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顽皮的小孩儿,顽皮到为与一个道士比武,竟偷偷绕至其后,飞起脚踢那道士的屁股。他姓甚名谁唐悦松还不知晓,虽不知小孩儿姓名,却弄清了小孩儿家住何处,于他而言,便已足够。
“鱼少阳,又是你!背后偷袭,看我打断你的腿!”一名身材壮实的青年道士指着那小孩儿鼻子喝道。
“少废话,来打我!”那个叫鱼少阳的孩子大喊道。
青年道士似也觉多说无益,出手便是一记重拳。这让远处观战的唐悦松亦怔了一怔。
鱼少阳大喝一声,蓦地腾空,一脚朝那道士蹬去,道士挥臂一截,骂道:“小厮找死!”
但见那青年道士双臂犹如一柄大钳,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鱼少阳下肢整个钳住,便来将其凌空抛出。情急之下,鱼少阳自怀中掏出一把物事,扔在那青年道士的脸上,那青年道士当即捂眼大呼,原是一把沙子。
趁得脱身之机,鱼少阳方一着地,便飞起一脚直踢那青年道士的胯下,但听一声惨呼,青年道士痛苦地跪在地上,鱼少阳则在一旁欢呼。
“小厮跟我记住,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青年道士痛苦地道。
鱼少阳将脚伸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来打呀!”
青年道士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鱼少阳却蹦蹦跳跳地逃走了,而青年道士因胯下之痛,又无力立即站起追赶,只得怒喊一声:“不准跑!”
周遭围观同门山民皆是哂笑而散,那青年道士则以重拳击地,石裂。被一个小孩儿欺凌至此,委实窝火。众人笑他,因他被小孩儿欺负,更因他是峨冠宗掌门座下最无资质的弟子。此人姓石,单名一个宽字。此人在峨冠宗,素来以憨厚老实和资质低下为人所知。常人背上数日便可牢记的心法口诀,他背上数月还半生不熟;常人习练数月便可熟练的拳法,他练上数年亦嫌蹩脚。是以蠢人不被欺负,谁来被欺负?
那阴人的顽童一路飞奔,正待前去找不远处几个打柴的小道童嬉闹之际,却被一人拦住前路,顽童仰望那人,但见他手中拿着一柄银色宝剑……
纯阳拳,套路简洁,拳风刚柔并济,很是适合搏击。但见场中二人正在交手比试,其中一人,约莫十七八岁,模样俊秀,他姓鱼,名阳明,乃是初阳武馆的大公子。演武场上,这鱼阳明打得战战兢兢,不为他事,只缘父亲在场外指指点点,稍有偏离则大声喝止,着实难办。
那连连喝止场上比武二人的中年汉子,正是这初阳武馆的师父,亦是那鱼阳明的父亲,鱼太阳。
见儿子拳风软弱,与那入门不久的年少弟子切磋,亦久久不下,不禁大摇其头,与其说他是在场下指点,还不如说是在呵斥。
此刻,一个弟子大步冲进堂内,三步并作两步撞至鱼太阳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师父,出事了!”
“何事惊慌?”鱼太阳带着斥责问道。
那弟子忙将手中紧握的一张字条递与师父。鱼太阳接过一看,但见他立时面色铁青,虎目圆睁,脸颊亦略有抖动。只见字条上如是书道:
令郎为吾所获,今夜亥时,务必携银钱白两置鹿丘之巅,待在下取得银钱,自会放还令郎。不然,则令郎性命堪忧。切记!
末了署名为“斩子”。
鱼太阳看罢将纸条捏在手中,大喊:“都罢了!”
其实场上演武二人方才便已罢手,那鱼阳明道:“爹爹,何事?”
鱼太阳板着脸道:“你弟弟被人绑架了。”
堂内数名弟子皆是一怔,须臾,皆是愤愤不平,继而纷纷请战。前庭喧闹之声早已弥漫整个武馆,此刻自后屋走来一名********,那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却依旧风姿绰约。
“何事喧闹?”那妇人问道。
鱼太阳叹了口气,将字条递与那妇人,妇人看罢,竟惊得扔下字条,她扯住鱼太阳手臂,道:“太阳,少阳怎的了,可是被人绑架?!”
