之交也未有过。这时，左小蛮才仔细打量起了身旁的这个女子，她看上去比常人还要瘦削，脸色全无，唯独那唇，鲜红的像是夙世怨灵，饮血般妖娆。
左小蛮直觉不妙，急急站起身来，抛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再见。”
而下一刻，她的腿被一双手，不，是鬼爪狠狠地钳制住了，那个女人匍匐在舢板上，恐惧一点一点地卷上左小蛮的身子，她喈喈地怪笑着，使劲将左小蛮往后一拽，那后边，就是浩瀚无际的海。
左小蛮怕水，她惊恐的叫声与金喵喵的吼声同时响彻整艘船舱。
“救我……”
“笨女人！”
不知是浪涛卷过来将左小蛮打沉入水底，还是那个水鬼的拉扯，她只觉得耳里、眼里、每个毛孔里充斥着冰冷的海水，茫茫无边，那是死亡前痛苦的挣扎，水波翻滚连天，心绪停止。
迷蒙中，左小蛮似乎见到了他，仿佛幻觉一般，熟悉的俊颜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张了张口，无声地唤出那个名字，“沐风……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