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徽六年,高宗李治废皇后王氏,贬庶人,又立昭仪武氏为后。谕发各道州府县,闻风者异动,上呈献瑞。
岭南道历为偏远荒蛮之地,石州地处又偏于黔中道与安南之夹角,多是崇山峻岭,地少人稀。物质本不丰厚,又无甚特产,却偏生新任刺史急媚,下令治下府县收集玩物,备献长安。治下官员无法,只得层层叠加而下。
隐阳县位偏地狭,人口不足三千,上令下达后,诸村烦扰。今年雨多天涝,收成本便不佳,交足赋税便已是勉强了,哪里多来的银物送上?可刺史县令大人的命令哪个敢违?唯有哀声叹气的各回各村寻思着怎么过这一关。
银水村里正姓汪,排行第三,人称汪三爷。汪家是银水村大户,汪三爷因幼年到城里念过几天书,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人,又有家族撑腰,故才当上了里正。虽平日里多少有些胳膊肘儿往里拐,可总归还算是个厚道人。骑驴从县城回来后,也来不及回家,一竹条抽在驴臀上,直接便是赶往了住在城西头的容家。
“容大,容大。”
在门子外头就扯着脖子喊,可一径都摔好驴走到院子里了,也没见容大出来。倒是容大家的大闺女惠娘急步从右手酒坊那边跑了过来:“里正叔,阿爷不在家。您这是从县城回来了,渴了吧,来,赶紧喝口水。”
容大是个酒痨兼闷蛋,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可他家惠娘却是个伶俐人。一脸甜笑迎上来,又是搬凳子又是倒水,别说汪三这是求人来了,便是要债来,也不能和个刚及笄的丫头生气不是?喝上一口水,顿了顿,又喝了两口后,才问惠娘:“你阿爷不在家,去哪儿了?上山了?”
银水村是个山村,平地少,要光拿粮食交租子,全村人早便饿死了。亏是有容家这个酒坊,虽说容大天天醉醺醺的,前言不搭后语,可酿出来的酒却是很不错的。全村的收成有八成全收起来交到酒坊,酿成酒后再运到县城去卖,换了粮食银钱交租,每年还能有点富余。为的这个,附近几个村没少找人过来要挖了容家去别村住,可这个容大却是个老实性子,说粮食哪儿都有,可他要酿酒配的药材却只有小青岭上有。汪三为此甚得意,可这酿的酒里到底要加什么东西?便是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满村的劳力,下了耕后,多半在容家酒坊里做工,洗舂蒸煮,这些粗活容大告诉。可那酒曲是如何弄的,要采什么药材,怎么做,却全是由他一个来弄,谁也插不得手进去。
这是上山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还不到晌午就起了?
说起这个惠娘便头疼:“还说呢,阿爷又把淑儿带上山去了。”
“什么?他还嫌上回摔的孩子不惨呢?这才好些,怎么又拎上去了?”
说起这事来,真是一桩不知道是大祸还是大福的事。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容大领着他家二丫去山上学采药,结果不到一会儿就看见容大抱着满身是血的二丫头回来了。说是从山下一不留神给摔下来了,村东口家的杨爷爷会些医术,赶紧给叫过来。可是……伤得太重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孩子就凉了。容大当时都傻了,还是汪三爷帮忙张罗后事。二丫是个女娃,又才十二岁,不能埋在村里。可偏生村里连个木匠也没有,惠娘哭着喊着绝不让一卷席子把她妹给埋了,就这么尴尴尬尬的放在堂屋里。结果天快亮的时候,人却缓过来了。等到太阳全升起来时,竟然睁开眼了。
老杨头拽了半天文,说什么急气假死、体虚阳阴之类的,反正没人听得懂。可反正这孩子是活过来了!虽有人私底下说是诈尸了,可又有人说这二丫是天亮后才回的魂,怕是在山上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为此小半年没人敢再往那西边山上去。
毕竟这年头的人也就只知道诈尸还是撞邪,穿越这个词,这年月还没被发明出来呢。
可时空是平行存在的。二十一世纪年仅十八岁的季淑穿越了!穿到了年仅十二岁的容家二丫、容淑的身体上。
“二丫不是刚好些,会说话了吗?他又想干什么啊?”
惠娘哭丧着脸:“就是因为会说话了才麻烦。问她什么,她什么也不记得。杨爷爷说是撞坏了脑子,得了什么失觉症。可阿爷不肯信,非要拎着淑儿上山去,说是保不齐到原来的地方就好了。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淑儿今个儿还有点发热呢。”
正说着呢,就听得院门口有小女孩啜泣的声音。再抬头时,就见一个身量不高,穿着淡蓝色葛布的小女孩,两只手揉着眼睛,小声的哭着往进走。惠娘一见便赶紧迎了上去,上下仔细看了看没事后,长吁了一口气:“怎么了?阿爷又训你了?”
