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1)
风过花落水飘零,妖去人来两不知。
左小蛮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这里过于静了,静得仿佛没有人经过,仿佛是幽暗的深渊,即便投入大石也不会有半分声响,又仿佛这是一个故意制造的局,等待猎物堕入陷阱。
她凝了凝神,继续往前摸索,砖墙凹凸不平,犹如左小蛮忐忑的心绪。
“弄影……弄影……”悠长的呼唤长长地拖出尾声,没有边际的黑暗中更是多了一分森森的鬼气。
左小蛮精神一凛,视线不明,只好循着声源走了过去,是他么,是古沐风回来了么,对于阴森诡异的场面,她的心中倒是没有半分的害怕,唯剩下紧张的期待,她只是担心,这一切不过又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前方的白影拐进了一所屋子,和普通的民居并无什么区别,但却令人浑身不舒服,若要说出所以然来,又是没有原因。左小蛮不假思索地跟了进去,屋里屋外隔了一个世界,“霸王别姬”的悠扬琴音戛然而止,如同突然出现,然后化入红尘,丝毫没了踪影。
“沐风哥哥……是沐风哥哥吗?”左小蛮圈起双手,四周喊了起来,冷风习习掠过,冰凉地触碰肌肤,小院的古井很浅,水早已干涸,却不知从何而来的鱼儿,干巴巴地躺在井底,鼓出了黑色的眼珠,空气里弥漫出一股腥臭。
左小蛮蹲下身,皱起眉,她察觉出屋子的古怪,别说是没有鸟雀之类的停留于此,连一只虫蚁都未曾悄悄爬过。
这个地方,没有活物。
“来……来……弄影……哥哥在这里,快进来。”不经意间,黑暗深处传出细微的声响,接着愈发大了起来,夜色里,淡淡的光蠢蠢欲动,有人道,“弄影……”
明明是古沐风的声音,明明是他的呼唤,为何如此奇怪,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有心人设下的圈套?
见到死去的人,犹如天将恩赐,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难以用语言形容,而快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左小蛮胸口一热,一股冲动涌了上来,她一咬牙,继续走进去,只是,左手剑更牢牢地握紧,来吧,来吧,一起走吧,即使前方是无尽的黑暗,黑暗后仍是无尽头,也要继续走下去。
春天,花开放的季节,带出百花香,而在这万物不生的地方,她再见到了他,左小蛮看着熟悉的眉眼,清秀的脸庞,竟一时没了反应,只是痴痴地对视,空旷的院子里穿梭往来的是昔日的回忆,欢声笑语,清晰如昨。
古沐风微笑,朝她招招手,淡道,“弄影,不想种竹子了吗?”摊开手,赫然是褐色的竹米,一直未曾兑现的事情,今朝可否实现。
晚风愈发大了起来,拂过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一阵凉意,左小蛮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散去眼中的朦胧,她走过去,接过竹米,一脸的镇静,只不过,小手仍在微微颤抖,不自觉地泄露了情绪。
难得,左小蛮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难得,她也有如此辨不清真相的时候,难得,过路的神仙都不管这所民居所设下的结界,此处正对南天门,妖魔鬼怪经过时都得避让三分,又何况是月圆之夜,哪怕是稍一接近就会神魂俱灭。
一只金龟子落在左小蛮的肩膀上,像是快要奄奄一息了,它不甘愿地嘟囔,“娘的,降落失误。”
虫子的生命脆弱,却能准确地辨别周围的危险,金龟子坠下来时,已知道命不久矣,这地方,哪是寻常人可以待的,何况是它们这般小生灵,渺小的身子小小地挪了挪,它看了看左小蛮,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你是神仙吗,是神仙吗?告诉我吧……”金龟子相信,待在这里与寻常无异的人定然是披着皮囊的神仙了,它只猜对了一半,左小蛮不过是个半吊子神。
可惜,左小蛮听不到它在说话,她只觉脖颈间一痒,重新见到古沐风,心情变得出奇的好,她捏起金龟子,朝空中用力地一扔,金龟子在幸福的晕眩感中,飞得很高,飞上月光发亮的夜空中,默默地流下了感慨的眼泪,它运气大盛逃过此劫,从今往后的日子里,就是跟母金龟子炫耀自己曾经被神仙抛过的事情。
不是每个人、每个妖都会如此幸运,会被无意拯救,只因太过卑微。
左小蛮紧紧地靠着古沐风的胸膛,感受胸腔里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的心跳,她感觉他还活着,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存在,而不是隔了生死,眼角不争气地浮上泪,再掩去,如此反复,“沐风哥哥,你……”你不是在融仙死了吗?
