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固执,你自私。”她突然发怒,向我大喊大叫地咆哮道,“李默楠,我告诉你,这孩子我要定了。”说完,摔开门冲了出去。
我站在房屋中间傻呆了,心里倏然沉重。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和她已争论过多次了,我一直没有同意她生下这个孩子,倒不是因为我固执己见,更不是因为我不爱她,而是我无法面对好不容易才经营起米的家。
我已经对不起静茹了。
如果同意了柳晓月的要求,那无疑是节外生枝,对静茹的伤害更是雪上加霜,甚至带来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危机,我的家庭、婚姻以及事业也许都将毁于一旦。对这个问题,我必须理性,但又无法向柳晓月讲清楚我内心深处的苦楚,很迷茫。
我知道柳晓月是爱我的。
她对我的爱纯洁而幼稚,带有赶超时代潮流的浪漫色彩;而我对她的那份爱掺和着更多的杂质成分,毕竟我仍爱着我妻子。唉,这对柳晓月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感到有些愧疚,立即追了出去。
月光下,朦胧中,柳晓月独自徘徊在灰蒙的公路上。
我把车开了过去,伸出半个头,按了两声喇叭:“晓月,上车u巴!”
怎么叫她,她都不理我,仍埋着头一直往前走。
我减缓车速,慢慢地跟在她身后。此时,我心里也特别难过,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最后,索性把车开到她前面靠在路边,下车跑回来截住她:“晓月,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她仍低着头,不吭声。
我态度温和地说:“别这样了,月,你气坏了身子对宝宝不利。”
她怔了怔,一下扑到我胸脯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怜悯地说:
“月,对不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半晌,她抬起头来望着我:
“楠,我离不开你!”
“我也舍不得你!”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我把晓月紧紧揽进怀里,久久没松手。
天渐渐亮了,太阳还没出来,一大片霞光似粉红色的纱缦柔暖温顺地飘扬在东方。车子缓缓进了城,街灯熄了,人流、车辆在这个城市又鲜活了起来。
我把柳晓月送到她公司楼下,开车回家。
静茹和欧阳妮蓉面无表情地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满脸的不悦。
“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在脑海里努力地搜索出这样一句台词。
她们没吱声,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地盯着前面的电视机屏幕。
电视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似乎要打破房间的沉闷。
我被冷落了,低着头在沙发旁边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知趣地转身钻进卧室蒙头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空落的屋里光线十分暗淡。我起床拉开灰色窗帘,外边已是暮色苍茫,林林立立的楼房里的灯火陆陆续续地闪亮了。
房里很静,许静茹不在家。
一天没吃饭,此时感觉特别的饿,于是我钻进厨房找出剩菜剩饭泡上开水“将就”了。而后,冲了杯咖啡,坐在楼梯间休闲亭的圈椅上,随手拿起反扣在茶桌上的未看完的小说《茶花女》读起来,我被书中的故事情节吸引着,感染着……
“阿楠,你在哪?”
“家里。”
“方便不?我请你吃夜宵。”
“好啊!”我痛快地答应了任雪。
我们相约来到沙坪坝三峡广场旁边一家CC闲点吧,在吧台前一张圆桌旁的软椅上相对坐下来,要了两杯珍珠奶茶。
“吃点什么?”她问。
“羊肉串。”
“这里只有甜点。”任雪望着我,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抽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居然捧着几支羊肉串笑嘻嘻地走回来。
“嘿,你在哪里搞的?”
“就在对面街客里。”
我嘴馋地尝了一口:“哎,真好吃!”便抽出一支讨好地往她嘴里送。
她微张开嘴,小心翼翼地接受了我的“殷勤”。
在那盏昏黄的烛光前,任雪安静地注视着我。
“这几天你在忙什么呢?”
“公司里有事吗?”我答非所问。
“还能有什么事!”
