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穿一件浅绿色连衣裙,光泽细嫩的颈项上戴着一根细长的白金项链,晶亮发光;她的坐姿很笔挺,看上去很美,挺有个性,一位白领丽人的风采。
演讲是我的强项,激情洋溢,挥洒自如,富有感召力。
讲课时,我时而用余光扫射着任雪,时而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心里倏然荡起一丝久违的感觉。我被她深深地吸引着,感动着,似乎今天的课是特意讲给她一个人听的。
我越讲越来劲儿,每句话、每个词甚至每个标点,我都有板有眼地从嘴里“敲”出来,生怕有疏漏。
一连三天,大家边听边笔记边提问,课堂气氛特别好,这对我无不是一种鼓舞,一种信心。
最后一天下午,我让大家讨论之后考虑去留的问题,凡愿意留下来干采编的,就到京时空公司办公室苏桦那里办理正式的聘用手续,并签定《员工劳动协议书》。
当时听课的人大部分愿意留下来,只有少数人走了或正在观望,任雪属于观望那类的。我极力劝她留下,她没表态,只是笑了笑。我心想,如果不能把她留下来,算是自己的失职,将会感到遗憾。
我一时拿不出一个好的主意来,心里茫然无助。于是,感觉自己的讲课对任雪应该是有所触动的,却怕她的思想出现反复,需要进一步的跟进。我找到刚加入公司的积极分子王健波,协助去做任雪的工作,用他自己的现身说法去感染她,说服她留下来。我向王健波许诺:“小王,若能说服任雪留下来,我请你吃西餐……”
次日,我去蛇口开发区考察市场,忙碌了一整天。太阳快下山了,我才返回办公室。
刚坐下我就急着问苏桦:“到现在为止,来办手续的人有多少?”
苏桦哑然一笑:“吉利数,‘要发’。”
“18?”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乎忙碌奔波了半个多月,才招进来十八个人,心里极不好受。
“你别心急,慢慢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苏桦满不在乎。
“是,是,是。”我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顾一个劲地点头。
我从苏桦手里接过应聘资料,仔细地翻阅起来,怎么瞧也没瞧见“任雪”的名字。我想,糟了,没戏了,便自言自语道,遗憾!
遗憾!真是遗憾!
“嘿,李经理,你在说什么?”苏桦见我这表情感觉奇怪,不解地问,“遗憾?什么遗憾?”
“没有啊!刚才我说什么了?”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嗨!
阿桦,你说明天还会有人来办手续吗?”
“估计没有了,不可能有了。”苏桦凭她以往的招聘经验告诉我,“只要现在还没有来的,就不会再来了。”
“你敢肯定?”
“当然。”
“我不信。”我却有些纳闷。
“你不信拉倒。”她真逗,“我们打赌,谁输了谁请客。”
我们正谈笑着,办公室的文员小江走了过来,轻声对我说,李经理,你有空了去丁总办公室一趟,丁总有事找你。
走进丁总办公室,丁总热情地给我倒了杯热茶。他就《深圳特区全景挂图》的有关采编工作想听听我的意见,并征求采编此图的“邀请函”、“认刊书”及相关资料的定稿问题。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从丁总办公室走出来,回到外间综合办公室。
刚坐下,无意间抬头向苏桦那边望去。
哇!我眼睛一亮:任雪正端坐在苏桦办公桌对面的黑色椅子上,与苏桦交谈着。看样子她是来办应聘手续的。
“欢迎你,任雪小姐!”我抑制不住满腔的激动,快步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她抬起头来,显得有些歉意。
“不晚!不晚!你现在来,说明你考虑得更加成熟,更有信心。
我们更欢迎姗姗来迟的……”我很风趣地说。
“是马?”任雪浅浅地笑着。
苏桦望着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好像要说什么可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把异样的目光移向任雪,悠然地说:“任小姐,我告诉你,我们李经理特别优秀,对人挺不错,特别是对待女孩子,嘿嘿,你跟他没错,他能教会你成功……”她脸上挂起一丝不很和谐的笑容。
任雪听了,没有反应,傻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谢谢你们的关照。”说完便起身告辞离开了办公室。
“怎么样,你输了吧!”我很得意。
“说话算数,今晚你请客,我埋单。”
夕阳西下,金色的霞光洒在一座座摩天大楼上,温柔地抚摩着大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流。
我同苏桦并肩走在行色匆匆的街道上,尽情享受着都市的浪漫情怀。
阳春三月,深圳无处不飞花,无处不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任雪身穿深灰色职业套装,手捧着文件夹,肩上斜挎着咖啡色名牌挎包,一大早就奔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匆忙着,走街串户,拜访一个个陌生的客户。
她轻轻推开一家名牌化妆品公司的大门,一位漂亮的接待小姐把她带了进去。圆形办公桌的后面,露出一位傲慢的女老板,说不感兴趣;她几经周折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肥胖的老总腆着肚子,款款地说,把资料留下,我们考虑考虑;她又冲进地王大厦,乘高层快速电梯爬上四十二层楼,一位驻深圳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外国佬,色迷迷地翻转着两只毫无表情的蓝眼珠子,耸着肩摊着手,用夹生的汉语阴阳怪气地说,“谢谢小姐,以后合作,OK!”
