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大早,我就被湛帅宇拉着去传说中K城楼盘销售最火热的地带,开始兜圈子。
楼盘四周交通便利,坐落在这一大片生活区中心的别墅区被四周的高楼包围在内,围绕着正中的人工湖依湖而建,沿路种植的是十分漂亮挺拔的白玉兰树,树枝被工人修剪得十分整齐有形。冬季里仍然没有掉落的树叶子密密的纠集在上面,哗哗作响,能听见春季里白玉兰花开时春风吹来的阵阵香气似的。人工的景色精致到这种程度,虽说打磨的有些不够自然,但也足以赏心悦目。
进了院子的雕花铁门,我抱着洛洛在这栋空荡荡的别墅里走了两圈。
洛洛今天很不听话,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声音在空无一物的屋子里飘来飘去,又被雪白的墙壁弹回来,产生诡异的回音。我跟洛洛说你太娇气太不阳刚了,长此下去以后会找不到女朋友,可惜这个威胁用的次数太多,洛洛已经对其产生免疫,毫不在意的继续扭动自己全身二十多斤的肉,害的我差点儿把这堆肉摔到地上去。我开始认真考虑下次要换个什么招数才好。
湛帅宇把洛洛从我怀里揪出来,颇具威严的跟他说了句什么,洛洛稍微拱了几下,很买账的不动了。
我感到有些挫败,湛帅宇对这一点毫无感知,对我说,“走吧,上去看看。”
二楼是几个大得诡异的房间,格局很好,钢化落地窗栏杆雕花的大阳台什么的。当然记得最清楚的,是主卧的面积大的可以用来遛狗,而且还是哈士奇萨摩耶那种大型犬。
再上面是一间带着天窗的小阁楼。
售楼小姐把我带到上面,笑容满面口若悬河的介绍:这种设计时下正流行,头顶的天窗通透,装修风格可以使用田园风格,浪漫的二人世界,只要花点心思就可以营造出来了;这里还可以放个躺椅,白天看看天空,晚上看看星星……什么什么的。
也不知道这个所谓“时下正流行”的“时下”有多长的持续时间,这个两年前就出现过的类似结构让人十分恍然……我仿佛看到窗口之下那一片昏暗的角落里,仝尧坐在高脚凳上,从后面圈住我的腰,一边精细的调试着望远镜的焦距,一边在我耳边轻声问:奈奈,你看,看到了么?漂不漂亮?是不是很不一样?……
“小姐,你觉得这一套怎么样?现在购买的话,我们还可以给你打九点六折。”
我看看面前的小阁楼,又心算了一下九点六折可以省下多少钱。算完之后发现那几捆粉红色的票子能把我砸个轻度脑震荡,角度力度用得犀利的话还可能让人一命呜呼……于是我很惆怅的开始犹豫。
“奈奈,”湛帅宇在身后说,“不要考虑其他因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转头看他,小声说,“可是,九点六折的话,可以省好多钱……”
湛帅宇笑笑,“这个不是问题,也不在你考虑的范围内。你只要想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可以了。”
我还想争论一下,被男人的眼神制止住了,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太喜欢。”
湛帅宇用一只手把洛洛揽在怀里,伸出另一只手。
“走吧。”他说,“去别处看看。”
掌纹展现在眼前,看似凌乱实则条理清晰;细长的手指、略干的皮肤和几处薄薄的茧却给人隐藏了未知力量的安定感。
我把自己的指尖放在湛帅宇手心里……一下子就被他抓住了。他拉着我走出了这栋房子。
“我想买别墅,是因为你跟我说过你有点儿恐高症,”走了很久,湛帅宇忽然说,“要不然的话,我们买个这样的也可以。”
说完这句的时候,我们恰好停在一栋高层公寓住宅搂面前。
我抬头向上看,下意识用手托住自己的后脑勺,怕把脖子仰断了脑袋掉下来。
窗格整整齐齐,一直摞到半空,仿佛插`进云端,明媚灿烂的阳光照耀在玻璃上,晃得我眯起了眼睛。虽然楼层高的有些离谱,但好歹在我惯常的认知内。我说,“那上去看看吧。”
其实如果是住在家里的话,楼层高一点是没有关系的。不过我更意外的是湛帅宇居然记得我“有一点恐高症”这个细节——这个人该是有多大的脑容量才能记住这么多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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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样板房里转了三圈之后,除了被这一整栋外表看来婉约实则面积豪放的房子震撼到之外,我有了一个十分深刻的认知:别墅单独放在地上叫别墅,别墅摞在一起叫……复式。
洛洛对室内楼梯旁边专为儿童设计的小滑梯极其着迷,不停的爬上去再滑下来。我想起自从天冷了之后,我就再没带他去公园里玩儿过滑梯,之前他也还小,我只敢半拎半抱着让他在滑梯上滑。这一次洛洛总算可以自己玩儿了,高兴得咯咯咯笑个不停,跑的满头大汗。湛帅宇带着我在房子里四处看,由着洛洛撒欢儿,却时不时的盯着他,怕摔着了。
我在大房子里转得晕头转向,洛洛这个小子又太闹腾,吵的我头直疼。我遂端出母亲的架势严厉的训斥了洛洛几句,洛洛撅嘴抱怨了一句“妈妈小气”,扭到客厅爬到了沙发上。可能是刚刚玩儿的太累,没过三分钟,居然就睡着了。
我很不明白“小气”这个词是谁教给他的,但耳边好歹算是安静了。我站在客厅大大的落地窗前,向下看。
28层的高度已经足够让脚下的一切变得渺小,眼前的高度仿佛让人脱离了尘间是非恩怨繁复冗杂的烟火气。怪不得超凡脱俗的神仙们都要住在天上俯瞰众生,离得远了,才会觉得安逸。
而我与湛帅宇远离是非,是否也可以做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加厚的玻璃挡住了冬季冰冷的空气,只留得阳光暖洋洋的温度,照在身上,让人产生一点儿如梦似幻的眩晕感。玻璃窗反射出身后虚虚的影子,湛帅宇缓步走到我身后问道,“奈奈,站在这里怕不怕?”