“谢谢你,阿雪!”我真诚地感激道,“我知道,只要有你在,公司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一定吧!”她呷了口奶茶,扬起笑脸平静地说,“我们还是聊聊工作吧。”
“好,你讲。”
“广西地图采编市场也很疲软,可阿莲主管的南宁分公司的绩效一直在全公司领先。他们很多经验值得大家借鉴,我考虑在广西南宁钦州和北海市召开‘LE工作现场经验交流会’,让其他分公司都选派一些管理人员来参观、学习、交流,以促进整个公司业务发展。”
“我看,你这点子不错。这次会议就简称南宁会议。”我肯定道。
“行。”少顷,她接着说,“为了实现第二个五年计划,我认为还应加强对员工的激励机制,凡是在三年内完成公司下达的业绩指标的个人或团队,公司能否奖励其免费出国旅游?”
“好,这个办法好!”我称赞道,“那你先搞一个具体方案出来。”
“我已将报告送到你办公桌上了。”
我抬起头来,无意打量她。
任雪今晚仍穿一套浅灰色职业装,胸前配上紫蓝色的丝绸围巾,短发,淡妆,举止文雅,一副现代知识女性形象。
“噢,对了,公司职员的服装换了吗?”
“还没有。”她说,“我和吴总正在跟服装厂联系呢,我们考虑将过去春、秋装的颜色、款式进行改进,不要太老套了,要前卫一点。”
“嗯!”我想了想说,“今年我们要抓一下办公室的亮化工程,除了统一全公司职员服装外,对办公室的人文环境设计、布置都要规范。我建议你下发一个文件,在全公司上上下下挑选或向社会公开招聘一些优秀漂亮的女大学生进入办公室工作,以增添公司的生气与活力。”
“你选美哟?”她抿着嘴嘻嘻地笑了起来,“说来也是,漂亮的女孩子坐在办公室,对营造公司良好形象和招聘吸引新员工都有积极的意义。”
“阿雪,你真聪明!”我夸她。
“嘿嘿,你这点小伎俩还瞒得过我?”她嫣然一笑,眼睛里流淌着音乐般的神韵。
“呵呵呵,那是那是,知我者任雪也。”我笑了,一阵喜悦荡漾在心田。
稍过了一会儿,她深有感触地对我说:“其实,困扰我们的问题,还是人力资源问题。”
“是的,这个问题是公司现在或者以后相当一个时期有待于突破的瓶颈。”
她点了点头:“应该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视。”
“对的,必须提高到意识形态上来认识。公司招聘、培训、用人制度及引进人才的机制要大胆创新,除了在报上打广告,去人才市场招聘以外,还应该把视线放宽一点,把招聘工作直接延伸到一些大中专学校去,大力宣传LE企业文化,力争在社会上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进入我们公司。”我像是开会布置工作似的向她强调。
“那好,我马上按你的指示拟一个文件发下去,要求各分公司立即组织讨论并实施。”
“行。”我喝了口茶,以探讨的语气对她说,“我有个设想,是否可以考虑把广州、深圳作为我们公司的人才引进基地,在那里设立一个办事处或分支机构什么的,不断地向内地输送人才。”
“是吗?”她迟疑片刻,缓缓地说,“可以试试。”
“阿雪,你与吴总研究一下,是否可以先派人去深圳、广州考察,然后拿出具体方案来。”我给她信心,“失败了也不要紧,只要我们不断努力,就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了!牛奶会有的,而包也会有的。”
沙坪坝步行街周围的餐馆、饭店、酒楼、酒吧、茶社、咖啡厅、商场、珠宝店、精品屋,还有美容美发室、健身房、夜总会……各种各样的霓虹灯招牌广告林林总总,五光十色,把夜空映得通红。
任雪挽着我的手走出CC闲点吧,踏着银色的灯光,漫步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
“又跟你老婆吵架了?”她冷不丁地说。
“没有啊!”
“是吗?那你昨晚怎么不回家呢?”
