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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幻想(2)

那些使世界感受到其存在的人们生来就会利用自己的某种命运,他们也知道该怎样使用命运。但是他们永远不能深深地吸引我们,除非他们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或者是暴露出他们透过帘子所看到的不管是怎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实干者的魅力是:在他们的实际性之外还有一种诗意和娱乐,就如同他们宁愿用缰绳牵着力量这匹马步行,尽管他们可以骑上马狂奔。波拿巴是明智的,恺撒也是一样,最优秀的士兵、船长、铁路工人工作之余也有一种亲切的风度,他温厚地承认了幻想的存在,谁会说他不是幻想的玩物呢?对那些无法超脱俗世的伙伴们,不管上天赋予了他们什么力量,我们仍指责这些榆木脑瓜是“恶魔附身”、“五雷轰顶”,是命运的傀儡。

既然我们是通过象征和欺骗而得到教导,那么我们最好了解其中的章法,幻想中有一种固定的等级,层层向上排列。我们戴着粗糙的面具从低层开始攀登,上升至最微妙最美丽的高层。红种人告诉哥伦布,他们有一种草药可以解乏。可是他却发现“从东面到达印度群岛”的幻想比任何烟草更能使他的崇高精神得以平静。我们对事物不可知性的信仰不是比麻醉剂更能使我们镇静吗?你玩着捡细杆游戏、球类游戏、保龄球、马和枪、地产和政治,可是在你的面前还有更好的游戏。难道时间不是一个更漂亮的玩具么?生命会向你展现那些值得你戴着去狂欢的所有面具。远处的高山必须迁移到你的心灵中。猎户星座里纤细的星尘和星云变得模糊,“北六斗和北七斗的不祥之年”必然会降临,涉及你平常的思想。当你逐渐察觉出所有这些光辉历史的游戏和游乐场都是源自于你的辐射,而太阳也是从别处借来了光柱,那会怎么样呢?我们正在学着提出的问题是多么可怕!前人相信巫术,这种巫术会吞噬神庙、城市和人类,使他们的一切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开始发现一种魔法的秘密,这种魔法清除了人们意识中所有有神论和信仰的痕迹,而这些有神论和信仰却是人们和他们的先辈所相信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世上有感官的欺骗,有激情的欺骗,也有情感和理智结构上的、仁慈的幻想,还有爱的幻想。一个人把他与他的家庭、性别、年龄和环境所共享的一切东西,不,是这个人与人类心灵本身共享的一切东西都给予被爱的人。这些正是情人喜爱的东西,安娜·马蒂尔达得到了这些荣誉。就像一个总是被关在高楼上的人,只能通过一扇窗户看见天空和大地,他幻想着他所看到的全部奇迹都属于那扇窗户。世上有时间的幻想,这种幻想是十分深远的,谁可以摆脱它?谁可以确信那些仿佛只是“连续”的思想仅仅只是把整体分布成一系列的因果关系?智者看到,每个原子都带有整个的大自然,心灵通向了全能。在无穷无尽的奋斗和上升中,会发生整体的变化,因此当行动完成时,灵魂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幻想会欺骗上帝的选民,有些幻想会欺骗奇迹的创造者。尽管他造就了自己的肉体,他却否认自己创造了它。尽管世界由于思想而存在,思想却在世界面前望而却步。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精神的定律,却仍在反抗随之而来的、无论如何都必须被接受的定律。但是我们所有的妥协仅仅迫使我们接受更多的新事物。如果科学开始把时空当做思想的简单形式,把物质世界当做假设,而且,如果最终连我们的思想也没有结论的话,那么,我们自称的“特性”,甚至我们的自我也随着其他事物一起消失,但持续不断的流淌和升华会达到这些,昨天的每一种不可改变的思想,今天都会屈从于更广泛的概括,那么,这有什么作用呢?

在如此反复无常的环境里工作,无怪乎我们的判断变得不精确和飘忽不定。我们必须工作和得到确认,但是我们猜不出我们的所言所行有什么价值。白云时而只有你的巴掌那么大,时而却会遮住整个县。雷神托尔的故事说,他本要喝下仙宫大酒杯里的水,本要和老妇人搏斗,本要和奔跑者洛克赛跑,但是他立即发现,他是在喝干大海,是在和时间搏斗,是在和思想赛跑。这个故事叙述了我们这些人在表面的琐事中,同大自然至高无上的力量相竞争。我们以为自己落入了坏人和肮脏的环境中,要偿还高额的债务,付清鞋子的账单,赔偿打碎的玻璃,要买锅碗瓢盆、屠夫的肉和糖、牛奶、煤炭。“诸神哪,请让我干大事吧!我会表现我的活力。”“不行,”老天说,“埋头苦干,努力耕耘吧,修补你的旧大衣和旧帽子,织条鞋带吧,它们迟早会变成伟大的工作和最醇美的酒!”哦,这全是些幻影,即使我们谦卑万分地尽力编出一码长的带子,许久之后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编的根本不是什么织带,而是一条银河,那些丝线就是时间和自然。

