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是那场漫天冬雪。
初音那时尚且年幼,犹如六岁的人类模样,父母健在。那时候,汕图城还不是今天这般繁荣模样。
上一代帝后皆是十分严厉苛刻之人,将所有的厚望都寄予到独生女初音身上,生于帝王家,她注定不能像同龄女孩儿那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也因此初音的童年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快乐时光。
她讨厌汕图城的阳光,因为阳光,她便只能日复一日地在院子里随女官学习王族礼仪,骑射乐理。只有不断的进步,才不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无数次,她总是妄想,自己手中的箭,能将太阳射下来,这样就不用总是在烈日下不停的练习礼仪,练习写字。
妄想终究是妄想。
终有一日,因为她没有完整地背下一首冗长复杂的诗,惹得父亲大发雷霆,狠狠地一巴掌,将她打翻外地。
唇畔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头脑,突然,她萌生了一个诡异念头,一个自以为十分完美的念头——离家出走。
一个单纯年幼的孩子,无论被训诫地多么懂事成熟,依然不懂外界的生存法则。她悄悄的离开汕图城,驾船驶入琼海。
即使曾看了无数关于行船一类的书籍,可真当自己的亲自上阵的时候,才发现现实与书本的差距。
在琼海上随波逐流飘了二十多日,随着船上的食物越来越匮乏,初音的心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底,有些慌了。
终于在这一天,茫茫大海上出现了陆地的边缘。
初音顿时悲喜交集,忙将船驶向久违的堤岸。
一上岸,初音才觉得一股子寒气铺天盖地而来。
冷。冷得她忍不住直哆嗦。
目及之处,全是冰冷的纯白色。
这时突然一抹白色当头盖下,毛茸茸的很暖和,初音吓了一跳,忙将遮住自己视线的部分挑起来,露出一个小脑袋,胆怯地偷窥着外界。
眼前一张突如其来的俊朗笑颜又吓了她一跳,她忙不迭的后退几步,一个踉跄绊了下去,幸亏眼前这人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否则必定会摔疼。
“小妹妹,哥哥的脸有这么恐怖吗?”眼前这个少年戏谑地笑道,细长的眉眼弯成了月牙,不过少年模样,便生得一副好皮囊,初音一时看呆了去,忘了回答。
“你一个人?父母呢?”少年继续问道。
初音木讷的摇摇头。
少年见状轻皱下眉头,许是在猜测初音是否是被抛弃的孩子。沉吟半晌,才笑逐颜开道:“那今天起,你便跟着我吧,我叫君安,谦谦君子的君,随遇而安的安。”
君安……
若让初音说起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情,那便只有一件——她遇到君安的那一天。尤记得他说完这句话后,天空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他的眉梢,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尽管第二天因此而昏昏沉沉重病几天。
初音那时候从未见过真正的雪,那一天,她觉得原来雪花可以如此美轮美奂。即使书上描写的诗句词语多不胜数,可是在那一刻,她却无法从书中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形容词来形容当时的美妙。
……
昏昏沉沉睡了几日,初音的伤寒才好转一些。
先前她跟着君安来到一处院落,后来的事情就模糊不清了,只是记得每次君安送饭来的时候都提醒她不要随便出这个院子。
这里没有夜晚,只有漫无止尽日复一日的白昼。但是这一天,已经过了酉时,君安还没有过来。
初音扶着门框翘首以盼,又饿又急,她担心君安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毕竟君安从来不曾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她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早已将君安的嘱咐抛诸脑后。
这处院落本是一处后院,房间隔着院子里的空地正对的一道门连接的是门外的小巷,右边的墙上另一道小门则是通往另一处院落。初音朝着右边的小门走出了院子,刚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厚的脂粉味道,目及之处是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纱幔翻飞之中处处欢声笑语,初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富丽堂皇如同宫殿一般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木讷地抬步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四处都是男男女女嬉笑怒骂的声音,没有人会留意这个孩子。突然一道轻笑传入耳中,初音一怔,急忙往发声处跑去。
几步之遥的厢房,初音不假思索便直接将门推开,只见君安与一名女子赤条条地纠缠在□□,初音倏地一惊,脑中仿佛一道惊雷闪过,嗡嗡作响。