“你咋知道?”我诧异道。
“你老婆打电话告诉我了。”
“啊?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她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那你怎么说?”
“废话,你说我该怎么说。”
我笑笑,心里滋生一分不快。
夜风拂来一丝丝寒意,令人微颤。
“你在外面又有了个相好的,是吗?”她突然问。
“谁说的?”我有了几许慌乱。
“她的名字,叫什么柳晓月来的?”
“是吗?我咋没听说呢!”我尽力掩饰自己的窘迫。
“哼,你别装了。”她轻蔑地讽刺道,“你好了不起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紧张嘛!你有没有,跟我没关系。那是你老婆管的事。”她换了种语气。
“哎,哪有的事。”我仍想狡辩。
“我告诉你,李默楠,最好不要影响工作,不要影响大家的情绪,别把你那些破事搞到公司来……”她瞧我这个德性,便火了。
我语塞,心里说,完了,我和柳晓月的事免不了有一场风波浪起,如何是好?不得而知啊!我忐忑不安。
夜深了,街上的行人影影绰绰,渐走渐少了起来。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车上,我们一直没说话,沉闷包围着我俩。
我把任雪送到她住的那个小区大门口,下了车,她径直往里走。
“阿雪!”我急忙从车上跳下来,追上去。
她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向她表示歉意。
“没什么。”她嘴角扯了扯,“我不该提这事。”
“哪里呀,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不用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请相信我,阿雪!”
“……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拜拜!”
“晚安!”
我目送她走进小区,心里不觉悲凉了起来。
我开着车,心事重重地在街灯闪烁的路面上缓缓行驶。
刚到上清寺,手机响了。
“我妈妈晕过去了!”柳晓月的声音急促而惊慌。
“啊?现在在哪里?”
“正送往西南医院。”
“好,我马上过去。”
我立即打了方向盘,车子在地面转了个弯,便心急火燎地向那边赶。
到了西南医院大门口,停了车,我急匆匆地向医院门诊楼跑去。
坐在门上贴着“静”字的急救室大门外的柳晓月看见我,哭丧着脸,站了起来。我快步跑过去:“阿姨怎么了?”
“都,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她一下扑到我怀里语无伦次地哭起来。
“晓月,别难过。”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阿姨不会有事的。”
我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她浑身哆嗦着,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滔滔不绝地往外涌,顺着她的脸颊扑簌簌地滑落到我的肩上。我急忙掏出纸巾给她抹去脸上深深浅浅的水痕。
深夜,医院的灯光依然明亮,大理石的走廊上偶尔有一二个值班医生或护士经过,四周显得特别的安静,安静得像地狱似的。
我陪着晓月焦急地等待着。
“要是我妈……”晓月沮丧地说。
“哎,别乱说。”我打住她的话。
“默楠,我好害怕。”
“别怕。阿姨一定会挺过来的。”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不要乱想。”我握住她的手,“月,坚强些!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事……”
她抬起红肿的双眼,点了点头。
柳晓月从小没了父亲,缺了父爱,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下来,过得多么艰难。而今,她母亲真有个闪失,那该如何是好?看见晓月十分伤心的样子,我的眼泪忍不住差点也跟着掉了下来,心里默默地为阿姨祈祷。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走出来一位医生,我和晓月急切地迎上去。
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要不然……现在没事了,不过,病人身体很虚弱,心脏病不能过分激动,不能让她再受什么刺激了。
她需要住院治疗,你们去办理手续吧。”
当我办完手续从交费大厅来到住院部时,柳晓月在走廊外面把我拦住了。
“默楠,你不要进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得去看看她老人家呀!”
