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上午,我向丁总递交了辞呈。
丁总拿着我那份带有咸咸祝福和微笑的辞工书,深陷在高靠背座椅里,一连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反应。
他嘴角不时牵了牵,露出一丝很不和谐的笑意。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心情十分沉重,不知说什么才好。
丁总突然问:“你决定了吗?”
我说:“决定了。”
丁总说:“默楠呐,我真心想把你留下来,但我知道,现在是不可能了。我谢你,这几年来你为公司作出了许多贡献。”
“哪里,我应该感谢你,丁总,是你给了我在深圳市场锻炼的机会。真的,我很留念京时空,你的人格魅力鼓舞着我的成长,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由衷地说道。
丁总平静道:“你别推崇我了。其实我也感到有些歉疚,我不能把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留下来,是因为我没有给你们很好地提供施展才华的平台和空间,这是我的失误。”
听他这话,我心里反而很难受。我知道深圳市场的项目还在进行中,团队需要稳定,况且我是这个团队的核心,这个时候,我离开京时空,无疑是给丁总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不由得神情黯然,十分歉意地说:“真对不起!丁总,我知道这个时候我离开京时空公司很不合适,但我……”
丁总打住我的话,心情淡然地说,没关系,人才流动很正常。
他把手里的辞工书又瞧了瞧,然后轻轻地放在桌面上,顺手从笔筒上取出一支蓝色签字笔,流利地写上了“同意”两字。接着,他恳切地说,你走出打工生活的圈子,超越自我,独自闯一闯,是件好事。
我望着丁总,十分感激:“谢谢丁总的理解!”
丁总微笑着,语重心长地告诫道:“默楠啊,你要记住,创业难,守业更难,凡事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人生的每一个驿站都有伤心的泪哟!”
“嗯,我记住了,谢谢!”
临别时,丁总送我出了公司办公室。在走廊上的电梯口,他又意味深长地祝福我,但愿我比他走得更好,一路顺风!
我除了道声谢谢以外,别无他言,似乎心安理得。此刻,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沉甸甸的。我想,从此,我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京时空,离开了深圳,告别了我多年来饱尝人间冷暖的打工生活,前面的路,又将会如何呢?有多远?不得而知啊!
走出国企大厦,天空湛蓝,太阳的光辉依然淡淡地洒在这座美丽而多梦的城市,无声地诉说着人间的酸甜苦辣。
我向国企大厦永辉楼投下最后一瞥,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上步南路。
回到宿舍,我忙着收拾行李,尽快离开深圳。我答应了丁总,临走时不惊动公司办公室及下而各部门,悄悄辞工,悄悄离去,以免影响其他人的情绪,给团队造成不稳定的因素。因此我离开深圳的具体路线和时间,没有告诉公司任何人,连苏桦也不知道。
下班后,苏桦来了好几个电话,说想见见我,但都被我无情地回绝了。
傍晚时分,夕阳卷走了这个城市里的最后一缕霞光,苏桦心事重重地独步在街灯闪烁的路面上,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落在了无边的荒野,孤独无助,心里涌起一阵失落与惆怅。
她在深圳的大街上徘徊了许久,倏然想到了跟任雪打电话,她告诉她,李默楠今天已辞工了。并说,任雪,李默楠喜欢你,他是个好人,他也挺不容易的,你跟他去吧,帮帮他……如此这般云。
还没等苏桦把话说完,任雪就把电话给挂断了。慌忙中,任雪又飞速地拨打我的手机,心慌慌地说:“阿楠,我现在要见你。”这几个字像是哭出来似的,声调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为什么,我居然答应了。
任雪套了件外衣,飞也似的跑下了楼,拦了个出租车,直往市区赶。
我和任雪相约在深圳荔枝公园大门口见面。
不久,任雪来了。她在朦胧的月光下向我匆匆走来,脚步是那么急促,那么沉重。我看见了她,眼睛一亮,迎面喊着“阿雪,阿雪”地疾步跑了过去,百感交集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任雪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息,似乎要把许许多多的苦楚与委屈都倾诉了出来,泪水无声地洒在了我那宽厚的肩膀上。
月光如水,悄悄地泻向大地,轻轻地滋润着这个如梦如幻的城市。我们踏着月色,静静地走在夜色朦胧的街道上,畅谈未来的理想及企业的发展。
任雪答应我,等我把西宁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到重庆去帮我筹办公司,我为之感动不已。说实话,任雪愿意跟我一块打拼天下,我的事业将会如鱼得水,兴旺发达。
夜风习习,凉意阵阵。任雪把手插进了我的臂弯,我们俨然一对情侣,缠绵于这夜深梦醒的深圳街头。
任雪对我深情地说,她明天给我买些路上吃的,一定要去送我。我坚决不肯,我说我最怕看见分别时情人的眼泪。在这离别之夜,任雪说无论如何也要给我饯行,我们于是推开了“东北人酒家”的大门。
当我们依依恋恋地走进这人间烟火的那一刹那,我心里想,在这无人知冷暖的城市,有她这样的红颜知己接纳我的伤痛,欣赏我的年华,一同忍受这孤独与寂寞,一同食下这热腾腾的饭菜,多么幸福啊!