风云变幻莫测,我们无法洞察它的规律。我们的心境和感情千变万化,我们如何可以识破它的规律?它们时刻都在变化。昨天的苍穹是我们的眼睛渴望看到的东西,今天却成了一只把我们困住的蛋壳。我们甚至看不到我们的命运之星是什么,在哪里。日复一日,人类生活的首要事实在我们眼前隐去。突然间,迷雾上升,揭开了真相,于是我们后悔浪费了多少美好时光,倘若这些事实早一点儿露出蛛丝马迹的话,这些时光就可以被留住。平路突起陡坡,为我们展示了连绵的群山和全部的顶峰,这些山峰终年就耸立在我们的身旁,可是我们却视而不见。但是这些变化并非毫无规律,我们都紧紧追随着我们各式各样的命运。如果生活好像一连串的梦,那么在梦中也会有理想的公正。好人的幻想是美好的,邪念和厄运鞭策的是散漫的意志。当我们违反法则的时候,我们便把握不住重要的现实。就像住院的病人,我们是从一张床换到另一张床,从一种愚蠢变成另一种愚蠢,这些被抛弃的家伙,这些恸哭、愚蠢、麻木的家伙——他们的结局不可能有多大的意义——从一张床上被拎到另一张床上,从生活的虚无被拎到死亡的虚无。

在这个幻想的王国里,我们急切地摸索着支柱和基础。但那里别无他物,只有严格的忠实的行为,只有出于骗局和幻想的严重阻挠。无论别人对我们玩弄什么把戏,我们都不能对自己玩弄把戏,而是在私底下与终极诚实和真理交往。我把诚实和正直这些淳朴的孩子气的美德视为性格中一切崇高东西的根源。说你所想,做你自己,偿还你的债务。我宁愿人们承认我是健全的,我是有偿付能力的,我的话语就像我的契约一样可靠。我宁愿成为我无法遗漏、无法驱散、无法诋毁的那种人,也不愿追逐宇宙中的“辉煌”。这一事实是友谊、宗教、诗歌和艺术的基础。在所有幻想的顶层和底端,我放了一种引导我们的骗局。这种骗局仍旧指引着我们为了表面的东西而工作、生活,虽然我们在清醒的时候坚信我们的真实有益于朋友、有益于陌生人、有益于命运和运数。

人们的谈论也许会使一个人认为富和穷是一件大事,我们的文明所尊重的主要是这一点。但是印第安人说,他们认为忧心忡忡、终日辛劳、怕热怕冷、待在家里的白人并不比他们有优势。每个人的永恒利益在于:从不站在错误的位置上,而是要以自然的力量来支持自己所有的行为。富和穷是一件衣裳,可厚可薄,而我们的生活,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不断地超越了环境,体味真正的生存实质,如同我们的工作,只是具体操作不同,表达的却是同样的法则,或者说我们的思想,并未穿着丝绸,也不品尝冰激凌。我们每时每刻都与上帝面对面,知道自然的滋味。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和色诺芬尼以这种同一性问题来衡量他们的力量。阿波罗尼亚的第欧根尼说,除非原子是由同一种材料构成,否则它们永远不能相互混合,相互作用。然而印度人在神圣的经文中表达了最真实的感悟——既有对本质的同一性的感悟,也有对幻想的感悟(他们设想多样性就是幻想)。“‘我是’和‘这是我的’这些观念影响了人类,但却只是世界之母给我们造成的错觉。

啊,万物之主,请驱散知识的幻想吧,它源于无知。”他们坚持认为摆脱迷恋就是人类的至福。

真理采用比喻来陈述,可以激发智慧,而包裹在幻想之中的生存法则,可以激扬意志。但是真理和权利的统一性不能被假象破坏。

在这些问题上永远不会有任何含糊。在充满诸多角色和表演者的拥挤生活中,在民族的舞台上,或者在缅因州或加利福尼亚州最偏僻的小村庄里,同样的环境为每个新来者提供了相同的选择。根据他的选择,他把自己的命运交由绝对的自然来决定。波斯人在下面这句话里投入了精神和道德哲学,人们很难超越它们,他们是这么写的:纵然你是智者中的智者你却必定会遭受欺骗那么,就成为善德的愚人切莫变成恶行的白痴宇宙中没有偶然性,没有混乱性。万物皆有序,万物皆有等级。

每位神灵都坐在自己的领域里。年轻的凡人走进天堂的大厅,他独自与众神独处,他们在他身上倾注了祝福和天赋,召唤他走上他们的宝座。刹那间,幻想的暴风雪不断飘洒。他以为自己处在庞大的人群里,时而倒向这边,时而倾向那边,但他必须服从他们的运动和行为,他以为自己是贫困潦倒、茕茕孑立、无关紧要的。疯狂的人群到处乱撞,时而狂暴地命令他做这件事,时而让他做另一件事。他是什么东西呢?他怎么可以抵制他们的意志,为自己思考,为自己行动呢?每一时刻都会发生新的变化,每一时刻新的骗局都会像阵雨般倾泻,迷惑他、干扰他。此后,片刻之间,空气变得清新,云雾消散,诸神仍旧在他的周围高就宝座——他们独自与他相处。

R.W.爱默生(RalphWaldoEmerson,1803—1882)是美国伟大的哲学家、演说家、散文家和诗人,美国超验主义的旗手,在十九世纪美国思想史、文化史和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爱默生推崇精神和直觉,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呼吁当时的美国人摆脱传统的束缚,创造具有本土特色的文化,被尊为“塑造美国人心灵”的一代思想宗师。

所著的TheConductofLife(《生活的准则》)从命运、力量、财富、修养、风度、崇拜、随想、美、幻想九个方面探讨了人类该怎样直视命运,走向成功。卡莱尔认为该书是爱默生最好的作品,说爱默生“老了,也更辛辣,更刺骨了;——我在你以前的文章里没有读到过这种闪电般的光亮”。而其中的《命运》则是爱默生最好的哲学散文之一,它是爱默生对自然的含义及进程所作的最后一次充分探索,标志着爱默生从早期作品中对世界本身例行规则的公然蔑视转向默认与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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