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唐悦松闭目想象之际,但闻一阵细步,待她甫进房门,唐悦松只觉暗香浮动,萦梁绕柱,但见辰惜鹤着一泓霓裳轻纱缓步而来,霓裳之下,修长曼妙的胴体隐约可见,其间一抹粉色亵衣更是如那雪中点红,让人浮想联翩。
待她走得近了,唐悦松望着她道:“鹤儿。”
她于他身侧倚下,近而问道:“在看什么书?”她贴近过来,沐浴之香及那与生俱来的体香随之将他萦绕其中,如空谷幽兰在侧。
唐悦松示之。
“是谶书。”她淡淡地道。
唐悦松看了看她,道:“你相信谶言么?”
“不全信。”她依旧淡淡地道。
唐悦松示意道:“洞天语。”旋即又道:“看过么?”
不想辰惜鹤却道:“夫君不是未卜先知么,还看谶书作甚?”
她话语虽是轻细,唐悦松的心却如惊起的飞鸟一般,他惶道:“你怎的知……为何道我未卜先知?”此番非同小可,他如临大乱。
辰惜鹤抿嘴一笑,道:“早先夫君不是预言了那高屠户取你手臂的日期么,夫君,你是不是当真未卜先知呀?”她凑近问道,略显好奇之态。
唐悦松稍稍松了口气,心道:“她根本便不知我底细,看来我想多了!”
想及此处,不禁释怀,遂道:“嘿嘿,那是八怪当中的内鬼将他出卖了。”
辰惜鹤微微颔首,旋即却黛眉微蹙,带着些许责备道:“沉迷谶书,极易使人疑神疑鬼,还是少看为好。”
唐悦松轻抚她香腮,道:“那叫我看甚?”
她手指自己明眸,道:“看我,看我的眼睛。”
唐悦松笑笑,随之看去,不想辰惜鹤却佯嗔道:“用心看,不看其他,只看眼睛。”
唐悦松略有诧异,但还是照办,乃凝神细看之。此是一泓深潭,深不可测,却绝非一潭死水,而是暗流涌动,变幻莫测,虽是深潭,实乃活水也。
他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个倒影亦如自己一般正在凝神朝外看,人立于水边,自然会看见自己的倒影。须臾,倒影没了,他正待惊起,她的手却轻轻搭在他肩上,似要将他留在水边。
水中有天,有山,有云,有月,唯独没有自己,他正诧异为何没有自己之时,却远远望见那群山之上,最高的那座山峰,那峰上,立着二人,那山巅上的二人极是眼熟,只是相隔甚远,他还不大确定便是那二位仙人。
他心中一动,正待疾步朝那山巅赶去,却又蓦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正凝神朝外细细望来。霎时,水天皆无,还是她的眸子。
她看着他笑了笑,问道:“看见何事?”
“看见了一个女子,她站在月下山巅,她是谁?是你么?”他没有如实作答。
她深深看他一眼,笑而不答,道:“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晚再继续治疗。”
他道:“治疗什么?”
辰惜鹤道:“医治夫君的幻视之症。”
唐悦松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是!”
他道:“为何这般治法?”
她微微笑道:“夫君心中有鬼,是以才会看见鬼,我便是要将你心中的鬼怪映在眼中,然后杀死它们。”
他一怔,叹道:“原来如是!”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行在云雾萦绕的长街之上。街市之上,云气飘渺,仿若置身仙国。唐悦松几番欲问,却仍是止住,生怕轩辕继一语不合顿生责骂。行在前方的轩辕继似感他窘迫,遂道:“有话便说。”
唐悦松想了想,方道:“师父、我们,待前往何处?”
今晨卯时,轩辕继便叩响了咫尺天涯居的宅门,将他叫出,临行时,特意命他带上冷渊,如此,便匆匆而去。
轩辕继淡淡地道:“寻人切磋技艺。”
唐悦松轻轻“啊”了一声,轩辕继道:“怕了?”
唐悦松道:“不怕。”
片刻,行至一僻静处,乃是一处简陋宅子,破旧的门窗,残损的瓦片,虽还谈不上破败不堪,却也着实惨淡。轩辕继的到来,可谓雪上加霜——他甫至此处,便临门一脚,踹烂了宅门。
唐悦松虽惊,却也未敢非议。
须臾,内中传出人声:“何人如此强横!”紧接着便传来急重的脚步声。
轩辕继向着屋内朗声道:“我已经收到弟子了!”
“我收到弟子关你何事?”话音未落,一只长拳竟直冲出门,朝轩辕继面门袭去。
轩辕继单手接住那人老拳,另一只手则指向唐悦松,道:“是他。”
那人似乎都懒得看唐悦松,仍是与轩辕继缠斗,但见他拳风扑朔迷离,几番险些击中轩辕继面颊,轩辕继纵步闪避,时时反袭,皆是图那人身上要穴,可却连番失手,那人似越打越来劲,拳路密不透风,如乱影般的招法眼看便要将轩辕继淹没。轩辕继大退数步,喝道:“你这直毛厮,莫要逼我使杀招!”
