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郭芳并非窈窕淑女,然而,却是一个出色的女性,虽然徐娘半老,依然风韵犹存。更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正直能干,在厂里是车间主任,在家里是贤妻良母,是人见人夸的好女人,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丈夫章龙元不晓得珍惜,让她受尽了委屈。
章龙元脾气暴躁,酗酒嗜赌,输多赢少,是公认的章书记﹙输记﹚。偶尔当了营长﹙赢长﹚,便腰揣手榴弹﹙酒瓶﹚手托“炸药包”﹙卤菜﹚,笑眯眯地回家独自享用,儿子章程女儿章序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旁咽口水。
凡是赌徒都有一个共性,越赌越输,越输越要红着眼睛扳本,赌资输光了,章龙元便跟郭芳纠缠不休,死皮赖脸伸手要钱,不给就发脾气没来由的打孩子,郭芳不忍心一双儿女受委屈,只得陆陆续续掏钱。本来是穷家难当,哪经得起这番折腾,家里一贫如洗,酱油汤伴饭是常有的事,八两油吃半年再一称,整整一斤,多出二两哪里来的?原来,郭芳炒菜只放一点油,还是在炒熟以后放,偶尔失手放多了点,心疼啊,赶紧用汤勺子连油花带汤水舀起,所以,油瓶份量不减反增,只是瓶中内容已经是“狸猫换太子”了。郭芳认命了,窝囊日子窝囊过吧,即便是窝囊日子也过不消停,家中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摔碗砸盘之声不绝于耳,这哪里是过日子!更糟糕的是章龙元赌输了就发酒疯,郭芳为护住儿子,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夜里哭肿了眼睛,第二天洗干净脸照常上班。厂里的人心知肚明,都用同情的眼光看她,好几个姐妹甚至劝她……
郭芳生不如死,甚至想过一死了之,看着两个孩子骨瘦如柴,脸色腊黄,郭芳心如刀绞。为了儿女,为了家庭完整,她虽说度日如年,却也隐忍了几十年。所幸的是现在生活比以前好过了,再也不用为温饱担心了,章程成家了,章序也出嫁了,自己都半截身子下土的人了,就这样凑合过吧,这就是命啊!
饱暖思**,饥饿起盗心,天作有雨,人作有祸,章龙元好日子不过,偏偏作死,竟然去找小姐,染上了脏病!下流、恶心、人所不齿!
郭芳别的都可以忍,唯独这桩事触动了夫妻间的红线,她再也不想忍下去了,为了追求晚年的幸福,她提出了离婚。
郭芳自从离婚后,章龙元还时不时地来示好,想破镜重圆,都被她严词拒绝。持续三年的离婚马拉松,好不容易跑到终点,岂能回头?不是她冷酷无情,而是章龙元对她伤害太深了。
前一段日子,有人接连给她介绍了几个老头,有的是离休干部,有的是老板,条件都不错,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谈不拢。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前车之鉴,令她对再婚慎之又慎。
彭晓珍跟她推心置腹的一席谈,令她眼前一亮。彭大姐介绍的那个汤师傅,不就是她想找的另一半么?她别无所求,只要男方健康、干净、老实、脾气好,对人宽厚,无不良嗜好就中,她只想后半辈子有人关心呵护体贴,二人相亲相爱携手共度余生。虽说她相信彭大姐为人实诚,灶王爷上天,有句说句,可是心里总有点忐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要亲自考证,所以,彭晓珍打电话征求意见时,她一口应承跟汤约会。
郭芳有两个想不到,彭大姐办事雷厉风行,前天才说妥这事,昨天就来电话定下跟老汤的约会,这是其一;其二是彭大姐自作主张,将约会地点定在在鼓楼西路“情侣”咔啡馆,哎哟我的妈,那是什么地方?全海洲城最繁华的中心!况且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场所,吓人哩!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未免太浪漫了。温厚的彭大姐并不墨守成规,她是与时俱进哩,够开放的。电话里一句“浪漫是年轻人的专利呀?听我的,开放一点,浪漫就浪漫一回吧。夕阳下的姻缘,本身就够浪漫的。”,她听得耳热心跳,搁下电话,兀自愣了半天神。
当夜,她辗转反侧,脑子里反复思量约会的事,郭芳的老实本分作风严谨死要面子活受罪是出了名的,在这样的浪漫场合,跟一个男人对坐喝咔啡谈情说爱,被熟人看见怎么办?哪个也不能保证这桩事能成,若是……以后还不被人笑话?唾沫星子淹死人哩,舌头底下压死人哩。前几次跟人家介绍的老头约会,还是在极其隐蔽的场所,最终还是被追寻的目光捕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异样的目光弄得她如芒刺在背,儿子章程半是调侃半是讥讽的话语,特别令她如骨梗在喉,欲哭无泪。阿弥陀佛,但愿这次能如愿以偿。她暗暗下了决心,如果第一印象不好绝不勉强,快刀斩乱麻,站起身赶紧离开这浪漫……喔不,离开这是非之地。唉,夕阳灿烂,寻伴艰难呀!
郭芳晕晕糊糊捱到天亮,竟忘了吃早饭,即便是每天雷打不动的降压药也都忘了,心中有事哩。胡乱地吃完中饭,精心打扮一番,正准备赴约会,儿子章程来到郭芳的出租屋,说是来看望妈妈。章程说了一通爸爸这些日子憔悴了,悔不当初,觉得对不起妈妈,劝妈妈再原谅爸爸一次。
章程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郭芳恼了,责问章程是来看望妈妈还是当说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和稀泥,是想让妈妈晚年幸福,还是让妈妈过一世憋屈日子?
郭芳越说越气,将一盆水往地上一泼,怒气冲冲地说,够了!覆水难收,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了。
章程晓得妈妈的脾气,说一不二,站起身嗫嚅:妈,至于吗?几十年都这样忍过来了……
郭芳只说了半句:你知道有些事情……忍无可忍吗?
章程嗫嚅:什,什么事?
郭芳几乎喊起来:问你老子去!你走吧,我还有事。
章程看见妈妈着装整齐,不时地抬头看看钟,心里已经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临走悻悻地说:妈,你要三思而行。
郭芳抬起头决绝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天下雨,娘嫁人,各人管各人。
章程离去,郭芳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向前迈一步有多难!心中的苦对谁说?哭完,洗净脸,重新补妆,稳稳神,毅然决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