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治安抚地按住高颖手,笑道:“泰山大人,无需多礼。席太医乃医之国手,朕带他过来给你请请脉,可不能让庸医误了病情啊。”
高颖仍是坚持着在榻上跪倒,给宇文治请了安。这才躺下,让席羽络号脉。席羽络凝神,一会儿笑道:“高大人只是感染了风寒,无大碍,只是心思郁结于内,导致寒热发不出来。”宇文治沉着脸,“那为何病就这般重了。”宇文治是冲着席羽络问的,可是高颖却是一震,胡须战抖着。
席羽络起身,移到桌旁,开方子,一只手提着宽大的袖子,一只手捉了毛笔,飞龙走蛇,一蹴而就,搁下笔才笑道:“闻着药味,臣就知道大夫把药开猛了,反而压着寒热在体内,伤及五脏六腑。臣开一些安睡凝神的方子,辅着散热的药,慢慢调养。”
宇文治坐在榻边,握住高颖的手,笑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泰山大人无须多虑,放宽心好好养病。你可是朕的股肱之臣,朕断断是离不开你的。”
席羽络退下,带上门,站得远远地,背着手,自去欣赏高府的院景。
方起道站在书房门外,守着,不让别人靠近。
高颖忙从被子里爬起,强笑道:“皇上过奖,臣乃一老朽,已是病入膏肓,想再为皇上小犬马之劳,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泰山大人,您还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您不在朝中,群臣无首啊。”宇文治亲手给高颖掖好被角,又在高颖背后赛一个枕头,让高颖倚的舒服些。
皇上这话真是刺心,群臣之首乃是皇上,自己成了皇上一块心病啊。没想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居然落得如此下场,伴君如伴虎,自己依然这么岁数,什么荣华富贵都看过都享过,能安安稳稳死在床上就是修来的福气。可是自己倒了,在宫里的女儿凤栖怎么办?
一个宫里的女人,没有皇上宠着,没有家势撑着,没有儿子靠着,还占着皇后的位置,那不是让千人恨万人妒吗?落魄凤凰不如鸡,如何能够善终啊!
高颖动了真情,老泪纵横,泪水顺着脸上的褶子,淌进胡须里,消失不见,趴在榻上,三个响头叩得“砰砰”响,宇文治赶紧搀着高颖手,“泰山大人,你这是何意啊?”
高颖拉着宇文治袖子,泣道:“皇上,您看,臣须发皆白,已是黄土埋脖子的人,半边身子都躺到棺材板上了,争名夺利的心思早就淡了。官做到臣这个位置,已是极致,自古,这个位份上的臣子哪个能够安寝终老,臣能够死在自个家床上,已是皇上赏臣天大的恩典。臣,知足,臣一大家子都知足。”说着,又在榻上叩三个响头。
宇文治赶紧将手掌垫到高颖头下,也是心酸,眼睛湿润,叹息道:“高大人是多心啦。朕自幼冲登基,得大人襄助。在朕亲政之前,朝中大事俱是大人操持,亲政之后,大人也是鼎力相助,没有大人,朕走不到今天。”
“那是做臣子的本分。臣仗着这些年微末功劳,请求皇上一件事,就算是臣的临终托付。”
“高大人,你是多想了,太医说你需要静养。你说,朕做得到的都答应你。”
“臣的儿子有着一份家业,都能过活,臣不用操心。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凤栖,宫里的女人没有家势撑着,又没有儿女靠着,可倚仗的只有皇上的恩宠,臣不求皇上永保她后位,臣只恳求皇上能够善待凤栖。”
宇文治沉吟一下,微笑道:“高大人,凤栖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朕一定会善待于她,你放心养病。”
高颖心里一松,四肢酸软,强提着的一口气泄了,想强撑着叩三个头,刚叩了两个,再也撑不住,身子歪在一边,手足冰凉,鼻息微弱,竟是晕过去了。
宇文治忙招呼席羽络进来瞧瞧,席羽络一搭脉,掏出一个囊袋,里面一排从粗到细的银针,席羽络凝神静气,运针如飞,一会儿,取下银针,探探高颖鼻息,方舒一口长气,“气血上涌,痰症,乃是中风。”
席羽络叹口气,提袖捉笔又写了新方子。
走出高府的大门,宇文治深深地、长长地嘘口气,抬头看天,冬天的天空特别高远,透明的一抹蓝,飘着几朵白云,空气甘洌,呼吸一口,冲淡心中的郁结和块垒。
“高大人怎么样?”宇文治淡淡道。
“不好,但主要还是心病。”席羽络也是淡淡的,看向远处,站在这里,能够看见皇宫高处挑起的飞檐。
一道恩旨,皇上将长公主宇文沫指给大司空张弛之孙张筗.冷落许多年的张府门口又热闹起来,车马喧闹,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祝贺,张筗带着笑支应来往的官员,一天下来,脸都僵了,比当一天差还累。天一擦黑,张筗就吩咐大门紧闭,任何人叫门都不开。
一天,张筗才有空到书房见见祖父。现在张弛腿不灵便,基本足不出户,虽然皇上让张弛管着两部,但是实际上都是张筗在打理,得空就向祖父汇报,在一些不明白的地方还需要祖父点拨点拨。
张筗给祖父倒一杯热茶,张弛也不喝,双手捧着杯子,捂着手,笑道:“说白了,朝廷这些事情也没什么难的,总结为大事大约,小事小心。”
张筗也不接话,手里也捧着杯热茶,垂着眼睫,在寻摸祖父话里的深意。英挺的眉目,在晕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温顺。张弛心里生出些歉意和温情,那个女子也有十几年没有见了,应该也老了,以前是影子,现在还是影子。
张弛慈祥地笑笑,“大事,一般都有先例,朝廷也有相关的章程,大约着照做就行;反而是小事不好办,一般无例可循,也许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能大有深意,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时,就要小心应对。最难的反而是小事。”
张筗灿然一笑,蔚然生华,“祖父说得极是。”
“我们张家本是皇亲,你祖母和太皇太后是亲姊妹,这你是知晓的。一直以来,我们张家行事从不以皇亲自诩,朝中也极少人知晓这层关系。现在,皇上将长公主指给你,早不指,晚不指,为何偏偏现在指?我想你是明白的。全朝的同僚、天下的百官都在看着我们张家,树欲静而风不止,水满则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