那时的她并不懂男女之事,看着眼前这两人皆是赤身□□顿时傻眼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音音……”君安暗哑的声音传来,透着惊恐不安,一脸尴尬地看着突如其来闯入房间的不速之客,脸上乍青乍白。
身下的女子更是惊讶,怔了一下猛地拉起被子遮住身体尖叫一声:“啊——”刺耳的声音瞬间覆盖整座伶人馆,君安立马起身随意地将身上的衣服拢上,一个箭步跨过来抱起初音便冲了出去。
等到有人来时,君安已经将初音带到了城外的山上。
连绵无尽的雪,纯白的像是要掩盖一切腐朽下隐藏的罪恶。
君安衣衫凌乱,样子十分狼狈,待寻到一处平地坐下休憩时,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初音还没有从刚才的混乱里回过神来,见君安笑得莫名其妙,才疑惑地问道:“你们……”刚说出两个字便无法再继续下去,脑海中回荡着刚才的画面,顿觉一阵脸红。虽然她那时尚且年幼,但羞耻心,还是有的。
“明日你便知道了。”君安没有回答他,而是直直地看着天空,神色十分忧郁。
君安采了些野果给初音裹腹,吃饱以后,初音便不知不觉靠在君安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初音被刺眼的阳光晃醒,睁开眼一看,天空竟是两轮太阳,身边没人。她猛地一惊,忙起身巡视四周,这时才听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初音又惊又喜,忙回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只见一只雪白的狐狸卧在地上,正好挨在她躺下的地方。而刚才,她头枕的地方,恰好是狐狸的身体上。
“你…你…你……”初音瞠目结舌地看着君安,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没错。我的真身是一只三尾雪狐。只因当初犯了天规,被天火烧掉两条尾巴,所以现在每月日月同辉时便会露出真身。”君安淡淡地解释道,然后转头直直地看向她,又接着道:“昨天你看到我那样,是因为我需同人类女子交合才能避免今日火焚之痛。”
初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看到君安这样子,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疼痛。
直到许多年以后,君安成了她的君后时,某一日翻云覆雨之后,初音躺在□□突然想起这件事情,不由地质问起君安为什么当初要骗她。
君安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个不停,直到初音面露愠色,他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语气宠溺地说道:“我的音音,你那个时候还是单纯的小龙女,我怎么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呢……”
君安没有再回到当初的院子,而是带着初音一路辗转到了另一个小镇,买下一间农家院,便住了下来。
君安没有告诉她不回去的理由,她也不多问。
她觉得君安是个待自己很好的人,甚至比父母对自己还好,所以,她无条件的相信着他,依赖着他。
君安来到这个小镇后,便开起了医馆。君安时常为镇上的居民开设义诊,自然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比起以前王宫的丰衣足食,初音倒并不觉得现在这种日子苦,反倒觉得现在这种日子很是安宁。她常常盼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待自己长大后,便嫁给君安。
“音音,明天我要上山采药,须得出去几日才归,我已经告诉隔壁的大婶了,你这几天便住在他们那里。”君安一边收拾着采集草药的工具,一边对一旁的初音说道。
初音怔怔地看着他,心中闷闷不乐,“我想跟你一起去”这句话在心里翻了几个骨碌最终也没能说出口,沉默许久后,她才不情愿地嘟哝一句:“知道了。”
君安见状,侧头看向初音,伸手揉揉她的头才浅笑道:“路途艰险,我怕你吃不消。”
初音也不在多话,只叮嘱君安一路小心。其实她心里也是清楚,每月君安露出真身时都要借口出门采药,避免引起周遭居民的恐慌。
这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别,竟是如此匆忙,又是如此漫长……
君安前脚一走,门外便出现了两个小卒。
见到初音以后“嘭”的一声跪在地上,齐声道:“公主万安,请随下属速速回宫。”
初音心里一沉,明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料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母亲和父亲可还安好?”初音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肃色问道。那模样,俨然一副女王的威仪。
两个小卒闻言皆是一怔,一脸难色。良久,才低声回道:“陛下和君后……已经过世了……”
初音闻言顿时悲痛欲绝,娇小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犹如一张白纸。她颓然地靠在门边,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个词,过世了……
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