午夜时分,柠檬黄的路灯下,仍拖着两条依依惜别的身影。
几天后,我回到了西宁,回到了我妻子身边。静茹见到我的归来,有说不尽的高兴。多少无奈,多少思念,顷刻间,都将化为久别重逢时的喜悦与幸福。
西宁市场经过几个月来的奋战,圆满地完成了前期计划,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但十多个采编员在这个城市“狂轰滥炸”,整个市场几乎是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净土,处于一种疲软状态,业绩将停滞不前。
我立即与肖平、小曲开了个“碰头会”,针对目前现状,必须对所有员工进行心态调整和技能培训。于是,我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采编焦点问题的研讨会,解决疑难,增强信心,激发斗志,这对未来的发展有着现实的意义。
仲秋,天气渐渐寒冷起来。采编员陆续下了县城,走入新市场,新一轮的采编工作又渐渐地恢复了生机。这个时候,我的工作有些闲散了起来。
我每天除了去新华书店或图书馆看书查阅资料外,就挤出一些零碎时间陪妻子,与她一块去转商场,帮她挑选服装或化妆品。
周末晚上,我还陪静茹去卡拉OK唱几首歌、或去歌舞厅跳几曲舞、或去电影院看儿场惊险刺激的大片……
这些日子,妻子特别开心,每天都沉浸在幸福的甜蜜之中。
然而,我的心情并非很轻松。
每当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或站在窗前看云起云落时,思绪总是沉甸甸的,无不思念和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深圳的苏桦和任雪。
我连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弄不明白这到底为了什么。当然,我更多的是思考企业的走向,未来的发展。
一个秋风萧瑟的下午,我把肖平、小曲约到了西宁人民公园,在一个幽静的茶社里坐了下来,就企业的发展进行了更深层的交谈。
我提出在重庆正式创办我们的公司,建立根据地,向整个西部推进,逐步向全国市场进军,把地图广告当作产业化来发展、经营。
如此这般,我几次三番地谈论自己的设想和观点,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却未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与支持。
从肖平、小曲谈吐的迹象表明,他们想另立门户,各干各的。
他们找来一大堆理由,说扩大再生产,投资大、风险高,怕失败。
按这种想法,就是把今年创造的利润都分光吃尽,用于个人基本建设,买房建屋,营造安乐窝。
唉,小富即安,令人失望。
我意识到了我们三人的合作在观念上、行动上存在着很大差异,彼此都接受不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严重受到了伤害,悲哉!哀哉!
天擦黑,我们不欢而散。
秋雨浙淅沥沥地下着,天空雾蒙蒙的,一片昏暗,我感到了心灰意冷。回到宿舍里,心里特别难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妻子安慰我说,想开些,别钻牛角尖,他们不能合作,可以找别人嘛,何必吊在一棵树上呢?东方不亮西方亮。
我说,我和他们毕竟是兄弟,是喝过血酒的兄弟,不抛弃,不放弃,观念也是可以改变的,我想再找他们聊聊。
后来,我又分别找他们促膝谈心,但最后的结果都是“煮死的鸭蛋”——不变。
我彻底失望了,只好寻求新的合作伙伴。
我只好跟他们摊牌。我除了领取自己应得的那部分利润外,什么都没要,采编部的所有资产都没有清盘。
临走时,没有送别,没有祝福,我带着伤痛与困惑离开了西宁,离开了那片黄土地,独自一个人去了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重庆。
重庆,是我当年下海时接触地图广告,走进采编季节的第一个驿站,这里曾留下了我许多的足迹与梦幻,这里也曾有过我许多的追求与执着。
我把立足点和大本营定在重庆不会错。尽管她作为直辖市还年轻,刚起步不久,但我凭借敏锐的目光,瞄准了她的优势和潜力,看好她的发展与前景。“天时地利人和”,我一定能在这块热土上,大展鸿图,梦想成真。
“一个好汉三个帮”。到了重庆,我急于要把张渠找到。当年,张渠与我在地图采编行业中有过多年的交往,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几经周折,我终于找到了他。我们这次的邂逅,仿佛就在昨天,惊喜万分。
我把来重庆的目的和意义告诉张渠,张渠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和茫然。
我同样的苦口婆心,同样的几次三番,都未打动张渠的心。
其实,也难怪张渠会如此迷茫,拒绝我的诚意。
那年,张渠与我分手后回了重庆,创办了实体,从事户外广告。虽说规模不大,还是家庭式作坊,但那毕竟是他自己的一份事业。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再没有接触地图广告了,对地图广告这个行业逐渐陌生起来,根本不知这个行业还存在着巨大的发展潜力。
而我,从下海那天开始,一直坚持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太熟悉这个行业了,无论是地图广告的采编、经营,任何一个环节。
我背井离乡,不辞辛劳地从四川南下深圳,又从深圳北上西宁,再从西宁折回重庆,辗转南北,四处奔波,为的是什么?
