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当日,京都里热闹异常。
扶苏步上轿子,向门口送行的楼秧挥手别过,轻轻地落下了轿帘。一瞬间隔断的景致,只留下微微暗淡而狭小的空间。
渐渐地,周围嚣闹的声音淡去,扶苏隐约感到是入了宫门,然后依旧是抬着轿子一路行去。
入宫门后不是便要落轿的吗?扶苏有些诧异,但也懒得多理会,只觉得既来之则安之,也便随着去了。
待轿子停下时,她已有几分的昏昏欲睡。帘子掀开,只听到有太监的声音道了声:“楼小姐到。”
扶苏自轿内走出。对面是别致的楼阁亭台,楼上有着衣着各异的美丽女子,此时正一个个凝着眸看她。
这种神色,各自都带了几分揣摩,有几个似乎也是诧异。
扶苏的嘴角微微一扬,她已经留意到周围只落了她的一顶轿子,只是没想到,才是选秀的第一天,自己就被算计了。
“扶苏见过娘娘。”扶苏泰然一笑,只当未觉自己的失仪。
“素闻楼家有女,倾国倾城,今日一看,果然堪比仙姿。”丽妃在众人簇拥下凝眸端详,眉目间俨然几分轻蔑,“只可惜,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更何况,宫中擅自举轿,未免太不懂规矩。”
“才刚入的宫,规矩还未修习,自然是不大懂的。”扶苏嫣然一笑,几分的不经意,“那日丞相大人来府中,想是事情过多所以忘记嘱咐了,相信娘娘不会因为初犯而追究扶苏的罪吧?”
既然搬出了丞相的名号,丽妃再有怒也发作不得了。
今日本来就只是想要给她一个警告,不料反而自己丢了面子。她看了眼扶苏,面色深沉。
这个女子过分的美,是连身为女人的她也不由会心中为之一动的美。她立在那里,虽然是在下方仰头看她,但她却仿佛觉得,那双眼是在万丈之上的天际低首俯视着她。再恭谦的姿态,都无法让人觉得她是身在别人之下……
她不知道皇上见了这个女子,又会是如何的感觉。
这个女人,是绝对留不得的。
丽妃抬眼瞥过扶苏,淡声道:“刚入宫廷,不懂规矩也是常有的事。好了,楼秀女,你且到一边听听,有些事,我需要同你们说明。”她说着,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看向扶苏,“众所周知,今日是皇上选民间秀女入宫的日子,但凡事总是循序渐进,若有人想要一步登天,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今日我说这些话,也是需要人人都收着点心思。”
看来,是想限制她同皇上的见面啊……扶苏心里琢磨着。
“今日我且将你们分到七绣纺,日后如何,都要看你们的造化了。只是,我需要说上一句……”丽妃言语间意有所指,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宫中不比民间,若有的人想削尖了脑袋往上钻,恐怕……”她话也不说完,轻轻地一声吐息,转身便走了。
想削尖了脑袋往上钻,不就是说的她吗?扶苏不觉好笑。
这个丽妃,倒似是将她看得很透一般了。微微抬头,落入眼中的是一座座连绵深重的宫墙,显得几分的庄严沉厚。
暗暗的,不禁又撇了撇嘴。
她又何尝想要来这里,谁知道离落安排的这个破身份竟然苦了她了。
入宫?她压根想都没想过!
扶苏随着队伍走,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周围的景致。前面的队伍忽然一停,扶苏险些直接撞了上去。略有抱怨地蹙了蹙眉,隐约间她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
那不是萧子言吗?那么他旁边的那个是……
远远地看着,扶苏嘴角微微一扬,同其他秀女一般恭敬地低下了头。
无预兆地碰面,她还是宁可不要被留意比较好。
一声惊呼,一个秀女抬眸偷看,却是被一个侍卫察觉当场压倒在地。哭喊声一时盛起。
这个秀女面容秀丽,姿态动人,这时顿时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扶苏看到不少女子为了博得皇上的一顾,纷纷出来帮她求情,一时间场面煞是好看。
心里微微地摇了摇头。女人啊……可有必要这样的可怜。她即使是想要得到帝王垂青,也不会这样地去让自己显得卑微的呀……更何况,她们这种做法确实太傻了。
“来人,全部压下去。”淡淡的一声,萧子言清俊的声音此时别样的绝情。
真没想到,白言那家伙居然还会有这种傲睨天下的时候啊……
扶苏心下感慨着,低着首,等着一行人从自己面前走过。
一身皇衣,那个男子给她的第一感觉,是有几分浓烈的霸气。后面突然有一阵淡淡的芬芳,扶苏低首的姿态间忽然有一时的微愣。飘到她脚下的是那块巾帕,轻轻柔柔地飘下。
人走尽时,扶苏才俯身捡起,看向人已走远的方向不免微微出神。那日在府邸故意落在他脚边的丝帕,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以这种方式还了自己。
她没留意到的是那个人微微回眸一看的视线,极淡。
“子言笑什么?”南宫卿信手把玩着指间的叶瓣,瞥了眼萧子言微扬的嘴角。
萧子言摇头道:“见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罢了。”
“哦?”南宫卿有几分好奇,“方才的秀女中有谁是可以让萧丞相为之一笑的?莫非是倾国的佳人?”
