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乘舟前行,去往夏口,一路无话。待得到了夏口,从江上一路行去,见那长江、汉水中分三镇,龟蛇两山,遥相对峙,蛇山之上,更有黄鹤楼耸立其中。神鹰王看得心潮澎湃,长啸起来,两只巨鹰也似知道主人心意,随之在长空翻飞转圈。
黎寥落眼中也流露出无限向往,阴僧拉她手道:“这次我们沿这长江直下,一路过去,去往蜀中。我听人说过了鄂中的南津关去到奉节的白帝城,三峡七百里重岩叠嶂,才算是真正的雄奇秀逸,这一路景色,我俩必不虚此行。”
黎寥落听他言语,也舒颜而笑,忽而瞥见神鹰王恨恨神色,又抽回手来,道:“那潇湘使呢,她是什么任务?”
“哦,对了,”阴僧淡淡看向月女,道,“你偕同御剑在此地守候,趁机查查千里弦,负阴、抱阳两位长老还在这中养伤,你们要好好照顾他们。”
月女听后,默然应了,捡了几个石子,又打起水漂来。
为防被人跟踪,五人待至天黑方才上岸。由黎寥落带路,五人越过层层街道,穿过迷乱灯火,来到一处幽深巷子处。这巷子里只一户人家后门,月女正觉讶异,黎寥落却径直走到这门铁环前,敲了五下,里面有人道:“狂歌君勿笑。”
“知音世所稀。”黎寥落答道。
门立马洞开,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老者,看见阴僧,忙道:“参见教主。”
“穆老不必多礼,为我们准备房间休息吧。”阴僧命道。
“是。”那穆老也不多话,灯笼往前一指,众人随他而行。月女悄问黎寥落:“为何分坛竟是这里的后门?”黎寥落低声道:“这里是当地知州小妾的庭院,一般人不会怀疑这里。”月女疑道:“那这小妾?”“自是我们的人,”黎寥落想了想,犹豫道:“好妹子,明日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对你说,我就现在讲了。这次派你留守夏口,我觉得阴僧不是委你重任,而是不放心你了。他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还有一句,‘不用则废’,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千万小心。那千里弦,想必你也知道,狡猾至极,不找也罢。”月女朝与穆老闲话家常的阴僧看去,不禁心头一凉。
阴僧一行走了五日,月女日日被困在这庭院之中,亦觉无聊起来。御剑并不多话,每日均是练剑,穆老也只是见面就笑笑,客气中带着陌生。东首一间房内据说住着负阴、抱阳,却日日门窗紧闭。至于那小妾,也从没有到这后院来过,问穆老,只道是前后院已经完全隔开,避免旁人知道这中情形。更奇怪的是除了他们和下人,她没在这里看到过一个魔教教众。
既然无聊,她不禁就想去查查千里弦的下落。这日一早,换上简单衣衫,准备出门,然而眼前一闪,却看御剑拦在身前:“潇湘使去往何方?”
“我奉教主之命,要去追查千里弦,怎么,你要拦我吗?”月女此话一说出口,微觉后悔,怎么对方一问,自己竟然全盘托出,好似竟要听这人言语似的。御剑听她言语,慢慢让开。
去往何方呢?她这一出门,才感到人海茫茫,想在偌大夏口城里查一个千里弦,真比大海捞针,但刚才已然夸下海口,若是不能找到千里弦,再回去岂不遭人笑话。她打定主意,决心要找到千里弦,幸好带足银两,不至窘迫无奈。
这样想着,去往大街上要了一碗馄饨,加足了辣,用完餐点,未走几步,忽听身后一人笑道:“月姑娘!”
她听那唤声熟悉,微感诧异,撇头来看,竟是何穷!
