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嗷嗷嗷，看那小妞的架势，还有模有样的。”猪头怪抹了把嘴边的口水，含糊不清地叫嚷着，憨憨的面上尽是贪婪之色，他蹲在古沐风的身边，高高兴兴地左摸摸西碰碰，巴不得现在就将他吞下腹。
只不过，又是僧多粥少的状况，他哀怨地垂下猪头，小眼睛扫视同样虎视眈眈的伙伴，他们的视线都投在左小蛮的身上，不屑的、狞笑的、喈喈怪叫的，他心念一动，也肖想起她身上香喷喷的肉。
左小蛮神情冷峻，牢牢地握住“清羽”，眉头深锁。金喵喵依言，退开了一些，不放心地看着她，他渐渐察觉到周遭的异常，不正经的表情愈发严肃。
“吃了她，上回没吃到，这次虎爷我终于能吃个饱了……”
响尾蛇连翻好几个白眼，显然没把左小蛮蓄势待发的弓箭当成一回事，轻飘飘地咒骂身边的同伴，“白痴，千万别再中计了。人类，都是很奸诈的……”
猪怪抗议地嘟囔，“上回是你们不好，如果不听她说话不就好了吗？不会中计了吗？”他自作聪明地捣住耳朵，趁所有妖怪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左小蛮身上时，悄悄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子。
这少年，看上去，很好吃，血也定然极鲜美。
猪头怪头一次当了先锋，以为自己做了最聪明的事情，却未料是最不智的，猝不及防之下，一支羽箭，夹杂着猛烈的海风，破空而来，直直地冲向那只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猪蹄上，“咻”一声，不偏不倚地贯穿手背，制止了猪头怪的下一步动作。
羽箭的力道极大，震得猪头怪壮硕的身躯弹跳了半尺高，鲜红的血从他的手里涌了出来，接着，他哭号着惨叫了起来，疼得四处乱窜，暂时没敢再打古沐风的主意。
除魔弓——清羽，除一切魔，还世间清净。
众妖呆愣，原本肆意哄笑、轻视对手的他们，这会儿全笑不出来了，个个咧着嘴，震惊莫名。他们瞪着叫痛不迭的猪头怪，再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船头上面无表情的左小蛮。
她从容地站立在狂风中，长发飞扬，坚定地看向众多妖怪，眼里无一丝惊恐，除了冷静，别无其他。左小蛮逼迫自己镇定，不让翻涌的心绪影响，只有解决了这群妖怪，她才能救出古沐风，所以她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步步小心，若有一点差池，她的沐风哥哥就会成为妖怪的腹中物。
她不许，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左小蛮纤细的左手持着清羽，弓上已是空无一物的，而那弦还在嗡声颤动。
是她！
妖怪们不信的表情换下，他们明白了，那支羽箭，是这女人射出的！
“谁敢碰他，谁就得死。”左小蛮狠声喝道，又抽出一支箭，作势弯弓拉弦。
死亡般的寂静，弥漫在海上，月色动荡，心，不平稳地反复摇曳，妖怪们面容逐渐变得狰狞扭曲，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左小蛮，一脸想将她碎尸万段的凶残。
从来没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敢这样威胁他们，从来没有。
蓦地，一声暴吼响彻云霄，撩起了水波无数，不知是谁领了头，“该死的人类，该死的女人，杀了她！”
“杀……不能放过她……嗷嗷。”猪头怪眼角挂着浊黄的泪水，捂住仍在不停流血的伤手，哀嚎着嘶吼。
“杀掉他！”
妖怪们同仇敌忾，发出各种声音的呼啸，各种恐怖的狂叫，他们疯狂了，因为愤怒，因为欲望，因为新仇旧恨，遭遇狙击反抗不过是小事一桩，令他们咽不下这口气的——被一个女人放箭挑衅，还不费吹灰之力伤了他们中的一员，这对妖怪们来说，可算是奇耻大辱。
九头鸟首当其冲，扑扇着翅膀，尖啸着俯冲而来，左小蛮毫不犹豫地端起弓箭，对着越来越近的怪鸟，却迟迟没有放箭。金喵喵看不下去了，急忙喊她，“快放箭！”
