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飞英国前,宋词去看望已经平安生下孩子的袁晓丽。
小男孩躺在粉蓝毛巾被里,两只粉嫩小手握成拳头在外面一动又一动,眉清目秀,模样像极了父亲。
也去了监狱,徐远山果然不肯再相见。
没办法,只好留下两张宝宝的照片委托监狱工作人员一定转交,她盼望孩子的出世能让高墙之内认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温暖和希望。生命的延续固然与爱情不存在绝对关系,但是,谁能否认,新生命降临会带来一种跃跃萌动之感?
走的傍晚,起了风。
暮蓝与淡金的晚霞遥遥挂在天际,广袤无垠的苍穹呈现出一种静谧安然的姿态。
巨大落地玻璃窗前,相依相偎的两抹身影彼此无言。
提示登机的广播一遍遍重复,高绾发髻的玫红身影缓缓站起,温声叮嘱:
“宝贝大大咧咧的性格我们最清楚,所以,去英国你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能应付。赚钱重要,身体更重要,你一个人在这,别更加没日没夜的干。”
“行啦,我从来都是最让人省心的一个。”
又一次长时间的拥抱后,鼻尖冒酸的宋词走向登机口,凉蓝色背影在笼天盖地的暮色里模糊如画。
天渐渐黑了,飞机一跃冲天,冲向最后几缕颜色明亮的霞光。
上升过程中一直保持往后倾姿势的宋词感觉到两行液体流入鬓间,侧眸往外看,万家灯火,犹如亮起无数颗明灿星星的海洋。这是她第一次坐夜航,更是她第一次在如此高度如此角度俯瞰生养自己的城市。不知道为什么,贪婪而伤感的凝望越来越模糊的灯海时,莫名想起欧黎与欧隶的母亲——
那个优雅动人,发誓有生之年不会踏进虞城一步的女人。
家乡,原本是每个人的心灵栖息圣地。
要狠下心即使路过也不进入,该经历怎样强烈的爱与恨?
毫无疑问,她是勇敢的。
自己,也能在他乡找回勇敢坚定,真实无畏,直面人世悲欢离合的宋词么?
——————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白驹过隙,诸多词语意在说明时间推移之快。
然而,真正变化的其实是宇宙内永恒的时间么?
不,真正变化的其实是人,是心。
从最初来到英国上街说几句磕磕碰碰的英语到顺利通过面试进入一所私立学校当中文老师半载,宋词觉得自己在伦敦两年安静生活中变了很多。但是,说不清楚具体哪儿有了变化,只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照例又是雾都的经典天气,下午从学校出来,还不到四点,雾气沾衣欲湿。
想到早上抓起面包急急忙忙出门参加考试的唐宝贝说晚上必须整顿好吃的犒劳这段时间的辛苦学习,她加快脚步走向两人的住处。所谓整顿好吃的,唐大小姐的意思既不是下馆子,更非自己动手,而是希望宋词亲自出马,烧一桌好菜。
去外面吃还不如你手艺,哎,如今的我呀,也是怀念家乡风味的游子嘛,你就可怜可怜我呗。
耳畔响起唐氏招牌撒娇耍赖声,拉了拉风衣外套的宋词翘起嘴角轻笑,步子更快了。
回到家,一个包裹静静躺在门口。
捡起来看,非常奇怪,上面写的居然不是现在常用的名Betty-Song,而是两个秀美小楷:宋词。
莫非宝贝想给我惊喜?
不对,她的中文像鬼画符,比英文还难看,不可能突然能写出楷体。
脱掉外面中长风衣随手扔沙发里,她取来剪子小心翼翼将包裹剪开,里面是蓝底白花的正方形纸盒,掀开盒盖,整整齐齐摆着一摞崭新光盘。略皱秀眉,伸手拿起第一张,一段完全尘封心底太久不曾去触碰的对话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
“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
“是什么?”
“认识之后,你每一次节目都录下来刻进光盘,我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了。”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男人,不会听电台,尤其是情感节目。”
“我喜欢你的职业,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有办法听到你的声音。”
欧隶,久违的两个汉字以不可阻挡的汹涌之势开启记忆门,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光盘轻轻飘落。
两年日夜,她从不回忆在虞城发生的一切,恶补英语,尽情游玩,全力工作。
不仅仅是她,连同住的唐宝贝也不曾提到过一言半语的以前。
不说过往,仿佛成了她们两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只是,不提就是忘记么?就像不曾去触碰,到底是放下,还是不敢?
在这个既传统又开放的国度,作为从神秘东方大陆来的秀美女子,她其实不乏追求者,可竟一次都没想过恋爱。
是不敢再去爱么?还是心底其实存在隐约等待,即使模糊,但足够让自己潜意识里抵御其它?
将所有碟片取出来,一张素花信纸安静压在最下面。
打开,依旧是满页秀美小楷:
在英国过得还好么?孩子。
以你的聪颖,必然在看到光盘的第一时间猜到它们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