月女微微呆住,何穷拱手道:“真不料竟在此地遇见月姑娘。”
“你……”月女想那日与诸多豪杰动手,这何穷自然也在其中,莫非他已认出了自己?“在下崆峒何穷,月姑娘想必忘了,前年在藏边我们几个江湖汉子为血指头陀所困,恰逢你和玉公子出现,搭救我们诸多豪杰。如此恩情,我可是至死也忘不了的。”
“哪里哪里,”略变嗓音,月女心中一定,想到自己今日穿着不同在小清潭,更已解开面纱,又有玉无缘手下的身份作掩饰,故而没被何穷认出,摇头道,“那次也是凑巧,若非我们有要事经过藏边,绝不可能邂逅各位,也未必能帮上忙。”
“啊哟,月姑娘这是哪里话,江湖就是一碗酒,碰到哪里干到哪里,不都是凑巧吗?”何穷憨笑道,“哦,对了,月姑娘既然来到夏口,不知玉公子他……”
“哦,”月女赶忙道,“我这次未随公子同行。”“啊……”何穷语气里,明显带些失望,月女问道:“怎么了?”
“月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次在小清潭本困住黎寥落,却被后来魔教妖人重创,折了不少好汉。现下有人知会我们,道是魔教在夏口设有分坛,我们好不容易集齐好汉,正不知找谁来带领我们攻破那分坛。若是玉公子在此,想必举手之间,就能除去魔教妖孽,唉……”
月女看何穷神色,心中几分愧疚,却问道:“不知查出分坛位置了吗?”“据情报说是查出了。今晚或是明日,就要动手,不知月姑娘可否同行?”
月女一惊,心思飞转,忙摆手道:“公子这次有更重要的事嘱咐我,我须得先办此事。”“不知是何事如此紧急?”何穷怪道。“说是查出了阴僧的行踪,我得先追下去才行。”
何穷疑道:“可是几日前在小清潭,我们都看见了阴僧,莫非那贼子走得恁快,竟已不在此地?”月女一想,忙道:“有人传闻,他这几日已北上,我也是急着赶去追他下落,怕落了他的行踪。”
“不错,”何穷慨然道,“阴僧一日留在世上,就始终是一重祸害,既然月姑娘有此等要事,自当先行。若碰上他,我等亦当舍身,取那贼子性命。”
月女道:“不能帮上各位好汉,实在惭愧,小女子先走一步,其后自会禀告公子,让他前来。”“那就太好了,”何穷喜道,“若姑娘能见着公子,不知可否转告,虽然公子在江南碰了个钉子,但是在我何穷心中,却把他当作一等一的好汉。什么羽仙人和七星道人,纵使武功再高,不为天下苍生造福,我通通都瞧不起!”月女听他言语,心中五味杂陈,只点了头告辞,却回头暗暗追踪何穷而去。
想到自己如今怪异身份,月女倒真是迷惘。若说是魔教潇湘使,正道中人除姝姬和牧童外大概还无一人知道她身份,若说是当年月女,倒是有不少人还识得这张脸,而现在月女这张脸又不是自身面容。如此想来,实在荒谬。
何穷转了几圈,来到城郊一个山庄前,庄门外随从将他迎进。月女远远看去,见那山庄匾上写着“玉梅山庄”,忽然想起来了。
她随玉无缘两年前路过夏口来过玉梅山庄,只不过是夜里来此,离去时听玉无缘说过此庄名取自唐诗中“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故而印象深刻。
那次虽是两年前,但她可以看出,庄内那掌事女子和玉无缘的关系非同一般。那几日早晨,她都能闻到玉无缘身上的女人香气,虽然不问,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气得暗暗把两眼都哭肿了。可是现在,一想到身子被玉无缘占过,她就会恨得浑身发抖。
为什么何穷会进这座府第?莫非这就是结盟之地?他们真知道魔教分坛所在?诸多疑问萦绕脑中,月女不再多想,一展轻功跃进这间山庄内。
她在房顶上疾走,一边听下面动静,来到一间大屋房顶。她忽地听得下面院落里面有人喝道:“什么人?”
方自惊异,想以自己如今轻功,怎会被人听到,却听何穷笑道:“张兄,怎么几日不见,忘了我吗?”
