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我和李玟都不说话。默坐了许久，我发动车，慢慢向山下开去。我一手扶方向盘，一手紧握着李玟的手，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就如同人的生命，哪怕再辉煌，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我牵挂着李玟的脚，因为扭伤，已经有些红肿了。在开出山区后，我开始加速，并飞快地行驶着。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她送到医院。好在她的脚只是肌肉拉伤，并无大碍，经过医生简单处理后，就可以出院了。
“送你回家吗？”
回到现实中，我开始清醒过来，也开始有些犯难。我若送她回去，被她多疑的丈夫看到，不但解释不清，反而会给她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是必须正视的问题。
“去……我的服装城吧。”
李玟沉吟道。显然，她也意识到了我担心的问题。我把车子开到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扶着她乘电梯上了服装城，进入她的办公室。我看到，有很多售货员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们。我想，我们的神情一定很狼狈。
李玟已恢复了平静，笑着说：“启明，今天真是拖累你了，害你没好好搞创作。你看女人就是事多，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净给人添乱。”
“你说哪里话！对我还这么客气？”我虽然很留恋跟她在山里的时光，但回到现实中，我必须收敛一些，便又补充道，“你好好休息几天，这几天车就不用开了，你的脚不好，开车不安全。”
“嗯。”李玟点了点头，说：“去帮我打壶水，我来帮你煮咖啡，好吗？”
“还是我来吧。”
我已经是第三次来她的办公室，对于煮咖啡的程序，已经了如指掌。李玟也不反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似乎担心我做不好煮咖啡的工作。我笑道：
“不是这样煮的吗？”
“是。”李玟心情愉悦，“我就是要看着你。”
“看就看吧，”我一边煮咖啡，一边说，“如果有不对的地区，请你多指点。”
李玟继续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待我坐下，她说：“启明，我在想，你摄影的时候真的很投入。”
“是吗？”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拿着照相机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便问，“怎么个投入法？”
“好像目中无人吧。”
“这么严重？”
“是啊！”李玟似有不满地说，“一个人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总是容易忽视别人的存在。”
“我忽视你了吗？”我觉得很意外，说实话，当我看到某一个好的画面时，我的确全身心都放在了那个画面中，思考着如果用镜头将它表现出来。但在山里，我的心里从来没有把李玟放下。
李玟笑了笑，说：“你真是傻瓜。我并不是说你忽视了我，我是说，你做事很专注，我很喜欢看你专注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我放下心来，笑道：“只有全神贯注，用心去观察，才能拍出好的作品来。”
李玟收敛了笑容，问：“启明，摄影创作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她的提问让我想起了当年学摄影的动机，当年只是一心一意想学会摄影，然后找个机会背上行囊，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去寻找一个曾经失去的梦。后来，摄影成了一种爱好，渐渐融入日常生活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现在，我不知还能有什么事比摄影更能让我过得充实而有意义。我沉吟道：
“怎么说呢？我从学摄影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我觉得暂时还没有别的事可以取代它。”
“嗯。”李玟微微点头，又问，“你决定去西藏了吗？”
“这个……”这是我一直思考而迟疑不决的问题。凭心而论，我极想去参加这个活动，这不仅是一个摄影创作的好机会，也是与国内摄影大师相互交流的好机会，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者，能够有幸受邀参加，也是一种荣誉。我迟疑道：“想是想去……”
“那就去呗。”李玟鼓励说，“机不可失。你既然那么想去，那还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这句话让我想起文秀芹的态度，在她眼里，只看到了我的那八千块钱奖金，并且几次说要借给他的弟弟文发明去还赌债，至于去西藏的事，她只字未提，更谈不上支持了。如果我跟她说要去西藏，她还不知说什么什么难听的话来呢。这就是文秀芹。与李玟相比，真是不知怎么个比法！
我不想就此事纠缠下去，再说时间还早，还有时间考虑。我说：“再说吧。咖啡好了，喝咖啡吧。”
“你别回避我的问题。”李玟不依不挠地说，“作为国内摄影界的一项重要活动，这对你很重要，对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听老方讲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放着光，对你是既羡慕又妒忌，我猜想它一定是件很大的事，一般人想去也去不了，就连老方这个摄影协会的主席也没有这种机会，你不应该放弃。”
“我没有放弃。”我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没有放弃最好！”李玟坚定地说，“你要参加，必须参加！如果是担心经费问题，就来找我。”
