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众人皆是一愣,看懂的人不由暗抹眼泪,看不懂的人惊诧莫名,纵是玉无缘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手上稍松,那个年长船夫怒道:“姑娘,这公子一心一意对你,你又岂可贪生怕死?”
方文初戚然喊道:“不!你骗不了我,小湘,你的话语可以骗人,但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娘说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若你一走,我的心也没有了,如何活下去?”
月女唇边一笑,浑身无力,一下瘫倒,幽幽道:“梦郎,你好狠心,真舍得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吗?你若死了,我也不活!”转对玉无缘粲然一笑,笑得玉无缘面上一红,窘道:“你笑什么?”
“我笑终也有你掌控不了的局,若你杀他,我就自杀随他而去,反正我就是死,也不会求你半分!”月女斩钉截铁,玉无缘听得一愣,身后舟上姝姬牧童突然一起跪下:“求公子放过月女!”
玉无缘喟然一叹,苦笑道:“罢了,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吧!”言毕放开方文初,拍了方文初肩膀三下,道:“滚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好好享受沧海余生吧!”忽地身形一遁,已然回到自己船上,看月女和方文初抱在一起,他重哼一声,牧童和姝姬对觑一眼,连忙摆起舟子,倏忽而去。
方文初对月女笑道:“我终是没有把你失掉啊。”眼前忽地一黑,已然昏厥过去。
“你怎么了?”月女的呼唤如一丝光明,慢慢将他引出黑暗,方文初睁开眼:“我浑身好冷,你快把我抱紧。”
月女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开这样的玩笑?”见方文初表情不似作伪,一摸他身体,果然凉冰冰似是体温遁去,惊讶出声,方文初喃喃道:“小月,我先睡一阵,你自己看看风景。”
四个船夫正自奇怪,年长船夫歉道:“姑娘,刚才在下不知你的难处,多有得罪,实在抱歉。”月女苦笑一声:“大叔,不碍的,刚才为形势所逼,我的言语也大违本心。”“刚才若非姑娘救我们,那妖人武功如斯厉害,只怕真会杀了我们也不一定。”另一个船夫接口道。
“小湘想请教各位大叔,你们记不记得,刚才那人还对方公子做了什么?”月女急问道,年长船夫心思一动:“他拍了公子三下。”
这一声提醒入耳,月女如遭雷殛,蓦地明了,失声叫道:“三寒散命掌么?”
“那是什么?”年长船夫奇道。
“三寒散命掌是十多年前长白山无羁道人所创,拍人三掌,即将冰寒罡气分三次注入。先打入外表皮肤,再摧入周身血液,最后化入五脏肺腑,这样所中罡气之人在罡气的折磨下,活不过五天。女真族处天寒地冻之中,无羁道人练成此功自有赖于恶劣气候,可是玉无缘怎么会……莫非又是吸功大法?”
年长船夫惑道:“姑娘,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难道那妖人给方公子注入了寒气?”
“不错,寒气……”月女眼前忽然一亮,道:“这个法子,或可一试,船家,你且寻个偏僻处所,让我给方公子疗伤。”
道一声好,年长船夫一撑起长篙,才发现自己双腿抖动得厉害,四个船夫一齐出力,把舟子撑到岸边,然后留在岸上为月女和方文初把风。
月女把方文初扶到船中舱内,想起第一次两人相遇,也是在舟楫之上,不禁芳心微动,进而又自责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尽想这些东西?”
她与方文初相向而坐,托起对方双掌与自己双掌对上,她自知内中阳刚之气太盛,而方文初反中寒毒,若是能两相中和,或有奇迹。当即凝神入定,将内力向方文初注去,同时传音将当日流觞大师的口诀一一道来,方文初虽在梦幻之中,听得此言,也依样将那传到体内的内功走遍全身。一炷香内,汗水不住滴下,竟清醒了不少,问道:“小湘,怎么我会在这里?”
“先别问那么多,专心将我这些功力化归为一,不要分神。”月女见他醒转,心下一喜,而她内力送出,居然全身一阵轻松,不由神色一振。
又过一炷香时间,方文初只觉体内一股内力游走,伤痛皆去,全身上下似有余力,说不出的舒服。可是再过片刻,发现度过来的内力似万蚁噬心,连忙喊道:“小湘,不要再输功了,我受不了啦!”
月女闻听他言,连忙收功,感觉传功过后,自己五内正是虚弱无力,连忙打坐调息,待得半晌,终于睁眼道:“这下好了!”
“是么?”方文初见月女亦是神清气爽模样,展眉笑道,“我方才如坠冰窖,就要沉沉睡去,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你中了玉无缘的‘三寒散命掌’,幸而我体内这玉禅功本自阳刚,两者相克,故而可以解去你的寒毒。而我将这至阳神功送出,自然也就不再那么痛苦啦。”
“原来如此,就是说,我的寒毒被解,你的痼疾也痊愈了?”