我或许厌倦了打工的艰辛,或许不想再流浪,或许想圆梦,追求自己的一份事业。所以,我这样义无反顾地走创业之路,寻找真诚的合作伙伴。
我深知,地图广告采编是一个多层次多技能多交际的营销方式,一个人不行,两个人不行,十个人也不行……它需要的是一个团体,乃至一个集团。
多兵种联合作战,单枪匹马是不能成功的。我需要一大批懂行并富有釆编营销经验的优秀人才,需要愿为这个行业献身的志同道合的同事、朋友、知己、亲人……
今天,当遭到张渠的婉言拒绝时,我心里的确不是滋味。
走出张渠的家,我坐在重庆袁家岗天桥下面的草坪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沉沉地隐隐作痛。一个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自己的思想不能被别人理解和接受,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己不能拯救自己,不能实现个人的远大抱负。
夜幕降临,山城的万家灯火闪亮了,一片清冷的光辉,它哪知晓我李默楠此时的心境啊!
我独自一个人又来到五彩缤纷的滨江路,望着悠悠流淌的江水,思绪如麻。我心里想,三国时期的刘备三顾茅庐能请出诸葛亮,我今天为何不能三顾茅庐请出张渠呢?
真诚所至,我终于感动了上帝。
我和张渠又一次相约来到重庆滨江路上一个幽静的酒吧里,坐在一支如豆般跳跃的烛光前开怀畅谈。
我说,如果我们现在不能抓住西部大开发带来的优惠政策和广阔商机,与时俱进,在逆境中崛起,走独立自主创业之路,我们以后将会事业平平,也许要后悔一辈子啊!
张渠有顾虑,如果我们一味地追求发展,脱离实际,步子太快,投资不谨慎,一旦失败,将会面临更大的困境,那也会后悔莫及。
是啊!人生的每一步棋,都不知是对还是错;人生的每一次冲刺,都将面临着危机和挑战。我是一个观念更新、思想活跃、勇于挑战、不怕失败的人,张渠是一个思想传统、做事谨慎、脚踏实地、坚定稳重的人。我们的合作,只要性格互补,观念整合,就一定能成功。
那晚,夜色秀丽,江风徐徐。我和张渠追昔论今,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从祖国的大江南北,谈到长城内外;从城市的风土人情,谈到人情世故……我们兴致盎然,无所不聊,一直聊到了月亮西沉,终于达成共识。
这是我和张渠的第二次握手。
我兴奋地把这一消息电告了远在西宁的妻子静茹,也告之了远在深圳的知己任雪。
任雪接到我的电话异常兴奋。几天后,她乘火车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重庆,来到了这个陌生而多梦的城市。她连自己也没搞明白,她为何而来。是为了这个城市,为了创业,为了圆梦,还是为了我?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而神奇,带着希冀和憧憬。
她的到来,使我更加欣慰,也给张渠增添了信心。
创业的初始阶段,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繁杂事务特别多。
我和张渠、任雪三人开了个“特别会议”,对当前工作进行了具体分工:我负责对外联系开发项目,任雪协助张渠租房装修办公室,购买设备及办公家具,跑工商、税务、银行的各种手续,办理公司营业执照等等。
那段时间,大家忙得够呛,连饭都顾不上吃,有一顿没一顿的,靠吃方便面、盒饭充饥。任雪除了白天干好一些具体事务外,晚上还要整理各种资料,写培训教案,为开工招聘培训做好充分准备。她像重庆人一样,工作生活在快节奏中。
国庆节过后,各项筹备工作基本上告一段落。
在深圳打工的王剑波、方千、汪力杰也被任雪请了过来,加入了公司。这个团队开始由一人增到二人,由二人增到三人,又由三人增到了六人,这六人是公司最初创业的核心力量。
我为公司企业法人,任董事长;张渠任总经理;任雪任行政经理兼办公室主任;王剑波、方千、汪力杰任部门经理。就这样,公司的整个基本构架已渐渐地浮出了水而。
不久,LE公司正式挂牌成立了。
接下来的各种工作更繁琐,更具体,面临的压力更大,更重。
我多次主持召开了各种形式的会议,讨论并制定了公司章程及各项规章制度。任雪和王剑波、方千等亲自去人才市场组织招聘会,在歇台子重庆市党校首次举办了LE公司采编业务培训班,参加这次培训学习的新员工共有三十多人。
真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LE公司一下火热了起来。
人员不断地涌进,队伍不断地壮大,为LE公司开创了新局而。
到年底,采编工作走入正轨,重庆市场在艰难中启动了,LE公司正常运转起来。
第二年春天,张舒,曾诚和小欧也同时从深圳京时空公司辞了工,他们带着自己的希望和对我的信任过来了,加入了LE。
经过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筹备,LE的第一个分支机构——成都分公司宣告成立,为LE的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时的我,已完成了量的积累,实现了向质的跨越。我不再是职业经理人,我为自己的打工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的人生迎来了又一个重要的历史性转折,预示着我的事业风生水起,开始了新的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