见她依然像是定格了一般不动，金喵喵忍不住飞身上前，下意识地为左小蛮挡去危险，未料，左小蛮不看他，低低地说，“别过来。”
海风咆哮，她的话一出口便被过路的风吹散，金喵喵惊愕地瞪着左小蛮，几度怀疑是他听错了还是她疯了，竟不躲也不攻击，要等死不成。
说完，左小蛮不着痕迹地微微勾唇，左手发力，“清羽”锋芒乍现，九头鸟原也以为左小蛮吓呆了，得意地直直攻来，不再刻意左右闪避。九头鸟不曾料到，这不过是她的故弄玄虚之计。
箭，离弦飞出，黑色的羽毛飘扬，有些落在了左小蛮的身边，有些飞去了另一船上。像是夜色下舞起漫天黑雪，又像是天幕下爆开了朵朵妖艳的烟花，左小蛮一抹脸，腥味，那是妖的血液，九头鸟被一箭穿喉，未来得及再张开那尖锐的喙，已然一命呜呼，无力地倒在船板上，死了。
但这时的左小蛮无法享受成功的欢乐，因为大批的妖怪正攀着木梯往她这个方向而来，他们越来越近，急促的脚步声，直踩在所有人的心上，两个旁观的小丫头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紧紧地抱着对方，惊恐得无法言语。
而左小蛮却笑了，那笑容令人更加不寒而栗，比大军一般袭来的妖魔们还要可怕，明明是个小丫头，身上却散发出迫人的威胁感。她冷冷地对傻掉一样的丫鬟命令道，“你们两个，立刻去找些油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不然，我们都得没命！快！”左小蛮比出手势，肃然而利落的模样，不容任何人置喙。
两个小丫鬟闻言，面面相觑，听到“死”字，打了个激灵，飞快地拔腿就跑，去寻找需要的东西。
左小蛮转头望了望正努力朝她而来的妖魔们，他们的眼中含着血丝，叫嚣着，大半已爬到了半途。那艘船上，留了下来的只有受了伤的猪头怪，还有古沐风，她的眼角蓦地一亮，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喵喵，别管他们，我会应付。你快去把古沐风救回来！听到没有！快去！”左小蛮激动地拽着金喵喵的衣袂，急促地说着，脸上无比的喜悦，如同她已经脱离了险境。
事实上，若是金喵喵去营救古沐风，那么左小蛮的形势便是岌岌可危了。
金喵喵挥舞着刀子，砍下一个又一个往上而来的妖怪，为保护左小蛮而疲于奔命，却未想到，她竟然会为了古沐风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他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一咬牙，举着淋漓的血刀转身离去，向着古沐风躺着的地方极快地奔去，银色的长发，在夜里分外妖娆。
她重新握紧了“清羽”，拨开遮掩的碎发，黑压压的头顶，冰冷的寒意，大批的妖怪，左小蛮不禁在心中暗暗呻吟，深吸一口气，瞄准了第一个要扑上来的妖怪，这一回，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再中左小蛮的陷阱，妖怪们带着仇恨，带着愤怒，一步步向她逼近。
正在这时，之前离开的两个小丫鬟终于搬着油桶归来，她们愣愣地瞧着瞬息万变的战况，不消几秒晃神，只听左小蛮大声地呼喊，“赶快把油浇下去，对着梯子，浇下去。”她如获救兵，边告诉小丫鬟们怎么做，边将弓拉到最满，射杀一个又一个还在不懈攀爬的妖魔。
一桶油顺着梯子泼了下去，有的妖怪立马就有些站不住了，缓了缓才“咚咚”地跌下了梯，砸到了后边的同伴，或者是摔得奄奄一息，亦或者是落进海里，行踪不明。
兴许是逃走了，兴许是不谙水性，泱泱地离开了，反正这不过是狐倦大人设的局，他们已是努力地扮演好各自的角色，甚至还损兵折将地附和了这一出荒谬的剧本。
左氏，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吗？对此，他们原是深表怀疑的，以前那个只会逃命的小女孩会有什么成长，能够如何挽救融仙乃至所有妖魔的命运。
左小蛮，真的可以吗？