鱼太阳一时一语不发。
“你说啊、说啊!”那妇人摇着鱼太阳身子问道。
鱼阳明上前搀扶那美妇,劝道:“娘,爹爹正在想法子,莫要打乱了。”
那妇人仍旧不依不饶,指着鱼太阳鼻子道:“便是你,平日里只教他武功,又不管他,任他野性乱跑,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与你罢休!雪儿便是被你害了,你还想害少阳么,我定不与你罢休!”
原来,这美妇人乃鱼太阳之妻,姓林,单名一个萋字。
鱼太阳一挥手,道:“莫慌,此番兴许只是个恶作剧,我鱼太阳生平从未与人结下什么梁子,亦未做过什么亏心事,若真为钱财,这更不可能,此地乃正道仙宗,断不会有这等邪徒……”
他话还未说完,林萋却嚷道:“还在啰啰嗦嗦,还不快去寻我阳儿!”
鱼太阳给鱼阳明使个眼色,鱼阳明喃喃道:“娘、爹爹定能想出办法的,您便安心吧,我这便去找少阳。”
林萋轻哼一声,道:“找不到少阳,你等休想回来!”
鱼太阳道:“不论怎的,准备些银子,今晚我便去鹿丘。阳明,你眼下便带人寻找,只在峨冠山左近,莫要走远了。”
“我这便去!”
鹿丘,位于峨冠山东北,乃一低矮小山,山势不平不险。鱼太阳施展轻功,片刻已至山腰,遥望山顶,他一咬牙,大步飞去。
冷月悬天,孤星伴之。孤星冷月之下,峨冠山静谧之极,唯有肃杀之风劲吹。鱼太阳乃一介寻常武夫,并无殊异之处,二十年前,娶得山间猎户之女林萋为妻,妻子美丽善良,而后育有二男一女,夫妻二人可谓互恩互爱,日子过得甚是幸福。三年前,因为一件事情,妻子至今不能完全原谅他。
非为他事,乃是他女儿的终身大事。三年前,女儿年方及笄,恰逢好友百兵君携子前来拜访,这“百兵君”既非指代剑,亦非某人的真实姓名,而是一个人的称号。原来,剑盟为彰显其兼容天下的风范,特将“百兵君”这一称号,赠与那些通晓世上一切兵器的武者。百年来,这一殊荣仅为数人所获。
好友之子亦恰逢适婚之龄,闲聊之际,自然谈及此处,加之二人俱有此意,自己当即便答应将女儿许配给好友长子。孰料女儿却极不情愿,几日下来皆是闷闷不乐,一言不发。自己只顾与好友的情谊,当下也未太在意,孰料,自己很快便为自己的不当处置付出了代价——女儿在闷闷不乐约莫十日之后,离家出走,自此杳无音信。
回想起种种往事,鱼太阳不禁百感交集,为此他几乎每日皆在后悔。眼下,他只求快快找到少阳。蓦地,他眼皮一跳,他怔了怔,心一沉,咬紧了牙关,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雪儿,你在哪里?还在生爹的气么?初雪,快回到爹爹这里来吧,初雪、你在哪里?”他一路追问,却不知能否得到答案。
甫至山顶,他一眼便望见十余步远处,一块山石的周遭散落着几段绳索,他心一惊,当下蓄劲轻步逼近过去。
望着围绕这块山石散落在地的绳索,他寻思道:“定是捆绑我儿之用,但……”
但人呢?眼下人在何处?鱼太阳气沉丹田,朗声道:“敢问是哪位仁兄掳我儿至此,却又不敢现身,却是何意?!”
他又喊了三五遍,皆无人应答。末了,只得将肩上装满金银的包袱扔在山石一侧,自己则下山而去。
那包袱,则死死地躺在地上,任凭凉风劲吹……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包袱依旧躺在那儿,无人前来拾取,一切都平静得异常。兴许是太过安静,上天为了给人一些震撼,于是,将山轻轻地摇了摇。
地动山摇,天旋地转!
林中一阵脚步人声,跌跌撞撞竟冲出二十来人,皆是武馆弟子,还有鱼阳明,林萋亦在其中,当然,还有鱼太阳。
原来,他们早便商议妥当,由鱼太阳当先前去送钱,尾随而来的众人则埋伏在侧,一有异动,则众人将一拥而上,擒住那绑匪。
但计划安能追得上变化?这突如其来巨大震动着实打乱了他们,亦打乱了所有人。
“地震?莫不是地震?!”林萋慌道。
山摇地动,人心惶惶。
“应是地震,阳明、你等快快逃向开阔之地,此地多山石,不可久留!”说罢,鱼太阳一把拉住林萋手腕便朝山下行去。
孰料妻子竟不肯离去,她挣扎道:“我要找我阳儿,找不到他我不走!”