想问,不敢问,怕一问一切消失,偶尔骗了自己,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没有死。”古沐风的薄唇吐出美妙的句子,眼神柔和,几乎把人溺死,若是骗人,若是做戏,不是表情不到位,就是过了头,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会躺在不熟悉的地方,大约我睡了很久吧,一路问来才找到你的踪迹。”少说少错,不说不错,都不知道,谎言少了漏洞。
“外边冷了,进屋去吧。”
左小蛮心湖尚未平定,不疑有他,任由古沐风牵着她的小手,如同以往亲昵的模样,握住掌心的温暖,进了房,烛影,晃动不安的人心,忽明忽暗。狭小的住所,只有一张简陋的床铺,没有地方落脚,他们坐在床沿,未曾避讳。
左小蛮坦诚,说出早想说的秘密,她垂手,坚定地道出事实,“其实,我不是你的妹妹古弄影,我是……左小蛮……”言毕,头埋得更低,紧张地绞着袖摆,等待古沐风的反应,他会震惊、愤怒或者是唾弃。
“左氏吗?”古沐风听闻,似乎没有惊诧之色,很平淡、很了然,恍若一切早就了如指掌,他轻轻地侧首,伏在左小蛮的耳边,绵长的呼吸,撩拨得她脸红心跳,古沐风的眼底精光一闪而逝,他拥抱她,道,“没关系。不是妹妹就更好了。”
不是妹妹就更好了?
左小蛮白皙的脸上晕上了红艳,大眼泛起水波,不是激动的,而是羞怯,她思量起话中的含义,可惜,她想得太慢,远不及他的动作迅疾,古沐风整个身体靠上来,将左小蛮压在身下,动作称不上温柔,也不残暴。
想象了千万次重逢的画面,却没有一种是现下这样的,顿时,左小蛮头脑一片空白,反射性地伸手推拒,朱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她挣扎道,“我是左氏的最后一人,世人眼中的妖孽。”她说这个做什么,是想古沐风罢手还是在澄清,至少左小蛮感觉到了周遭暧昧的气氛,如此亲密的行为,若是还猜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未免太过驽钝了。
萧瑟留下的春宫图像走马灯一般一幅幅在眼前快速地闪过,左小蛮的脸红得如同熟了的虾子,古沐风衣襟已经敞开,干干净净的肌肤,成熟的男性躯体,她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男人未必都是色鬼,但是色的时候,君子也会变坏。
古沐风的声音沙哑,贴近温暖的身子,轻舔她的耳垂,道,“妖孽也好,人也罢,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左小蛮怔住,眼神有些疑惑,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温暖的身体过于温暖,天真的表情过于天真,古沐风瞥了她一眼,嘴角凝起一抹冷笑。
让白,怎么还不来。他想。
他真的是古沐风吗。她想。
月光无力,春风凉透。
等的人迟到了,那么就先尝点心,古沐风看着左小蛮,愉悦地笑了。想要成功往往要牺牲,牺牲他人,牺牲自己,牺牲多少就能换来多少的成功,如此而已。
圆月当空,美丽的浮云背后藏着罪恶。
“老大,你真要进去吗?”金喵喵不安地道,望着这所古宅所散发出的怪力,不禁血液翻涌,退后三步。
清亮的月色仿佛一瞬间停留在了让白的身上,殷红泪痣如血,愈发妖娆,他笑,淡然道,“别人煞费了苦心设下的局,我又怎可令人失望?”
谈论生死与谈论天气一般,云淡风轻。
说罢,让白迈进大门,转头,桃花美目轻轻地一撩,他道,“行走于世间,若是作恶多端,难;若是正直善良,亦难;唯独披着善的外衣作恶,所向披靡。”此话,对谁说,是对眼前的金喵喵,还是内心作乱的人,亦或者是里面名不副实的神仙说。
他笑,明眸宛如弦月,眼下泪痣红如枫。
闻言,金喵喵一怔,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他释然地一笑,原来让白都知道,知道他与佐殿的串通,知道他心中的不平与欲望。他苦笑,输了,一败涂地,自己在让白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