月女双手勾住房瓦,把头微微探出,只见下方对面来的是何穷,而背对着自己的,却是张元默和那掌事女子!
“哦,是何兄,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张元默脸上不悦,“何兄刚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可把老弟吓了一跳啊。”
何穷歉道:“你看我这鲁莽汉子,竟然不知张兄在……”面皮一老,又说不下去。千里弦行了一礼,婉言道:“何大哥千万别见外,我是张公子的侍女翠红,刚才只是随便聊天,您别误会。”
何穷一听,呵呵一笑,抱拳道:“既然两位聊天,我也就不打扰了。”“且慢,”张元默换上恭敬神色,笑道,“何兄这么急赶来,不知有何贵干?”“哦,我听说这两日就要动手,赶来准备,”何穷忽又想到了什么,道,“我在路上碰到月女了!”
“月女?”张元默皱眉道,“玉无缘的手下月女?”何穷笑道:“不错!”张元默和女子暗暗对上一眼,似是明了什么,何穷张口又道:“可惜,月女为追踪阴僧要往北上,但对我说会通知玉公子前来。”
“哦?”女子一听,脸色阴晴不定,重复道,“北上?通知玉无缘前来?”眼神一变,复作冷笑,张元默赶忙拱手道:“何大哥这消息极好,请先去大堂稍候,大家待会再一起商量这讨贼大事。”何穷微感错愕,但是一拱手,也离去了。
待得何穷走远,女子一瞪张元默,道:“这等地方也让人闯进来,万一武林人士看到,如何是好?”张元默不耐道:“阿弦,那姓何的头脑简单,谁知道他如何闯来?若是有人再闯来,我杀了便是!”“杀?”女子咯咯一笑,“坏了主上的好事,谁来补偿?我看你是空长了一身臭皮囊!”
“你……千里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玉无缘是什么关系,我为了你一忍再忍,否则我会为他做事?”张元默一把抓过女子右手臂,盯着她怒哼道。月女听说此女便是千里弦,倒是一惊,哪知千里弦左手一张,就反给了他一巴掌,撇眼道:“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他给你功夫名声,你今日能在这玉梅山庄里大宴宾客?你不过是只狗罢了,竟敢跟我这样说话?”
张元默两眼瞪圆,终是扔开她右手,恶道:“好,我是狗,那你是什么,不过是他玩弄的母狗罢了!”千里弦不怒反笑:“不错,我就是他睡过的母狗,你有本事也和他睡啊,哦,我倒忘了,你是个公的,只能靠我这样的女人赏你吃穿!”“你……”张元默气得说不出话,月女听两人对骂口不择言,更想到玉无缘就是他们口中的主上,心中难受至极。只感觉那股纯阳真气在心口运转不畅,想到阴僧说这功不适自己,迟早会出事,惟有极力平复心中妄念,慢慢喘过气来。
“好啦,”半晌,千里弦见张元默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又柔声劝道,“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般言语。你也知道,我这弱质女流,总是见识太短,脾气一上来就拦不住的嘛。”拉起张元默,又将头倚在他肩上,嗔道:“你又何必与我计较这些,等我们办成大事,拿到好处,咱们就远走高飞,岂不好吗?”
“要走,为什么现在不走?”张元默终于开口道,抱起千里弦,道,“我们现在走,不也是一样?难道我们非要他的钱不可?”千里弦愁眉长锁,道:“你不知道我们一上这条船,就再也下不了吗?以他的个性,若是有人敢背叛他,他一定会三倍还人,而以我的身份,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武林人的追杀。那日我们求他庇护,就该想到今日下场。”
“阿弦……”张元默凄然道,“我们为什么……命就这么苦?”千里弦摇头道:“有得必有失,我们失掉自由,你才有江湖的地位,我也才有了得人庇护的安然,如玉无缘,还不是宁可牺牲月女这样的下属,才能成为江湖至尊。再如刚才那个笨蛋,如果不是什么都没失去,怎么会什么都没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