任雪就这样一次次地遭到拒绝,一次次地遭受白眼,她并没有灰心丧气,坚持一个信念,执着追求一定能成功。于是,她又一次次地从大街走进小巷深处,从这幢楼闯进那幢楼,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跑,不断地寻找潜在客户。
深圳是一个激情四射的花园城市,也是一个处处充满竞争和忧郁的城市。广告业的竞争尤为残酷,每天各种传媒广告铺天盖地。
电视、报纸、书刊杂志等广告媒体,狂轰滥炸,硝烟弥漫,深圳市场几乎没有一块净土,《深圳特区全景挂图》的广告采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蓝山、岗厦、盐田三个部门,几十个釆编员,每天像蚂蚁般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爬行、冲刺。
开工快一个月了,市场仍没有启动。
我作为这个项目的主管经理,身先士卒,每天也伴着日出日落,早出晚归地奔波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同样遭受客户的冷遇,至今一个单也没有签着。部门里几十双眼睛亮亮地盯着我,我感到自己压力特别大。
天黑尽了,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我在床铺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夜蒙蒙,月蒙蒙;我的心也蒙蒙,空空如也。伫立在窗前,我开始想家,想孩子,想老婆……
在这寂寞与孤独缠绵的夜晚,不知为什么,我却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另一个女人的电话。
“喂,阿楠呀。”电话那端传来一股暖流,苏桦十分温柔,“有事吗?”
“有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干吗?”
“搬家。”
“搬家?搬到哪里?”
“搬到部门去,现在就走。”
“现在?你疯了啊,都快十一点了。”
“阿桦,求求你啦!我想到盐田去。”我似乎在用乞求的口气恳求她。
“哎!真拿你没办法。那好吧,我一会儿就过去。”她无奈地答应了。
没多久,一辆白色桑塔纳停靠在我住房的楼底下。
我提着行李箱和一大袋书籍什么的,匆匆下了楼,把东西搁在后座车椅上,一头钻进汽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嘘了口气,说:
“劳驾你了,阿桦!”
“哎!你真是个无赖。”
“无赖?无赖比流氓好哪。”
“我看差不多。”她启动了车,上了马路,“你说你烦不烦,这么晚了还把人吵起来。”
汽车在流星般的街灯闪烁的路面上奔跑,把一座座高楼大厦渐渐地甩在了后面。
深圳之夜,灯火辉煌,光怪陆离,通体透明,如海市蜃楼展现在我们眼前。
“深圳的夜晚,真美啊!”苏桦感叹着打破了沉默。
我用眼光瞄了瞄她,觉得今夜的她很美,比外边的景色还要漂亮,还要美。
“这车是你的?”我明知故问。
“不是,是公司的,老板说准备送给我,我不信。”
“你还有什么不信的?老板对你那么好。”
“胡扯。老板又怎么啦,我才不稀罕这破车呢。”她有些生气地说。
汽车出了城,上了环城路。
“你怎么突然想到搬家,你是不是又瞧上部门里哪位姑娘了?”
苏桦开起玩笑。
“没有的事,别乱说。”
“嘿!那个叫任雪的在盐田吧?”
“在。”
“哟,难怪你……”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别紧张嘛!”她浅浅地笑了笑,冷不丁地问,“你喜欢吗?”
“我喜欢,啊,不,你是问什么?”
“我问这车。”
“噢,喜欢,当然喜欢,我看我怕这一辈子也开不上。”
“你能。你一定能,你现在不是起步了吗?青海那边怎么样?”
“还行。据说市场已经启动,这几天开始进单了。”
“那好啊!抽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庆贺一下。”
“OK!”我很高兴,心里涌起一种甜润。
车开得很平缓。
苏桦双手紧紧控制着方向盘,她那透过衣衫隐约袒露的前胸,时高时低地起伏着,不时显得有些紧张。我有些不安分的神情从她的肩上掠过,又慢慢地移向了窗外。
我说,听听音乐吧!
苏桦放慢了车速,伸出右手,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顺手又打开了音响,一首优美的旋律《轻轻地告诉你》缓缓地流淌了出来。小车在轻音乐的节拍中高速前进。
“真美!”我轻声地赞叹,脸上荡起一阵欢悦的涟漪。
苏桦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微笑着没有搭茬。她知道,我既是在赞美这首歌曲,也是在赞美她自己。我们一边合着歌曲的节拍,一边轻声地哼起来,车厢里洋溢着无限的快乐与甜蜜。
“阿楠,你现在轻松多了吧?”她关切道。
“还行。”我愉快地回答。
“我知道你工作压力大,这儿天心情不好。凡事不要太急,好好调整一下心态。我看,下周准能出单,目前关键是稳住大家的情绪。”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决定马上搬到部门去住,与大家吃住一起,同甘共苦,做出表率,争取下周内打开局面。”
“对!这就OK了!”