“嗯。我说我想不起来,阿爷就骂我。长姐。”容淑钻进容惠的怀里就哭了起来。容惠看了看后头,没见阿爷影子,便悄声哄她:“你这个小呆瓜,长姐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告诉你些事了吗?以后阿爷要是再问你,你就一字半句的漏给阿爷听。让他知道你慢慢的在好,不就行了?”
噗!
季淑再也忍不住就是喷笑了出来。让她一个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装刚上初中的小朋友,本就难为。偏生这个长姐又出了这么个主意,能惹人不笑吗?
“好了好了。快说,阿爷呢?里正叔还等着和阿爷说正事呢。”
“阿爷骂我,让我先回来了。他可能还在山上吧。”季淑尽可能的让自己装无辜和可怜,虽然这项工作对她来说太有难度,可好在是魂穿了。本身体条件就是个小萝莉,声带不变,只要语气注意点就OK。
汪三爷已经听见她们姐妹在说什么了,知道容大又发楞了,便摆手先走了。容惠一直把汪三爷送到门外才又转回来,见院子里没人,就进厨下,结果看见容淑正在拿大锅里蒸好的糙米耙耙。气得赶紧过来,脆伶伶的打了一下手。
“长姐,我洗过手了。”
“谁说那个的?你个没记性的东西。跟我来。”
容家的院子在银水村是除了祠堂最大的,不过倒不是因为人多,是因为酿酒要占许多地方。前些年两个丫头还小,也不防着什么。去岁惠娘及笄后,容大就在酒坊和住所中间打了一面土墙。右边酿酒的地儿占了八分,左边住人的地方占了两分。狭长的一溜溜,最前头的房子是容大自己住的,后头给小姐俩住。
村里的劳力在酒坊里干活,不给工钱,顶米粮。记在本上,干的多了,家里往上交的米粮就少,卖了银钱里正再算帐,多出来的再往下发。但不给工钱归不给工钱,饭还是要吃的。以前雇着右边邻居洪婶子给做饭,如今惠娘年岁渐渐大了,便由她自己做。中午饭吃糙米耙,扛饿。晚上吃苕薯菜粥,意思意思就行了。明面上大伙儿吃的都一样!容大虽占着酿酒的手艺,却是个糊涂人,里正说啥便是啥,除却一年多赚下两匹布钱,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可事实上呢?
一盘四个雪白的米耙,咬一口里面还夹着山草莓的果馅。又酸又甜,又香又细,比前头那糙米耙好吃了不知多少。季淑让便宜爹拉着爬了一上午的山,早就饿了。一个巴掌大的米耙耙几口就吞进了肚子里,狼吞虎咽的那个吃相啊!真是说呆不呆,说不傻好象又有点傻似的。
容惠爱怜的劝着:“慢着点,就口汤。”
“你呀,这个样子……过两年姐出门去了,看你一个人怎么过。”
“出门?长姐要去哪里?”季淑睁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会在坑头上的长姐,一脸的不明白。容惠抿嘴一笑,戳她脑袋:“你个呆子,什么也不知道。”
“噢!”呆子容淑恍然一口气,明白过来了:“长姐是说要嫁给青岩哥的事吗?”
容惠脸上一红:“谁说要嫁给他了?”
“可我听洪婶子说,青岩哥是里正叔的小儿子。要是他娶了长姐,咱们家和里正叔家就是正经的一家人了。”
“呸!什么一家人?他家姓汪,咱们姓容,怎么会成一家人?”容惠提起这事就来气。把荠菜蛋花汤递给妹子后,小声和这个以前很聪明,这次好了却总是傻憨憨的妹子讲:“这银水村要是没有咱们,全村人早饿死了,他汪三给鬼当村长去。咱们家救了他们,却没良心的哄咱们的钱。这次巴巴的从城里才回来,就往咱家赶,还不知道又是要给哪个上贡呢。”
“上贡?”
见淑娘傻乎乎的,容惠这个没法子:“就是给上官们的孝敬。”
这下淑娘明白了,小口小口喝完汤,容惠一边接过碗来洗涮,一边点告小妹:“你以后可得长个心眼,尤其和姓汪的沾亲带故的那些个人,少说话。”
“可村里有一半人都是姓汪的啊?”
“那你就好好呆在家写书。省得阿爷过阵子回过神来,见你连字也不会写了,到时候再抽你。”
“噢!”
“别在这儿杵着了,不用你帮忙。趁阿爷没回来以前,赶紧描字去。”
季淑让推进了里屋,村里人没书桌,只有炕头上一张破掉得看不清漆色的小炕桌。一本三字经,几张姜黄发黑的草纸,一只笔峰还算在的旧笔。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高中毕业生季淑同学,在穿越后面临的全部生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那啥谁谁谁,有空能给这些书加个标点符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