那人毫无怯意,亦喝道:“杀招又待怎的?能奈你何?佛门正法怎会惧我小小招数?!”
轩辕继示意打住,趁着间隙,他道:“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来让你看我徒弟!”
那人稍稍顿住,手指房门道:“那我何故踹你房门?”
轩辕继道:“你那破门,踹了反倒省心些,你不是四大皆空么,那还住甚房子,便是拆了你的宅子亦不为过。”
那人深吸一口,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厮愚痴,你且忍他!”
轩辕继道:“罢了,闲话少叙,来与你说件正事。”
那人稍稍一怔。唐悦松眼下方得细看那人,但见此人高鼻深目,头发又直又短,面容刚毅,着一身土黄短衫,挂一串菩提念珠,一身行者装束。
轩辕继道:“先前为你这外道拐走了数个弟子,眼下,你这短毛厮给我听好了,我轩辕继又收了个弟子,便是此人,你这厮想拐便来。”
那行者仍是双手合十道:“我心中还是执着于佛道两家的意气之争,先前我的弟子并非为你拐来,而是心向佛法,如若你的弟子中有人心向道法,那你绝不拦他,向佛向道本不重要,要紧的乃是要有一颗真心。”
轩辕继手一挥,不以为然道:“什么你的弟子,你先前收的那些个弟子本是我的弟子!我来此便是知会与你,有本事,便将我这个徒弟也拐过去。唐悦松,我们走!”
唐悦松看了半晌,却如坠五里雾中。因为,那人说话他一句也未听明白!
待行至街市,轩辕继扬手一指,却是指向那不远之处的小丘。原来,在这山巅之城的正中,竟还保有一座天然的小丘,名曰“瞰山”。
他手指瞰山道:“今夜子时,瞰山之巅,为师等你,莫要迟到。”
“弟子谨记!”
一抹淡淡的红影,在咫尺天涯居外徘徊,是个红衣女子,美丽的女子。
“敢问姑娘何事?”那园中的白衣女子放下药锄,上前问道。
红衣女子一怔,忙道:“无事,打搅了、告辞!”
说罢,转身匆匆而去。
白衣女子目送她须臾,便继续给地松土,她待来给眼前这一小块儿地种上白芷。
唐悦松穿过曲折小径,抬头望去,已能看见那咫尺天涯居的坊门。他微微一叹,不由想起自坠入异世以来的整个经历,是真是幻?抑或自那日碰见星君鬼帅开始,自己便坠入一个大梦之中——来到异世是假,身陷大梦才是真?!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此事,相反,他一直在寻求机会证实自己的怀疑,原先绝不敢为之事,现在他都敢去尝试,比如身处竹海之际的大开杀戒。但一切都是那么真,挨打会疼得要命,犯傻别人会笑你,向心仪的女子示爱会紧张害羞……一切都那般真实,该怎的还得怎的,怎可能是梦?
“慢着!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怀疑此间!”他不时提醒自己,莫要放松警惕,一切的一切,都自遇见那二位仙人开始,是以眼前的一切,都可能是他们的障眼法!
想及此处,不由浑身一颤,既然皆是障眼法,那她岂不也是……
唐悦松愈想愈觉着可怕,但想来又觉不是,是耶非耶?孰能给个说法!他在心中大喊。他微微垂目,沉思着朝那居所而去。
蓦地,一抹淡红,闯入眼界。极熟悉的淡红之色,似飘来一般。他不经意朝那抹红色瞧去,心旋即一震:“怎的可能,这不可能是她……”
与那一袭淡红的美貌女子擦肩而过之际,他只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当即微微摇头,加快了步子。
“唐、唐哥哥!”
有人这般叫他,是那红衣女子,是她在叫自己!
唐悦松怔了怔,果决地转过身来,看向那个红衣女子,只见那女子一身淡红衣裳,额前整齐的刘海便似木偶娃娃一般可爱,脸庞却又清丽秀美,眼睛更是明媚水灵,让人看着心动,那女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神情却是一脸错愕、惊异,抑或惊喜?
“唐哥哥、真的、是你?!”那女子怔道。
唐悦松忙上前道:“妃、妃羽妹妹,你还、你还认得我?果真是你?!”
那女子欲笑却泣,使劲点着头道:“是我!唐哥哥,终于寻着你啦!”
唐悦松更觉不可思议,当即四下望望,旋即一把拉住她手腕便直朝林子深处而去。待至僻静无人之处,他二人方才停下脚步,那女子给他拽着跑了许久,有些个吃不消,不由微微欠身喘息,唐悦松见她姿势行止,与那记忆中的琴妃羽毫无二致,她的身材相貌虽有变化,但却是正常的发育出落,尤其是她的相貌,除了变得更美之外,与印象中的模样相较,可谓丝毫未改!是以自己一眼便能认出她来!是以,他已毫不怀疑——眼前这红衣女子,正是自己的未婚妻——琴妃羽。
他稍稍颤抖的双手抚在她双肩上,然后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好了,这到底是怎的回事,你、怎的也来了?眼下便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道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