“不是钱的事。”我越来越没有底气，在李玟面前，我实在不想提及家里的那些事，我觉得这对于我这个大男人来说，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家丑不可外扬，我怎么好在李玟面前，去说文秀芹的长三短四呢？我补充说：“这次活动的所有经费，全部由承办方负责。”
李玟收起了她凌厉的眼光，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臂上，柔声说：“启明，我知道这是你的事，我不该干涉你，更不应该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也许你有你的难处，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也不应该放弃自己的追求，是不是？我们接触虽然不多，但即使是这短短的几次接触中，我已经看出你是个对摄影很执着的人，你对摄影有着独特的理解，拍出来的照片也很有深度，这是一般人想学也学不来的。我知道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你自己也很想去，既然这样，就不要顾忌什么了，下定决心去参加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很难再遇上的。”
我不住地点头。李玟的一席话入木三分，直抵我的内心深处。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敏锐，同时也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我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辜负她的期望，好好参加这次赴藏采风活动。
李玟看着我，含笑说：“启明，其实你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嘴上不愿说，你的眼睛却背叛了你，把你的心事全都告诉我了。好了，我也不用你多说什么，只希望你不要活得过于沉重，这不仅伤心，也伤身，还是随心随性些的好。”
我紧紧抓住李玟的手，说：“李玟，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
和李玟一起吃了晚饭，我们各自回去。虽然只在一起短短的一天多时间，可我觉得，我跟李玟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似的，分别时彼此依依不舍。分开后，脑子里则全是李玟的举止音容，抹也抹不去。
回到家时，家里空无一人，我知道，文秀芹一定又打麻将去了。女儿学校已经成为取消了休息时间，每天都得去学校。空荡荡的家格外的冷清，让我倍感寂寞。我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打开电脑，去看这两天拍的照片。
晚上十点多，女儿先回到家里，见到我，亲热地叫了声，然后蹭过来看我的照片。我早已把李玟的照片另建了个文件夹，准备作些简单处理后发给她。女儿看到的，只是一些风光山水，对此女儿赞不绝口。我说：
“丫头，现在不是看照片的时候吧？有没有作业要做？”
女儿噘着嘴，无精打采地说：“有呢，只要想做就做不完。”
“那你就去做吧，早做完早休息。”
“是，唠叨的老爸！”
女儿很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无声地笑笑，知道女儿现在的压力也很大，不忍让她太辛苦，便又起身过去，推开她的房门说：
“如果老师不检查，就挑些难题做做，容易的就算了，不要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没多久，文秀芹也回来了，来书房看了一下，见我还在摆弄照片，也不说话，又走开了。我关了电脑，过去搭讪道：
“秀芹，今天手气不错吧？”
“你管我干吗？”
文秀芹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架势，自顾自地梳洗。我知道，她一定是因为返聘的事还没有落实，而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情出去搞摄影采风，她心里不舒服，故意冷落我。想到这两天来我与李玟亲亲密密如亲密爱人般相依相伴，早把文秀芹忘到一边去了，我心里有些愧疚，便安慰道：
“还在想着返聘的事？别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文秀芹斜睨了我一眼，懒懒地说：“我返聘不返聘关你什么事？你继续玩你的去吧，回来干吗？”
“秀芹！”我突然很后悔自己自讨没趣，对文秀芹的脾气我早就了如指掌，知道她并不会领我的情，何必要用热面孔去贴她的冷屁股呢？我不悦地说：“你不要老是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好不好？”
文秀芹挑衅似地昂起着，看着我说：“要用什么口气？要我低三下四吗？你以为我下了岗，就该对你低三下四毕恭毕敬吗？只可惜你不是什么大官，也不是什么大老板，你也没资格让别人在你面前低三下四！”
我听得肺都要气炸了。我好端端的跟她搭讪，宽她的心，却换来一通抢白、一顿挖苦嘲笑，我这是何苦来！我耐着性子说：“小点声！--秀芹，你能不能别说这些？”
文秀芹见我生气，冷笑一声：“我说什么？难道我下岗了就连说话的权利也要被剥夺了吗？天底下可没有这档子事！你就是把我的嘴缝上，我还可以吼几声。你嫌烦，就别回来了，你不是在外面玩得很快活吗？继续快活去吧，要回来干什么？”
这真是刁蛮之极！我气得浑身发颤，却又不知如何反击她。事实上，我也不想反击她，除了因为怕影响女儿之外，我还觉得，跟她这种人斗气，真是把我自己的身价也弄没了。我也冷笑一声，转身就回到房间去，关灯睡觉。我苦恼地想，为什么文秀芹总是这样，动不动这样对我？我又想起李玟，这样心情稍稍好受了一些。文秀芹进来时，我故作沉睡，脑子里却乱蓬蓬的，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