“是不是倾国我倒是不知,微臣只是觉得,她的绣工不错。”
“绣工?”南宫卿向前走着,也不多追究,“女人只可玩弄不可认真,这是子言你自己告诉朕的,可别反而自己落了套。”
萧子言轻轻一讽:“陛下说笑了,以子言的性子,可没办法落太多的心思在女人身上,太麻烦。”
南宫卿的步子微微一顿,忽然停了下来:“没法放太多的心思在女人身上吗?”他看着萧子言,深邃的眸里隐约有几分戾气,“别忘了自己的话。不然,你既然已经推辞了公主对你的青睐,若是哪日待上哪个女子好,后果,应当自己清楚得很?”
“微臣一直谨记。”萧子言躬身应着,直到南宫卿渐渐行远,才直起了身子。
他淡漠的神色轻轻扫过,嘴角讥诮地一扬。
南宫卿真只是因为自己的妹妹对他心有爱慕才会百般想招为驸马的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个借口……
萧子言轻轻一哂。或许这一切,怪只怪自己握有太多大权,功高震主,难免遭到猜忌。
南宫卿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将他牢牢拴在身边罢了。
可是——他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卖命。
即使不在乎权势,他自己的命也永远只属于他自己。他不奸,只不过,也不忠罢了。或许一个人最愚蠢的,就是以为可以用一个女人去绑住一个男人吧?南宫卿并不蠢,只不过,他的确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萧子言微微出神,转身往回走去。
这个时候周围没有人,很静。
但是即使没有人,却仿佛依旧有着那么多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不过他习惯了……
高处不胜寒,他的这个位置,恐怕也称得上高处了吧。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袖中,忽然一愣,想起时才不免笑了起来。倒是忘了,那条锦帕,方才自己已经交还给楼家小姐了。
“萧丞相。”如果不是正好冷风拂面将他吹得清醒,萧子言一时险些将对面的女子当做风中仙子。
待看清时,他的神色渐渐冷清了下来:“楼小姐,你似乎应当回七绣纺的吧?”
“我是专门等丞相的。”扶苏端详着萧子言的神色,眉心微微一蹙。她原本只是想等等试试,不想这位丞相大人当真去而复返。只可惜,似乎并不是为了她才回来的。刚才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远远看去,显得有几分落寞……
许是前世看多了他的落寞,虽然已经换了一张陌生的脸,然而再看他落寞时,依旧有种格外不适的感觉。
萧子言眉目间不见喜怒:“不知楼小姐等我,所为何事?”
“这条锦帕……”扶苏微笑着递去,眼角含笑,“这条锦帕,还希望丞相大人可以收下。”
“收下?”萧子言抬眸,嘴角微微一扬,“楼小姐可知道,这私授贴身之物,意喻是何?”
“自然知道。”扶苏看着她,神色间反而淡淡的。依旧是红衣,红得别致,衬托着她白皙肌肤上的一抹红,含丹的唇宛然一扬:“正是因为知道,才希望丞相收下。这宫中扶苏举目无亲,自然似乎需要有大人能多担待着一些。”
“哦?”萧子言若有所思地抚着锦帕,兴趣盎然,“那我又为何要冒险收下小姐的东西呢?小姐既然已是宫中的人,一旦被发觉,恐怕任谁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我就要看丞相的意思了。”扶苏莞尔一笑,突然仿若揭开一页面具,原本的端庄温婉一如泡影,这一瞬间是格外的妩媚,却是媚而不妖。
红衣间,仿若是浴火的凤凰,无声的压迫,叫人只敢远观,不可亵玩:“丞相大人,你可喜欢我?”
如果是任何一个女子这样问他,恐怕都只可得到他的嘲笑。但是,当这个女人这样微微含笑着问他的时候,他竟然一时哑然。也不知为何,明明该开口否决的话,当对上那双眼时,竟是说不出口。
茫茫然胸口有什么微微堵住的感觉,说不清,只觉得呼吸隐约沉重了一些。
看着那样的容颜,萧子言不经意地别开眼去:“这并不是楼小姐该说的话。”
扶苏终于不由失笑。
以前调戏多了白言,这个时候再看眼前的萧子言,其实还是一样好玩的一个人啊……
抿唇笑了笑:“那什么话又当是我说的呢,丞相大人?”
萧子言看着她的眼,神色微微有些沉。他排斥一切的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所有的女人在他的眼中是毒,一直都是。但……他握着锦帕的手微微紧了紧。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锦帕我收下了,楼小姐。”他平静地将锦帕收入怀中,仿佛只是一件极为寻常的赠礼。
扶苏轻轻地吐了口气,欺身到他身边,侧了身在他的耳边轻轻吐息,道:“那么丞相大人,以后扶苏的安全,可是要靠你了……”
气若游丝,有种厮磨的暧昧。
“楼小姐!”萧子言一愣下一声低吼,将扶苏一把推开,“即使是收下了你的锦帕,也希望你自重!”
说完,转身即走。
虽是一贯的雷厉风行,然而分明可以看到那已经红透的耳根。
扶苏看着那个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终于不由“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轻轻地伸手,接过空中旋转飘下的落叶,她眼中的神色微微亮着:“白言啊白言,你还是如以前那般的好玩。只可惜,在这宫中的处境,你似也颇是为难啊……”
言语间,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东侧一落,恰见一个人影一晃,迅敏地便消失在了眼中。
手一空,掌心的落叶便翩翩曳曳地悬空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