“我现在苦恼的是,部门里全是新手,没有老采编,缺少像小欧这样的优秀骨干人员带队。盐田和蓝山部门现在还没有经理,我得儿头跑。你说启动市场怎不艰难?”
“我理解。噢!我想起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昨天下午,我托朋友帮你在一家广告公司挖了个人,是学营销专业的,女孩子,姓黄,叫黄什么靖的,怪怪的,像个男孩名字。她在那家公司任业务经理,负责采编黄页广告,据说,这黄小姐以前也干过地图采编。
说好了这两天她就辞工过来,你看怎么安排?你先见见她?”
“不用了。你暂把她安排到蓝山部门去,作储备干部使用,让她先试一试。这几天我脱不了身,我目前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市场上,压力可大呀!”
“是啊!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深圳市场本来就残酷,所以,你千万不能倒下哟!”
“我倒下?笑话。”
“我是说你不要灰心。”
“相信我吧!再苦再难我也要挺住,我不会倒下的。”
汽车从环城公路下来便进入了盐田,再转了几个弯,驶进一条巷子深处。最后,在部门楼下的大门口停住了。
苏桦坐在驾驶座椅上掏出手机,打电话上去直接告诉他们,李经理搬过来了,今晚就住进你们部门。
部门里的人一听我过去了,高兴得不得了。
方千、任雪、匡清花、李小华、刘兵等采编员,飞快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帮我提行李,大家站在汽车旁说说笑笑。苏桦笑着对他们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哈,我把李先生交给你们,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我拿你们试问哟。大家七嘴八舌,放心吧,苏主任,我们会好好管教管教他的。
在一阵阵朗朗的笑声中,苏桦的普桑在巷子拐弯处打了个转,一溜烟离去了。
盐田部门租在一个居民家属院里的五楼上,三室一厅。
每间卧室都没有床,只是两张硬床板铺在水泥地板上。客厅还算大,并排放着两张半新半旧的办公桌、两把椅子及几个胶凳子,空荡荡的,条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办公桌上有一部粉红色电话机,还有两本电话号码簿及一些地图采编资料,可见他们的工作状态不错。
墙上挂着一幅两年前京时空公司采编的《深圳城区挂图》,双全开的,很醒目。地图上的标名、形象标志都十分规范、清晰,地图下方刊登着八张彩色广告图片。整个挂图设计精美,色彩明快。
采编员每天出门都要扛一幅这样的挂图去见客户,进行项目包装,作品牌宣传。
我今晚突然住进盐田部门,大家都感到惊喜。他们七手八脚地给我腾房间,打扫卫生,收拾行李,忙碌了起来。
任雪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她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说,李经理你饿了吧,我给你煮了碗蛋汤面,你趁热吃了吧!我应了声好,连谢谢都忘了说,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住进这里,有回家的感觉。我的到来,也给整个部门增添了快活的气氛。
几天过后,市场终于在艰难中启动了。
岗厦小欧部门率先启单,接着盐田、蓝山也捷报频传,当周内共签了十几张单,苏桦在办公室也向我打来电话表示祝贺。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盐田部门的员工说:“走,今晚是周末,我们出去撮一顿,爽一把,我请客。”
我和大家来到楼下一家潮州餐馆里,点了儿个好菜,要了一箱珠江啤酒,大家便开怀痛饮。
“李经理,我一定好好干,决不给你丢脸。”李小华端着酒杯,信心十足。
“那当然。我们盐田部门一定不能落后。”方千酒也喝多了点,话也多起来,“说实话,我在江西家里有工作,在物价局上班。我提出下海,局长不批。我还送了礼,局长才同意给我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哎,如果我在外面不能混个人样出来,以后哪有脸面回去见他们……今天,大家难得高兴,喝!喝!”他满脸通红,激情昂扬。
“干就干好,我会加倍努力的。”任雪也不示弱,“喝!干了。”
“李经理,你多教教我们怎样与客户面对面地谈单,好让我们尽快成为釆编能手。”匡清花也十分虔诚地说。
大家碰杯而饮,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下去。
这种团队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我也感到很欣慰,仿佛看到了前进的曙光。
我们在餐馆里折腾了很久,一直闹到月亮西沉。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我轻声地对任雪说。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并肩踏着月色,漫步在洒满银辉的大街上。
“你第一次来深圳,下海?”我无话找话说。
“嗯。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无奈,心里憋得慌,想来深圳透透气。”
“哦!其实,每个人都一样,生活都过得很艰难,有时只要你咬咬牙,挺一挺就会过去的。”
“谁都会这样说,但每一个人的命运是不相同的。”
“你有什么苦楚,能讲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帮你。”
“没有什么。说了怎么样,不说又怎么样,谁也帮不了我。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
“是啊!凡事还得靠自己。人生就像一杯咖啡,有苦有甜。”我对任雪的话感到有一丝伤痛,我很想了解她,走近她。
我们走着,走着,默默地走着。
夜风习习,吹来一阵阵凉意。
“冷吗?”我关切道。
“不冷。你呢?”
“有点。”
“那,我们回去吧!”
夜已深沉,路灯闪烁着清凉的光辉,照着两条孤独的身影,最后,慢慢地消失在午夜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