“不不,真的不行,至少现在不可以。”
我感到诧异,甚至莫名其妙。
“楠,等我妈妈病好了,再告诉你好吗?”她目光里透出为难的神情。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车开慢点,亲爱的。”
子夜,我推开了家门,仍不见静茹的影子,屋里冷冷清清的。
打她手机,仍是关机。
没有睡意,我在房间里踱着步,无聊、心烦。
打开电视机,我用遥控器不断地转换着频道,屏幕上的画面像片片白云在眼前晃过,模模糊糊的,真没劲。
我关掉了房间的所有灯光,放着《红楼梦》中的那首我最喜欢的歌曲《葬花吟》,独自坐在沙发上,就像家里陈设的一件物品,一动不动,听着那忧郁而深邃的曲子,我的心情渐渐地归于平静,生命中曾有过的辉煌与迷茫瞬间变得如此淡定与从容。
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来打开灯,从饮料柜里取了杯柠檬茶喝了,打起精神,去洗手间取出拖把,把几个房间的地板拖了一遍。
而后,提着洒水壶把阳台上的桂花、茶花、杜鹃、兰草、文竹、君子兰和牵牛花浇上水,身上一阵发热,汗水渐渐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洗浴后,我解衣上了床,但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今晚任雪的那番话仍在我耳畔回响,语气里似乎透露出淡淡的“杀气”。
任雪是LE公司的元老,她在公司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和召唤力。
我不想影响她的情绪,不管说我迁就她也好,还是“感情投资”也好,反正,我至少不能伤害她。真正意义上讲,我害怕的是,她放弃我们之间那种战友似的感情和知己似的爱意而炒我的鱿鱼。从最近的一些迹象看,妻子静茹好像也觉察到我的一点点什么来……
而最头疼的问题,还是柳晓月肚子里的孩子,而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母亲又病倒了。
麻烦,真麻烦!
我知道,如果处理不好跟柳晓月的事,后院前院都将会起火,后果那简直不堪设想。
唉,“多情不如无情好”啊!
“情”是什么?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粘合剂,没有忧就没有情,情就是烦心的事,世界上真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此这般地胡思乱想,头沉沉地隐隐作痛,我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爬上来,裹着睡袍郁闷地靠在书房休闲沙发上凝视着窗外。
春天山城的夜晚,星辰满天,皎洁的月光与街灯争相辉映,熠熠耀眼。然而,此时的我,并没有感受到这都市夜景的甜蜜。
我和静茹结婚十几年来,很长一个时期住在区县,生活十分清贫。她跟多数中国人一样,在国企体制改革的阵痛中下岗了,我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一家人开支,生活的艰辛使我有了“不安分”的冲动。我挥别一腔思亲的热泪,卷入打工潮。
在那段岁月里,我和静茹分居两地,她在家里带孩子,靠打零工或做点小生意来维持生计,我们的爱情只有靠书信和电话来维系。我对她说,我不会忘记你,忘记家,忘记我外出打工的目的。
为了生存,为了发展,为了改变家庭“一穷二白”的面貌,在深圳奉献了我生命的几千个口日夜夜,孤独与寂寞在催人流泪的同时也催人奋进,坎坷与艰辛在催人痛苦的同时也催人坚强。
八年过去了,我终于用打工挣来的第一桶“金”在重庆谋求发展,终于有了事业,有了房子,有了车子,过上了都市人的“小资”生活。
别人说,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坏。我不信,我曾发誓不在外面找女人,我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待妻子。
然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都市里,处处充满哀怨与忧郁,处处充满迷茫与陷阱。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欲望,但我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那些色彩斑斓的诱惑。
下海以来,苏桦、任雪、柳晓月与我在风雨兼程的人生旅途中不期而遇,我“不安分”的神情总想在她们身上寻找点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呢?而今我也没搞明白。
妻子的善良与宽容,甚至软弱,使我一次次地向她们滑去。
激情浪漫之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生命的荒漠中,便更渴望心灵深处的绿色与甘泉。于是,我又一次次地滑了回来。
面对与妻子每天在家里的那种油、盐、米、醋、酱单调重复的生活,再一次次地滑过去。滑去滑来,晃来晃去,晃到今日,走进了感情的沼泽地,不能自拔。
男人啊,男人!
好困惑!好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