月女摇摇头:“这顽症不会完全解除,但想必可以拖延我的死期,多此一劫,我也增了一丝求生一念。青城山借剑结缘大会将至,想必也有不少高手亲至,即便不能找到高手相救,或能碰上什么神医,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你能这么想,我再高兴没有了!”方文初欣喜异常,不禁发出一声清啸,这时他内力小成,一啸之下,外面船夫不禁捂住双耳,心里惊道:“明明没有看到外人进去,莫非出事了?”夺入船舱,见方文初神威如斯,不由面面相觑,哑然失笑。
轻舟继续往前走,两人心中怀上希望,风景自又不同。一路上方文初均是不住赞郦道元和李白道:“这两人倒真是写景高手,所写之景,十有八九还是真切可感啊。”
月女欣喜,却也不多言语,只是靠他怀中,心中一片感慨,化为霁颜之笑,时或嫣然莞尔,时或玉容花颤,也把方文初看得呆了。
“小湘,我想问你件事。”方文初忽认真对月女道,月女点头:“你说。”
“适才那人是不是江湖人称弄玉公子的玉无缘?”月女不防方文初忽然这样问,心头一沉,点头道:“不错,我曾是他的侍女。”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方文初开心笑道,月女以为他还要问下去,谁知却似是戛然而止,不由奇道:“你知道这个干嘛?”方文初一本正经道:“他知道你原来叫小月,我却不知道,我以为他比我对你知道更多,没想到原因不过如此。”
月女道:“可我和他……也确有一段故事……”她心头一痛,不知是否应当启齿,方文初一挥手,断然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人生得意之时,惟在当下,若是在世之人不停追究过去,如何能往将来走下去?小湘,你此刻是小湘,就是只属于我的小湘,我不要你回到过去,好吗?”
月女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握紧他手笑道:“想不到你会这样说,文初,谢谢你,任由过去的东西过去,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话了。”又想到:“我所剩时日未必还长,告诉他真相,只能让他更加伤心,又是何必?”想来心下稍安,向方文初怀中靠去,感觉那里温暖坚强,似乎这人才是她一直要找的肩膀。
两人如此谈笑风生,十几日时光不觉度过,转到重庆,走嘉陵江,向成都而去。一路上月女教了方文初些许轻功暗器之法,但方文初从小不喜学武,虽月女耐心如此,最后也只是略学一二。到得成都,年长船夫笑道:“这一路和两位神仙眷侣过了如此精彩的旅途,实在平生少有,从此上岸,往西北方前去便可到得青城山下。两位且信老汉我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老汉一生什么都看过,惟独这句话深信不疑,两位是有缘人,必能喜结连理,儿孙满堂。”
两人谢过船夫,方文初取出一袋银两递给他道:“承您老吉言,我和小湘必能逢凶化吉,这是余下银两,请您一并收了。”船夫惊道:“这远远多过我四人所应得,公子岂可……”“因为我们的缘由,你们这一路涉险,已是羞愧难当,如若您老再不收下,我俩就更不好意思了。”月女也再三劝说,船夫这才收了,忽又想起一事,笑道:“这里银两足够我等在这里多盘桓两月,公子故乡在苏州,顺水而下想来容易。既然公子姑娘是有缘之人,我四人不妨在这天府之国多待两月,若两月内两位回来,我们一起同游,不就可以一同欣赏那顺水风景?”
方文初见他神情坚定,不好多劝,于是道:“如此我俩告辞了。”两人别过船夫,往青城山行去。月女想到一路上必有不少武林中人,况自己已暴露潇湘使身分,自是不可堂而皇之招摇过市。忙找一家客栈换了衣衫,戴上斗笠,方文初拍手笑道:“如此一来,安能辨你是雌雄?”月女瞪他一眼,也不禁逗趣道:“终归是要谨慎行事,最好是不辨雌雄,不然让人看到我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你可就要小心了。”方文初故作一本正经道:“夫人这句话那可是言之有理,以你之容,恰若万紫千红中绿叶一点。众人看够群花,总要换点新鲜景象,这时一见夫人你与众不同,采撷之心顿起,相公我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保护你啊。”
月女一听,轻拧一把方文初手臂,没好气道:“你还真敢讽刺我啊。”“不敢不敢,小生不敢。”方文初眉目含笑,任月女轻捶笑骂,只不还手,终出客栈。月女斜眼一瞥,忽见一个熟悉身影转过,人头攒动,那人又消失在集市中。
她正欲细想那人是谁,方文初却一牵她手,急道:“你看那边!”月女望去,见是一个青城道士被四人围攻,街中摆摊之人纷纷躲开。细看那道士却是顾三平,这围攻四人三男一女,武功竟也配合得颇见奇特。顾三平初始凭青城剑法占得上风,哪知十几招后竟毫无优势,反是处处受限,渐处劣势。
方文初偷对月女道:“这四人什么来头,四个打一个,真不要脸。”月女犹疑道:“我猜该是崂山四怪,可这四人怎么跑到西南来了?不过这道士形势不妙,我可不愿看这四人得胜。”说罢便欲出手,却见一道青影越过人群,一剑逼退四人,叱道:“崂山四怪,你们四个打一个,羞也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