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听心里也感动,在宇文治汗湿的发上温柔一吻。
常躬虽然在宫里养老,但是闲不住,也放不下皇上,愿意当值。他在外面一直等候,等里面欢爱的声音停歇,过一会儿才道:“皇上!”
宇文治含糊答道:“有事明日启奏。”
“皇上!”
“什么事?”宇文治怒了。
常躬叹口气,“皇后殁了。”
“什么?”宇文治惊呼,猛地坐起,下床,居然无缘无故地摔了一跤,郝听赶紧披衣给宇文治穿衣,由于宇文治个子高,郝听需踮起脚尖才能够到领口的那个扣子,宇文治急着走,不是很配合,郝听扣了几次都没有扣上。
宇文治不耐烦地一挥手,狠狠将郝听推开,郝听本来就是踮着脚尖,又没有提防,被宇文治一推,踉跄着后退两步,没有稳住,跌倒在地上,后背撞到桌角上,钻心地疼。
宇文治翻箱倒柜,状若疯狂,嘴里念念叨叨,“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郝听愣一愣,也没有呼痛,柔顺地站起,常躬转头怜惜地看一眼郝听,郝听浅笑着摇头。
宇文治回头看郝听,眼睛血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
“梳子!”
“梳子?”郝听疑惑。
“找,快找!若是找不到,拖出去杖毙!”屋里的东西被乒乒乓乓地推到。
郝听脑中灵光一闪,在一个樟木箱子底层翻出一个锦盒,宇文治一把夺过,打开,是一把漂亮的白镪梳子,镶着两粒晶莹的宝石。
宇文治没有坐车撵,也没有乘轿,一路奔跑着向陌离宫。
心情如此急切,好像将时光纷纷抛在身后,跑回了八年前的这一天,高凤栖一路奔跑着向自己,停在面前时候,还是喘息未定,双颊晕红,肩膀上一片粉色的桃花瓣。是高凤栖在急切奔跑过程着,可能勾到了一枝桃花,高凤栖心慌意乱地推开桃枝,娇俏埋怨,这支不解人意的桃花,阻慢了高凤栖奔向情郎的脚步。
那时候的高凤栖,以为奔向了新生、奔向了幸福?可是呢,自己给予高凤栖的只有短短的快乐,而后是漫长的等待、绝望。
现在唤作自己奔向高凤栖,却是奔向了死亡、永别。
宇文治奋力奔跑着,将所有人在抛在身后,将所有权利欲望都抛在身后,赶上过去的时光,阻止那个野心勃勃的少年宇文治前去高府请期的脚步,让高凤栖能够嫁一个有情郎。
赶上了那个少年的脚步,可是太后出来笑道:“皇上,这是凤栖婴儿时候就定下的亲事,怎能反悔?你忘了,是你亲自将十二钿的凤凰金步摇给凤栖戴上的?”
眼前空气中上演了一幕大戏,那个嘴边流着口水的小女婴一见到自己就笑得十分开心,张开双臂要自己抱。
太后微笑着让自己给小女婴戴上十二钿的凤凰金步摇,小女婴头发软软短短的,无法别住金步摇,那个眉眼老成的宇文治,将金步摇别在小女婴的帽子上。
这个因早就种下了,宇文治又奋力奔跑,希望能够追上这一段时光。
可是陌离宫已经到了。
太皇太后、太后及各位嫔妃都已经到了,这儿一丛,那里一堆,嘤嘤哭泣着,像无数个蜜蜂一起在嗡嗡,宇文治头痛欲裂。
宇文治谁也不看,对嫔妃们的见礼恍若不见,在高高的门槛处被狠狠绊一下,宇文治大呼:“凤栖!”撑起身子,高凤栖盘腿面对面地坐在眼前。
面容清癯,眉眼含笑,眼睛定定地瞧着自己,宇文治大喜,柔声道:“凤栖。”握住高凤栖平放在膝上的一只手,触手冰凉。
宇文治方想起,常躬对自己说:“皇后殁了。”仍是不死心,手探到高凤栖鼻下,没有任何呼吸。
众人见皇上神态怪异,呼啦啦跪倒一片,“皇上,节哀顺变,保重龙体。”
“出去!”
太后杨紫欣悄悄挥手,众人退下,关上门。
宇文治细细端详着高凤栖,满头雪白的长发,无一根杂色,如银色缎子一般华丽地流淌,一直迤逦到蒲团上。
高凤栖一手平摊,掌心朝上,一手却是紧握,宇文治好不容易才掰开,原来是两粒猫眼石,在昏黄的烛火照耀下,翡翠绿中间的黄线凝成细细的一丝。
宇文治脸贴着高凤栖手掌,痛哭失声。高凤栖到陌离宫参佛,将自己送给她的及笄礼物暹罗狮形状的白镪梳子还给自己。并将暹罗狮的两只眼睛抠下来,表示自己“有眼无珠”,与宇文治恩断义绝。暹罗狮的两只眼睛是两粒罕见的猫眼石,后来宇文治再也没能找来相似的材料代替,重新用松绿石镶嵌,可是暹罗狮却失了神采。
宇文治温柔地坐在高凤栖身后,用这只白镪梳子小心翼翼地将高凤栖雪白的长发梳通,细心地绾成一个简单又端庄的发髻,将白镪梳子插在鬓上,给高凤栖换上全套的皇后服饰,对着烛火反复端详,“凤栖,你真美!”
然后,打开门,沉着地指挥发丧,亲拟谥号,“端毅皇后”。
高凤栖身边一直服侍的秀晨乘着人乱,顺着墙根溜出去,没有注意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秀晨飞奔,跑到太医署,慌慌张张地敲门,当值太监开门询问何事,秀晨鬓发凌乱,双目含泪,“席太医在吗?”
“席太医不在,他今天不当值。”
秀晨失望地扶着门框委顿在地上,太监好心道:“王太医今日当值。”
秀晨擦干眼泪,起身福一福,“谢谢!”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见到了又如何,席太医肯定都不记得自己了,一个小小的宫女。
趁着人乱,秀晨回到陌离宫,穿戴整齐,描眉上妆,“小姐还没有走多远!”
等大事定了,众人想起皇后身边的宫女秀晨,秀晨都挂在梁上半日,早已气绝,但是容颜栩栩如生,人人啧啧称奇,称赞秀晨是少见的忠仆。
宇文治沉吟,赐号“慧忠郡主”。
高凤栖无子,王衍是个眼色伶俐的,主动提出,将福亲王过继给高凤栖,为高凤栖披麻戴孝、摔盆。等梅嫔反应过来,福亲王已经成了皇后之子。
王衍暗笑,跟一个死人争什么,儿子左右都是自己的,卖给皇上一个人情不好吗?皇上一直对皇后没有忘情,皇后死了,现在皇上念着的都是皇后的好,皇上念着皇后一份好,就能想起王衍的半分好,忆起福亲王的半分好。
等再次见到宇文治已经是六天后的夜里,在这六天里郝听想了很多,是不是还是把自己的位置不知不觉放高了,既然是奴婢,怎么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呢?既然是奴婢,受了主人的打骂也是极为正常的,怎么被主人一推,就觉得万分的伤心难过了?姿态放低再放低,低到尘土里,再被人践踏的时候就会这么难过。
郝听坐在外间榻下的小杌子上做针线,给宇文治打挂玉佩的璎珞,他原来的那个已经用了很长时间,边上都起毛了。挑了出挑的桃红色,为了称得住桃红,选了稳重大气的石青色,璎珞打好后,系上玉佩,在玉佩下面打了如意结,坠上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