一只手摸上冰凉的玻璃窗,周围立即结了一层雾气。我用指尖擦了擦,一滴小水珠就滑了下去。
“怎么会呢?家里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你还在我身后。”
属于男人的温热气息一下子从身后覆了上来,湛帅宇紧紧抱住我的腰,一只手的五指插进我摸着玻璃窗的指缝里,冰凉的温度从手心传入,竟不觉得有多冷。我侧过头看他浅色的唇和完美的侧脸,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是的,奈奈,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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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订了一套复式公寓。
湛帅宇跟着售楼小姐去签名办手续,我和洛洛在售楼大厅的沙发上休息。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来,我发了条短信过去,湛帅宇回复说因为最近楼盘打折,所以买房子的人很多,他正在按顺序排队。我被这条短信雷了半的不能言语,感叹国人让人震惊的富有程度,本打算带着洛洛准备过去找湛帅宇一起排队,顺便看看富人们的真面目,可是洛洛刚才真是跑的太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皱着一张小脸瘫坐在我旁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正在我跟洛洛商量“一起去找爸爸好不好”这个问题到关键时刻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中年女士,问我,“他是你儿子么?”
此时跟我儿子的谈判刚刚有点起色,洛洛一看有人因为他的帅气被吸引过来——还是个女人——登时不理我了,抬头对着人家眨了两下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小嘴唇开始毫无羞耻心的卖萌,将我刚刚跟他商量的事情立即抛却九霄云外。
我十分恼火,就算是受异性欢迎,也应该挑拣一下卖萌对象,小小年纪就妄想将八岁到八十岁的女性全部通杀,真是太过贪婪了!
我没什么好气儿的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女人语气温和,“没想到……居然都这么大了。”
我继续没好气儿,“说的好像你以前见过他似的。”说完发现自己真没礼貌,赶紧又说,“……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抬头,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我的声音卡住了。
她笑了起来,笑得很职业,却不失优雅,“以前是没见过他,可我见过你。见你的时候,还没有他。”顿了顿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犹豫了一下说,“林洛……”最近一直在考虑跟湛帅宇商量下,等结婚了,让洛洛随他的姓。
微蹙了下眉尖又放松下来,她轻轻点头道,“应该的……他毕竟是你生的。”
“……”我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她接着又说了一句八点档里面烂俗的台词,“他跟仝尧小时候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我,“……”
——是的,仝尧小时候长成什么样,没有比面前这位端庄优雅的女士更有发言权的了。
她不是别人,正是K城的副市长,仝尧的母亲。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找我,或者是怎样找到我的,也没有想到要问这些问题。因为跟仝尧的母亲、洛洛的祖母唯一一次见面的场景,时到如今我已经再不愿意想起来了,更别说是再见一次面。
然而也恰恰是那一次之后,我才有了洛洛。
这些奇怪的巧合让人很是摸不到头绪,我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相信你会有仝尧的孩子,而且居然还把他生了下来,”仝尧的母亲与两年前我见到的完全不同,优雅端庄的如同所有贵妇人一般,轻声细语的温婉让人联想不到这曾经是一位政坛上手腕强硬的女人,或是威严得让仝尧都无法反抗的女人,“之所以能认出你来,也是因为这孩子跟仝尧太像了……真是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仝尧不在你身边,你受了很多苦吧。”
这话说的人很受用,然而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立即捞起洛洛紧紧抱在怀里,“你找我,有事么?”