见妻子固执,鱼太阳迅疾出手,点了她的睡穴,林萋猝不及防,当即昏睡过去。鱼太阳顺势将她扛在肩上,吩咐众弟子道:“大家莫要慌乱,快快逃至开阔地便可!”
鱼阳明极力稳住脚跟,道:“爹爹,那我们的武馆……还有很多东西……”
“迂不可及!眼下生死尚未可知,顾那房子作甚?”鱼太阳劈头斥道。
鱼阳明一咬牙,点了点头,随后朝身后看了看,低声道:“少阳!”旋即领着一干师兄弟疾步下山。鱼太阳则紧跟在后,他肩上负着一人,步子却不显迟缓,依旧是健步如飞。
山间早已是飞沙走石,巨大的震动将草木折弯,乱石飞溅。震动乃是一阵一阵,连绵不绝,若不是一声巨吼,所有人当然以为这只是一场地震。
有人对此却心知肚明,这场灾难,其实早已注定!
峨冠山东南方向,隐隐有巨物活动,吼声震撼着山野,带着戾气席卷而来,山民大多初醒,还未明白是怎的回事,便被压在瓦砾之下。巨物渐渐现出了它的真身,那是一只巨虎,说它是虎,只是与虎神似而已,其实,它不是虎。第一,虎没那么大;再者,虎没有翅膀。它是穷奇!
“它是穷奇!”唐悦松远望峨冠山方向,很快便望见这头巨兽。上次与这厮打照面,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那穷奇吼声不绝,厉啸连连。但见恶兽口中光焰大盛,顷刻间,火焰喷薄而出,射在峨冠山东侧,霎时,峨冠山东侧山坡火光灼天、炎浪滚滚,烈火所及之地,宫观民宅皆已化为乌有,仙山已成炼狱。
唐悦松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头作恶的凶兽,心想:“难道二位仙人即将现身?!”
我等再临人间之时,必有异象示之!
这句话他一刻也未忘记,是以他时刻盼着天生“异象”。眼下情形,莫不是他们说的“异象”?他转念又想,那浊山倾卿曾道,史上曾有人施法将它唤出来过。
他此刻站定之地,乃是峨冠山脉北端的山峰,离那事发之地较远,亦较为安全。他身后数人,亦在目睹这场巨难。
忘魔真人冷笑一声,“我道鼎教数年来毫无动静,原是在作这等准备。”
轩辕继叹道:“只可惜了这峨冠宗。
唐悦松忍不住道:“那巨兽,真是被他们召唤出的么?”
忘魔真人捻须道:“邪魔外道果然嚣张,想必他们已然祭祀了恶神,才有此等恶物。”
轩辕继道:“看来邪教确实藏有神器,此番甚是难办,那竹海藏碧山地处偏远,易守难攻,加之鼎教有神器在手,不知我等计划可否成功。”
一旁久未言语的唐昴上前两步,眼下他并未将自己装在机械人当中,而是身着便装,背后只负着一架轻弩。
唐昴取下轻弩,瞄准南方藏碧山的方向,道:“莫说这等丧气话,竹海虽广,藏碧山虽险,我等亦能将其变作地狱!”
唐悦松心一震,他此刻较往日任何时候都更清楚,那地狱是什么意思,便是如眼下一般的灭顶之灾。他丝毫不怀疑铭剑派能将竹海变作地狱,是以他在一瞬间便作出了决定。
他微微一叹,遥望着已成火海的峨冠山,心想:“那一家人想必已经脱险了吧……”
他绑架那家幼子,便是为了引他全家离开峨冠山,他将那个叫鱼少阳的孩子绑在鹿丘之巅,待喂了些水和食物便独自离去,前往峨冠山北部与轩辕继等人会合,想必那一家人定会在巨难降临之前赶到鹿丘,将那小孩儿救下,这样一来,他们全家便脱离了危险。
“即便如此,仍只能救一家人!”唐悦松无力地暗自叹道。
他将目光朝更南更远的地方,极目远眺,当然,那是竹海的方向,是他刚刚逃离的地方。少时,他又垂下双眼,看看手中冷渊,但见它正静静地躺在自己掌上,温柔而娴静,他心一颤,遂将冷渊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