大部分的妖怪都从梯子上掉落了下去，而金喵喵也救到了古沐风，左小蛮吁了一口气，心放宽一些，弓箭暂搁一边，走到不远处，借了火种，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只剩下虎面怪双手使劲地握住梯子，扬起头，狠狠地瞪大了眼睛，勉强还能支持住身躯，而响尾蛇则是紧紧地盘绕着，如血般的舌头诡异地一伸一缩。
左小蛮不耐地以手拢起不听话的长发，绞成一束，持着火把，沉着地来到梯子旁边，火光闪耀下，甜蜜的酒窝悄然泛起，她说，“下去。否则。别怪我。”
左小蛮的白衫上、衣襟上、领口处，无一不沾染了血，她扬眉，眼如明星，她感觉到身体里有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激狂，左小蛮从来没有试过血液竟会沸腾如斯，那莫名的情绪汹涌至极，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闻言，虎面怪嗤笑一声，道不尽其中的嘲弄意味，他渐渐适应了梯上的润滑，挑衅一般，一节一节地往上爬，全然不采左小蛮的警告。
一片寂静，左小蛮不作声，淡淡地笑，同样的不以为然，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那方，躲到大木箱之后的小丫鬟们都紧张地注视着僵持下的左小蛮与虎面怪，不由地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响尾蛇见虎面怪大胆地往上而去，巍巍颤颤地跟随在他的后边，提着心，略微不安。每个人只是生活中的小角色，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何必又要赔上小命，看来，虎面怪这回是真动了气，忘记了狐倦大人的命令——仅仅为了激发左小蛮的潜在力量而攻击她们，并非真要伤她。
虎面怪这么做，已然是过度了。他狞笑着，冷冷地大声吼叫，静谧的夜里，有些可怕，像是野兽出了闸，“来啊，我一定要杀了你。”他不信一个小小的丫头敢放火，毕竟，她不过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会有胆量放火？
左小蛮咬咬唇，压抑住胸臆间翻腾的恶心感，血的腥气一阵一阵地侵上她的鼻翼，此番场景，令她难受不已，但左小蛮却没有逃避，将火把握得更紧。
一旦心软，一旦松懈，所有人都有可能会遭遇不测。到了最后时刻，她绝不能手下留情，左小蛮硬下心肠，朝着源头扔下了火把，油一沾火种，立刻“啵啵”地燃烧了起来，火舌吐信迅速蔓延，饥渴地吞噬木梯。
“你！”虎面怪吼叫着，毛皮也被烧掉一块，他急急地跳了下去，扑灭了身上的火焰，所幸的是，居然也无大伤，他在熊熊的火光下怒声咆哮，正准备再次跃上那艘船上，被一旁的响尾蛇及时地盘旋住了脚跟，她劝阻道，“够了，走吧。狐倦大人来了。”
左小蛮眼见妖怪们作鸟兽散，不一会功夫，所有的恐怖皆是散去，她放下原本瞄准了虎面怪的“清羽”，不待金喵喵背着古沐风归来，她便再也撑不住体内乱窜的痛苦，直直地栽倒在船板上，任风猎猎地拂过，一寸一寸，捎来那个久违的梦境，熟悉的嗓音。
是他，不是他。
男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衫，正在园里看落花翩翩起舞，他负手在后，面庞如宝石一般耀眼好看，凤眼中绛紫色的眸光回转，媚气中带着一丝佞邪，他如同往常一般，带着微笑地朝左小蛮走来，那一幕与她心底里刻骨铭心的画面交叠在一起，初遇古沐风时的那个场景，他说，“来，我们回家。”
“回家？哪里？”左小蛮不假思索地递出手，握住那份温暖，毫不生疑。
“融仙。”
又是融仙，他在那里吗？这个叫做让白的人。
左小蛮在昏迷中笑了，仿佛回忆起快乐的事情，梦中，她提着裙摆在七色的花瓣下转圈，轻盈如蝶，耳边再一次听到绝美的男子殷殷的期待，“我在融仙。我在等你。”
是吗？
来了。就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