小说或影视作品中,似乎都出现过类似的情节:男主角或他的妻子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生育,恰巧此时得知,男主角的前任养有一子,于是身为家长的母亲出面,用各种诱惑让前任放弃对孩子的监护或抚养权,若是答应,大家一切好说,可若是不答应,为了得到孩子,这个女人一定会遭受各种明里暗里的挫折和打击。
加上仝尧对施漫焉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真是让人不瞎想都不行。如果眼下她真的是来跟我要洛洛的,我是撕破脸皮都不会把我儿子给出去的。
然而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没什么……我只是碰巧遇到你,想聊聊。”
“哈,这样啊,那真是太巧了。”我眨眨眼睛,“可是我好像没什么想说的。”
这话说出来很没礼貌,但拒绝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仝母像是没听到似的说,“我知道现在你跟仝尧的关系很僵。他虽然没说过,但我也隐约知道你不原谅他的原因,”她说,“林奈,他不是故意离开你的。”
我冷笑一声,“他不是故意的?难不成还是被人抬走的?”
她说,“是的,的确是被人抬走的,在他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我说,“怎么可能?”
仝母叹了口气,“两年前他一共出了两次车祸。第一次是跟你一起,第二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从仝母的嘴里,我终于知道了仝尧离开的真正原因。
因为我对仝尧已经同施漫焉订婚这件事的强烈反应,以及他自己不能接受施漫焉的原因,只受了轻伤的仝尧在我们车祸的当天晚上就跟家里人提出了取消婚约的要求。当时在场的人很多,除了一对年轻男女及他们的家长之外,还有许多在K城数得上名号的大人物。施漫焉高傲而脆弱的自尊在一干长辈面前受到了严重打击,当时就要崩溃了。而仝尧根本没有管当时场面的混乱,拿着钥匙直接走人。
仝母看着我,“据说,他开去的方向正是你所在的医院。”
他们当时都在桓江路那个别墅里面。那是为仝尧和施漫焉结婚准备的新房。仝尧抛下一群长辈和施漫焉,开着小跑车驶上高速公路,开始狂奔。
也不知道是突降暴雨使得路面变滑,还是之前的车祸就让车的性能受损,总之,那辆小车因为刹车失灵在撞上前面一辆载着三十吨集装箱的大货车车尾之后,又被后面的另一辆大型集卡追尾。
前后夹击,驾驶位上的仝尧当时就受到重创昏迷不醒、血流成河。
我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暴雨,黑夜,被雨水淋的发亮的高速公路,警车和救护车闪耀的车顶灯,嘈杂的人群……以及昏迷的浑身是血的仝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除了仝尧自己,我们谁都不知道,之前你也躺在医院里。后来用药时,仝尧产生了强烈的药物过敏反应,几次差点把命都丢了,他有将近十天都处于重度昏迷,我们都以为他……”顿了顿,仝母眼里闪出泪花,继续道,“仝尧的祖父当时正在国外,我们就把仝尧送到他祖父那里。毕竟他认识的名医比我们要多得多,而且他的身份也摆在那里,说得上话。一直到一个月以后,仝尧才醒过来。但是他产生了暂时性的失忆。”
大脑受到重创之后,由于启动了对自身的保护机制,的确是有可能有短时间的失忆,而且忘记的内容通常是车祸前一段时间内的。这种现象在临床上的确不算罕见。我想起来那天上课路上碰见仝尧时他跟我说“我忘了一些事”。
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这件事不是出自仝尧母亲的口,还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在外面两年的时间里,仝尧一直在接受治疗,到现在也没有断过。仝尧的身体也没有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经常无缘无故感冒发烧……不过,他的失忆症已经恢复很久了,我们问过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你,他也不说。”
我想起仝尧消瘦苍白的脸,有点发懵。
可惜副市长女士并未看出我在发懵,继续说,“当年要不是我逼着仝尧,你们也不会闹到这种程度……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只是……林奈,仝尧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你打算一直都不告诉他了么?”
洛洛在我怀里动了动,我低头看他,他也抬起头冲着我傻乐,眼睛弯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仝尧。
我抬起头说,“也请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仝尧跟我……我们已经过去了。”
仝母将目光落在洛洛身上,沉默半晌才说,“可他还这么小,他需要一个父……”
“爸爸!”洛洛忽然从我怀里挣扎开,张开手臂往旁边过来的男人身上扑过去。
我不出意外的在仝母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
“奈奈,都办好了,这是签好的合同,放在你包里。”湛帅宇递给我几张纸,又问道,“——这位是……?”
“没什么,恰好坐在一起,随便聊了几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仝母站起来,对着我微笑,“祝福你们。”
湛帅宇看看我,伸手摸摸我的头发,一言不发的搂住我,半天没动。
周围人流涌动,属于男人的温暖隔着几层布料透过肌肤传进心底。湛帅宇的那句话似乎还在耳边,他说,“奈奈,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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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个在外面一起吃了点儿东西才回到家里。
洛洛累得东倒西歪,小孩子体力总是不如大人,他爬上床就睡着了。湛帅宇说他还有工作要忙,让我跟洛洛一起先睡。
把自己洗干净脱干净爬上床,我摸了一把洛洛肉嘟嘟的小脸蛋……
——心里突然一惊!
来不及给自己再重新裹上衣服,我抱起儿子冲到湛帅宇的房间,“洛洛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