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萱。”展颜轻声唤着。
“展老师。”史萱带着哭腔。
恍然间,展颜觉得原来人间的沧桑是可以这样没有痕迹的。展颜原以为史萱会冷傲得拒绝一切温暖,可现在她知道了史萱还有着小女孩的那种令人心疼的怯生生。
一见史萱的眼神,那是一种哀怨,与年龄不符的,展颜感到恐惧。就像宝玉对黛玉说:“我的心都碎了,你还只是哭。”
到了。
是周经理接待的。
昏昏欲睡的孩子们一下子好像触电了,全弹跳起来了,兴高采烈的拎着行李,等待老师分配房间。
史萱与艾米粒是住在6号小木屋。
接着是用晚餐。晚餐时自助的,孩子们累了饿了,见了可口的美味,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个个摸着圆溜溜的肚子回屋了。
第二天,展颜又见史萱的时候更加惊讶。史萱穿的是阴丹士林的旗袍。
阴丹士林有一种鲜嫩的素雅,单纯的青蓝色,有着女学生的干净和清纯,没有那么多的金翠悦目,粉白黛绿。
上辈的阴丹士林。是在展颜的姨婆艾盛莉那里。
想起姨婆,当即有铺天盖地的失落感。想起姨婆孩子般脸上的康健的明净,恍若金黄色阳光的笑容,展颜对姨婆油然而生了一种奇异的尊重与敬重。
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我不见兮,我心不说。
这是古老的爱情。隔着许多个春秋。展玖想起姨婆。古老的国度里,依旧有着传统的男男女女。淡定的姨婆是传统的,“绸直如发”。姨婆着魔的是古时候的故事,包括古时候的男欢女爱。莲步、珠翠、闹蛾、玉梅、雪柳,哪个男人会送给她呢?
雨会下,雨也会停。相遇的春天,细雨蒙蒙,足以湿润展颜的心。
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上午的时候,太阳柔黄黄的,夹在灰尘里,空旷的天空,微微有些凉意。
花坛里的红色百合,花朵红得火燥,叶子绿得尖新。
那个时候,展颜常常做的事情是把玉米啃成手榴弹的形状。那个时候,展颜想着爱情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生活还可以慢悠悠的来。
“你不知道他脆薄得像梳打饼干。”提到川枫时,展颜的嘴角是会笑的。
毕竟身边的人是无法和远方的人相比的。
尽管展颜是这样地揶揄川枫。但在她也是一种难得的快乐。
展颜眼窝里略有些憔悴的阴影。“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等到她睁开眼时,只看见纱纱的白帷幔,无尽的苍白渗了出来。
“我这是在哪?”展颜恍然间灵魂回归了躯体。
“在医院。你病得不轻。”艾正瑜道。
“你怎么在这?”展颜这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是艾正瑜。
“还是我送你来医院的呢,连个谢谢也没有,就赶人。”正瑜满心的埋怨。
“谢谢你。”展颜没好气。
“不客气啦。”正瑜道。
展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苍白和妈妈的鲜活。心里一紧。她是一百个不情愿见她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如今出落得清水莲花一般,正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爱她的资格了。
可见,还是爱着,很深的。
正瑜这时看见窗外的艾正瑾,有些苍老了,隐隐的可以瞧见老头儿的身影了。心里一酸。
一侧脸,猛然看见了镜中的自己:还是荔枝一样半透明的清水脸,只是有些发黄和干瘪;薄薄的嘴唇,呈弓形,边上有明显的棱。这么些年了,尽管没有怎么吃苦,但也没有称心如意过。
她的性情还是固执的,那是对待除了任何人以外的展玖。她要他知道,她爱着。她的生活也只是平平的,就像音乐学院的学生在练发音,声音始终听得见,只是很遥远,好像初民的咿呀。
还是骨瘦如柴的,没有病容,也没有变老,只是有着长期精神与物质双层煎逼的苍白,人都快成人干了,使人看着骇然。
上一次见面是在一场婚礼上。正瑜穿的是一件蓝色的旗袍,素雅。而且是二蓝,是她母亲的。这样的好东西,让人看得不甚羡慕。新娘新郎站在大厅门口迎宾。中午太阳正大的时候,正瑾到了。见到正瑜,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这中间隔了多年的风风雨雨。
“艾主任,大驾光临啊,您好您好。”
“恭喜恭喜。”正瑾立刻恢复了常态。
正瑜故意不看他,等到正瑾进大厅后。她才看着他的背影,蓝白条纹衬衣穿在正瑾身上有着非常干净相。而且他好像没有年龄的。
“妹妹,你也来了。”二蓝旗袍一下子就吸引了张小瑛的眼球,她像老朋友一样向她打招呼。
“噢,你也来了。”正瑜故意表现得淡淡的,像晴空里不经意掠过的一丝云。眼睛却一直在粉色眼镜框后注视着张小瑛。
“你今天的衣服很特别啊。”张小瑛道。
“这是我妈妈的衣服。”正瑜如实说。
“你妈妈年轻时候的衣服?”张小瑛很感兴趣了,她觉得可能会有些新发现。
“是呀,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正瑜道。
“大姨只给你留了这点破烂。”张小瑛鄙夷道。
“你还没有哩!”正瑜一眼瞪过去,随即目光里有一蓬一蓬蓝色的烟尘,虚笼笼的,好像落满了灰尘。
正瑾往这边抬眼,相遇正瑜的目光,心里一惊,“小瑜!”正瑜的额角暴露着淡蓝的血管。他有些发晕。
大厅昏黄有隐晦的灯光下,有灯光的地方都是一圈一圈的晕,恍惚是在梦里。这梦是短短的,一段爱情还没有发生,却结束了。彼此认识的多少年,曾经以为得地久天长。原来都是不算数的。
正瑾微扬着头,眼神斜斜的看着正瑜,却看见灯光在她额上映出的单纯与平静。
正瑾的清明与果断是意料之外的。长时间的懂得与慈悲,他渐渐明白爱,人间的爱悦。同样,这宽容与隐忍是中国人生活的纤维。正瑾此刻只是增强了它的力量。
“小瑛,过来。”正瑾力喝张小瑛。正瑜一阵心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是爱情吗?
爱情,以一种变相的方式诞生了。人们嗒然若失。
“你明白什么是卑微吗?有一天晚上,我蹲在夜幕降临的厨房里哭。”正瑾心里道,淡蓝血管的双手搓得通红。“你在爱着吗?现在呢?还爱着吗?”他觉得了宿命的沧桑。
此刻的正瑜高贵而华丽,熟透得像十月的柿子了,高高挂在没有树叶的枝头,只有它霜打后的红灯笼的模样。完全成熟的玉一样温婉的女子。
“她是来讨债的!”张小瑛的脖子细长,有着偏执于乖戾的阴影。
人生最华丽的浪费莫过于此了,烟花将尽的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