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煊见大家都拘谨地站着,“都是自家骨肉,不要拘礼,随意随意。”转头对张弛道:“姨丈,抓周可以开始吗?”张弛口称遵命。
宇文煊饶有兴趣地站在圆桌旁,看着小婴儿坐在桌上,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左右扫来扫去,就是不动手抓。张弛站在宇文煊身后,心里翻来覆去,不知皇上今天来未何事,前几天方省涯不请自到,今天皇上又不请自到,难道皇上知道些什么,想到这里,张弛背上冷汗突地渗出来,身体也微微颤抖,斜着眼睛偷偷观察宇文煊面上表情。宇文煊面上毫无异样,正专注地看着他孙子,一副新奇的样子,心无旁骛。
张画拿起一支毛笔,逗着小婴儿,小婴儿嘴里咿咿啊啊叫着,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吮着,透明的口水顺着嘴角淌下。张画上下晃动毛笔,想引起小婴儿注意,去抓毛笔,小婴儿被他逗得咯咯笑,黑亮亮的眼珠随着毛笔上下转动。不一会儿,好像厌了,不再关注父亲手里的毛笔,把眼睛转到别的物件上。张画又拿起算盘晃动着,算盘珠子哗啦啦想着,小婴儿哦哦叫着,很好奇,想伸手去抓,张画一缩手把算盘放下,显然不想让儿子抓算盘,刚好放在刀剑边上,小婴儿注意力又被刀剑吸引过去。
宇文煊微笑着,脸上线条非常柔和。张弛一直悄悄观察,还有一个人也一直悄悄注视着皇上,就是张夫人杨祥沅,木然的表情不在,神色复杂。
忽然,宇文煊解下系在腰间的一柄精致的小匕首,“这是西域胡人所贡,锋利无比。”说着,抽开,一道亮光,递到张弛胸前,“姨丈,怎样?”张弛心突地一跳,袖中手指紧张地握起,头皮都麻了,那雪亮的匕首尖端冲着自己胸口,仅有两寸远,张弛看见匕首里自己须毫毕现。
宇文煊还在笑吟吟得看着自己,强笑道:“好一把匕首啊。”
宇文煊一挑眉毛,“当然。”说罢,匕首入鞘,放在圆桌上刀剑里,小婴孩又换了根手指放在嘴里吮着,眼前的这个匕首很漂亮,还镶着红宝石,做工非常精致。小婴儿一把就把匕首抓住了,呵呵大笑。张弛一家跪下谢皇上赏赐。
宇文煊伸手抱起小婴儿,高高举起,小婴儿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宇文煊,并不认生。那亮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像一汪白水银里搁着一丸黑水银。宇文煊都能看见自己的脸。宇文煊突然松手,张弛惊呼一声,心也跟着坠下去。宇文煊伸手一捞又接住,小婴儿咯咯欢快笑着,宇文煊也笑了,“姨丈,给他起名字了吗?”张弛顺杆就上,“还没有,请皇上赐名。”宇文煊也不推辞,“就叫张猛,字克敌。长大了替朕和朕儿子戍关却敌。”
他就这么上下抛着张猛,张弛的心忽上忽下。笑着对身边常躬道:“常躬,你看张猛像谁?”常躬仔细端详一会,笑道:“张猛细看起来,和张大人倒有七八分相似,不过啊,隔代相传也是常有的。”张弛心都要不跳了,只能嘿嘿干笑着。宇文煊把张猛拢在怀里,轻轻抚着张猛脸,张猛小手也好奇地摸着宇文煊的脸,那暖暖软软的触感让宇文煊心里一颤,一软,仔细瞧一会道:“朕瞧着,张猛跟朕也有几分相似呢。”张弛耳旁突然静寂无声,只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声响,像是天边滚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常躬瞥见杨祥沅嘴角微不可察的冷笑,眼里的讥讽之色,上前笑道:“这也是隔代相传啊,皇上,张猛小少爷可能跟祖母张夫人相像,张夫人和太后是嫡亲姐妹,皇上又是太后嫡亲的儿子,自然会有几分相似的。”
常躬又道:“皇上,这出宫都半晌了,太后在宫里该担心了。”宇文煊将孩子递给张画,“是吗?时间真快啊,那回吧。”
张弛跪下挽留,“皇上,若不嫌弃,就在敝舍用完午膳再回宫,臣派人通禀太后。”宇文煊挥挥手,“不了,朕在这里用膳,大家都受拘。不用送,朕回宫了,省得太后惦记。”张弛一家送出府门,目送皇上和常躬走远。
待到走远,宇文煊面上似罩上严霜,“查给张猛接生的稳婆,查,查,查。”宇文煊一口气连说三个“查”,面色潮红,剧烈咳嗽,咳出一大口血。
太后杨祥芷拿着盖碗轻轻拨动着茶水,吹吹茶叶沫子,反反复复进行这个动作。常躬跪在太后脚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宏奴悄悄隐在帐后,屏住呼吸。
半晌,太后冷笑道:“常躬,你现在越发的有功了,侍奉皇上侍奉的好啊。”常躬伏在地下,知道今天必然会有一顿盘诘,需小心应对,只要有一个纰漏,项上人头不保,“老奴不敢。”
“啪嚓”一声,茶杯摔碎在常躬面前,滚烫的茶水溅在常躬手上,顿时烫起一个个小红点,火辣辣的痛,常躬不敢动。隐在帐后的宏奴吓得浑身一哆嗦。
“常躬,你是不是以为攀上皇上这棵大树,本宫那你就没有办法了。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谁把你送到今天这个位置。”太后声音平静下来,可是这平静里光亮闪闪,雷声隐隐,孕育着更大的风暴。常躬就如那狂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下一秒就会倾覆。
常躬斟酌一下道:“老奴是太后的奴才,太后是老奴的主子,可是皇上也是老奴的主子,皇上叫老奴往东,老奴不敢往西。太后,皇上现在城府深似海,喜怒难测,并且日益防着老奴,老奴只是个奴才,皇上要干什么,岂是老奴能左右的。”这时候,光拍马吹捧是没用的,只能真真假假,而且得九分真,一份假。
“哼哼,你倒委屈了,是本宫难为你了?”太后从鼻子里冷哼,“本宫能把你推上这个位置,就能把你拉下来。”常躬微微抬头斜着眼偷看太后,太后脸色好看不少,眼梢那浓浓杀意也淡下去了。心下松口气,知道今天老命算是保住了。
“太后,老奴的一切都是太后给的,太后就是要老奴死,老奴也毫无怨言。”常躬暗自想想,心一横,往前爬两步,茶杯的碎瓷扎进手掌里,膝盖里,钻心疼,好似一个突然一把勒住心脏,常躬咬紧下额,把呻吟声咽进嗓子。太后冷眼瞧着,并不做声。
常躬爬在太后脚下,仰起头,“太后,奴才原是这宫里打扫的杂役太监,没人愿意多瞧一眼,是太后把奴才送到今天总管这个位置。说句大不敬的话,奴才在主子面前是奴才,可是在那些个奴才面前,也算得半个主子。这些年,奴才时刻把太后的恩情放在心头,不敢有片刻忘记,是凡太后吩咐的,无不尽心尽力。”说着,眼圈都红了,哽咽道:“太后,奴才的忠心日月可鉴,要是奴才有贰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躲在暗处的宏奴听得常躬发这些恶狠狠的毒誓,心里嗖嗖冒凉气,暗想自己比起常躬来还是差火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