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一条杨祥德都背不起,伏地颤抖不已,泣道,“臣冒言,死罪,死罪。”
张弛心里暗恨,这五岁的小儿再精也不可能到如此地步,这一系列阴谋阳谋,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岂是五岁小儿能做到的,这背后始终有一个人,处处看不见他,处处有他。
常躬嘴角轻轻一勾,暗赞漂亮,想起那淡极却浓艳的背影,温暖却疏离的笑容。
宇文治转过头对太皇太后,灿然一笑,“皇祖母,孙儿年幼,口无遮拦,是不是说错话了,还请皇祖母责罚。”那目光要多无辜就多无辜,小嘴微微下撇,眼圈发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软软的小手拉住太皇太后手,太皇太后要是说一句,就要大众大哭了,杨祥芷一口闷气在心口窝,出又出不得,咽又咽不下,齿缝间蹦出“你。”
就在此间,外面传来呵斥声,“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朝堂。”
一个女人声音,“睁开你的狗眼看真切,本宫乃左太后。”
朝上局势瞬间万化,左太后一向深居简出,不问朝事,今天怎么也来凑热闹,杨祥芷心里一凛,看来形势更加不利于己啊。还得整肃衣袍,亲自出殿迎接,谁叫自己是右太后,矮人家半级呢。
太皇太后率百官亲自到殿门口迎接,杨丽华一只手提了个方方正正的小包裹,长身玉立,没有穿太后百鸟朝凤袍服,只是穿白色长袍,无半点刺绣,头上简简单单绾了个髻,用根木簪固定。
杨祥芷亲亲热热上前挽住杨丽华,笑道:“姐姐今天怎么有空出来走走,姐姐一向在陌离宫吃斋念佛的,悠然超脱,不像妹妹啊,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妹妹正想啊,得了空去探望姐姐,替姐姐抄抄佛经,也沾染些佛性。”
杨丽华清丽的脸上淡淡笑着,“怎么,我不能来么?”
“瞧姐姐说的,妹妹欢喜还来不及呢。下次啊,您提前知会一声,妹妹去接您,那些个奴才眼高手低的,净惹您生些个闲气,怕耽误您修行。”杨祥芷撒娇似地摇摇杨丽华胳膊。
“不碍的,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情,也是在积功德。”杨丽华还是神情淡淡的。
不知怎么的,杨祥芷一见杨丽华气势就矮半分,虽然杨丽华从来没有高声言语,恶声恶气,可是那清理无双的面容,淡淡的语气,就有一股子让人自惭形秽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要采取一种仰望的姿态。
杨紫欣带着宇文治纳头跪倒,“儿媳恭迎母后。”“孙儿,恭迎皇祖母。”后面跟着众臣。
杨丽华仍是淡淡的,“都起来吧。”
这两声称呼挑剔不出一点瑕疵,但是有暗含玄机,大有文章。
宇文治坐中间,左太皇太后坐在宇文治左下方,紧挨着坐着太后杨祥芷,右边坐着右太皇太后杨祥芷。众臣一看这个座位,心下明了杨丽华是站在那边。
坐定,杨丽华缓缓开口,“本宫得宣帝亲授印绶,封天元大皇后。世事蹉跎成白首,本应修身养性,不问朝事。但本宫也是皇上的臣民,理应替皇上分忧。今皇上年幼,为防奸佞小人欺哄皇上,本宫愿与右太皇太后,太后一同辅佐朝政,众臣意下如何?”大家才知道她提的是凤章。
这招太绝了,要不一个女人都不来,要不三个女人都来,反正你杨祥芷别想一人做大。
方太傅首先出列,“左太皇太后圣明,右太皇太后圣明,太后圣明,皇上圣明,乃万民之福,苍生之幸。”
紧接着杨祥德出列赞成,反正左算右算自己都不吃亏,三个女人垂帘,一个是自己女儿,一个是自己妹妹,还有一个是自己族亲。
高颖也出列赞成,宇文冶自然也就赞成了,宇文冼虽然恨得慌但是也没有办法,张弛韩擒虎都赞成,其他臣子自然也无异议。
可是自古单计不成谋,这计谋是一环套一环的,这一步站稳脚跟,下一步就上来了。
太后杨紫欣肃着脸,拿出锦囊,“皇上有遗旨。”
恰是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下来的河流中,河底的那些浮渣又翻上来,河水浑浊不清。
杨紫欣面无表情,缓缓念道:“着高颖,韩擒虎,方天卓,杨祥德为辅政大臣,钦此,启煌二年八月十日。”经众臣勘验这却是先皇的笔迹无假。
按说有辅政大臣,就不用垂帘,把垂帘定下来才拿出遗旨。目的很明确,谁也别想做大。后宫,皇上,朝臣保持微妙平衡,皇上才能两边控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宇文治也有重要表演,“在殿上的各位大人几乎都是治儿的叔伯辈,甚至是爷爷辈的,治儿年幼,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还需要各位叔伯爷爷提点啊。”
皇上都屈尊降价当起小辈,众臣还不肝脑涂地啊。
大事已定。
才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关,着史万岁回京奔丧,史万岁只带一随从回京,大行皇帝从容下葬。
所有人都在局中,只有张弛被踢出局。
虽然宇文冶封了昌正王,在皇宫外建有府邸,但是由于没有大婚,所以常常还是住在青衿宫。这几天忙着大行皇帝下葬的事情,一直守灵,没得空见见母亲。
想见又害怕见到,登上大位的不是自己,对母亲该是多大的打击,想起那天母亲在殿上的疯狂模样,宇文冶觉得害怕。
朝上,宇文冶诚心诚意地给五岁的弟弟行君臣礼,初始那些些微的不甘心和怨怼已经消失,他知道自己坐在那个龙椅上也不一定如宇文治。
坐在那个龙椅上就一定幸福吗?不坐在那个龙椅上就一定不幸福吗?自己不知道,可是自己知道自己不想和弟弟争,争也争不过,有些事情,在一开始就注定谁输谁赢。
只是有些人看不开,宇文冶笑了,抬起头,天空很蓝,很透明,一群大雁从头顶飞过。
高贵嫔现在已经是高太嫔了,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太后。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以为先皇把大位传给皇长子宇文冶,先皇也给过这样的暗示,自己一心一意准备着要当太后,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做人,再也不要扮小丑逗别人笑,轮到别人扮小丑逗自己笑。
可是瞬间,这个富丽堂皇,流金溢彩的美梦破裂了,破裂的不仅是美梦,还有自己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如打碎的琉璃盏,每一个碎片都折射出龙椅绚烂的光芒。
高太嫔恍恍惚惚,拼命撕扯着手里的东西,如颠似狂。
宇文冶推开宫门,沉重的宫门吱呀打开,里面没有一个宫女太监,里面一股陈腐的气味争先恐后涌出来,迎着青衿宫外明媚的阳光,慢慢淡去。
宇文冶看见宫里飘出来的灰尘在阳光中沉浮,忽上忽下,他伸出手,白皙修长,指甲丰润光泽,那些灰尘好像托在自己手上,翩然起舞。他慢慢握紧手,动作带起微风将灰尘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