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横甚是兴奋,入门第一个任务便是刺杀,着实让人血脉贲张。在九剑宗新人当中,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九剑宗是一个雇佣兵帮会,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在云生南陲抵近竹海之地,铭剑派道门与反叛者鼎教的厮杀经年不息,长久以来,双方既无大战,却又争斗不断。双方除了派遣本门弟子前来出战,更竞相雇佣江湖高手以充实战力,九剑宗因实力雄厚,便自然成为双方的首选。
待备好兵刃,勾横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标靶的名字,九剑宗门人常将刺杀目标称作“标靶”。这回行动的标靶,乃是近年来逐渐活跃的道门新辈,铭剑派与诸多外道的斗法,此人几乎一场不落,最近鼎教弟子连续在藏碧山各地遭人袭杀,亦疑似此人所为。对于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鼎教甚是头疼,遂只得求助于雇佣杀手,九剑宗凭借强大的情报能力,遂将目标锁定一人:此人对于斗法有着一股狂热的执着,用剑、且剑法高超,此人痛恨邪魔外道,每每皆欲除之而后快,年龄约莫在三十上下,喜作文士打扮……
“此人便是叫作轩辕继,乃是新近冒出来的剑仙门高手。鉴于‘标靶’武功高强,此番行动,我等当小心为上。”
说话之人让勾横暗中甚是不服,在勾横看来,九剑宗巫医门之人看上去皆是些没吃饱饭的家伙,眼前这说话之人,乃是个面有菜色的文弱郎中。他略微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竟还要听命于此人。同行的还有一人,携一柄长剑,模样清奇,但清秀的外表却难言内里的暴戾之气。
竹林古道。
乌鸦啼叫,猿猴怪啸!
一行三人所以来此,乃是得悉那“标靶”将现身于竹林古道旁的驰北亭。而在今晚,鼎教数名长老及竹海诸派亦将齐聚驰北亭处,共商并派大计。
原来,近百年来,道门大派铭剑派急速衰落,这云生南陲以鼎教为首的诸多教派则抱团联合,打算摆脱铭剑派的掌控,是以双方争战不断。
驰北亭,乃竹海至云生山脉的古道上的一处废弃驿站,云生之地,无三里平地,险峻异常,连接云生山脉与南方竹海的道路,仅有两条,一条是通往云都的官道,另一条便是竹林古道。
待他三人赶至驰北亭之际,只觉一片死寂,同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漫天的腥气,引来鸦群争食。
驿站阁楼中缓缓走出一人,白衣胜雪。
“你杀完了。”
剑客上前几步,冷冷说道。
白衣人回应道:“是的。”
聚集于此的诸派门人,皆死于他剑下。
剑客道:“那么轮到你了。”
白衣人看他一眼,道:“何事轮到我?”
剑客只说了一个字:“死。”
话音方落,剑已出鞘。
但是,竟不知是谁的剑先出鞘,先起意者,未必是先出手者,反之亦然!
谁先起意?
谁又先出手?
或许已无人知晓,但有一事却已明白无误。
有一人倒下!
为何倒下?
因为他已经死了!
勾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经年使刀,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可方才的一刹那,他竟觉着眼力不够用,还未看清来龙,那名与他同行的剑客便已倒地身亡!
勾横近乎本能般地进入了拔刀临战的状态,满弦待发!
快刀,无与伦比的快刀,嗜血的快刀。
即将出鞘!
那剑客使的乃是快剑,为何一招毙命?
因为他的剑还不够快!
勾横心颤。
白衣人收剑入鞘,缓缓行来,他本不欲战,而是待离开此地。
但离开此处必然要与九剑宗一方剩下的二人擦肩而过,经年习刀养成的习性已不容勾横对他人抱有任何幻想,于是,快刀出鞘!
比快刀更快的,却是另一股凌厉杀气,要杀这白衣人的,绝不止勾横一人。
但见那身形瘦弱的郎中蓦地开启药箱,无数寒芒自其中发射而出,这是无数剧毒飞针,不但多,而且快,避无可避。
巧的是,郎中的飞针与勾横的刀几乎同时发难,两者都是致命的攻击,因二者无间隔,白衣人的反应必须有所侧重。
避开两者绝无可能,尝试避开两者的下场便是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避不开!
白衣人的长剑霎时便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做出抉择,长剑微微旋转着贯穿药箱,继而贯穿郎中的颈部,待白衣人抽回长剑,药箱旋即裂开,它显然无法承受剑身一个来回的力道,与药箱残块同时落地的,是郎中瘦弱的身躯,他倒地之际,已经没气了。
极快的剑,却仍嫌不周。
白衣人于方才的一瞬便做出击杀郎中的选择,而正是这个选择判断,使得他的行动稍稍迟滞,而此时却是最不该迟滞的时候!
便是这么极短的一个迟滞,使得他抽回长剑之际,已来不及对凶猛袭来的快刀做出任何反应。换言之,袭来的快刀已成绝杀!
嗜血的刀!
夺命的刀!
白衣人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眼下能做的,唯有直面死亡!
寒光落下,魂断。
断发飞散,归于死寂。
勾横缓缓收刀入鞘,直视前方。
这般沉寂良久,白衣人终于开口说道:“为何不杀我?”
勾横道:“我不想趁人之危,方才我若杀你,胜之不武。”
隔了片刻,白衣人方道:“你不是一个好杀手。”
勾横微微垂下眼帘,道:“你说的是,我不是好杀手。”
白衣人行经他身前,抱拳道:“告辞。”
待那白衣人即将消失于黑暗林间之际,勾横终于道:“三年后的今日,来此一决胜负。”
白衣人止住脚步,稍稍回首,“我一定来。”
话音落时,人已消失于林间深处。
一架马车,深入竹林。
幽深的古道完全掩映于茂林修竹之下,虽是白昼,古道之上却颇为幽暗。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加之林间幽暗,让人只觉阴森。
驾车之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他面容上的皱纹有如刀刻,给人以坚毅之感。然而便是这个让人觉着坚毅的中年汉子,驾车之际竟惊惶四顾,连喊出的驾车声都唯恐声高,而且还带着颤声。
然而却并不能责怪车夫胆小,所以如此,实乃此地甚为危险之故。此地名曰竹林古道,乃是连接云生山与竹海的道路,这条古道的一端是云生山道门本部——登云山,另一端深入竹海,一直延伸至竹海深处的诸多不知名的村镇。这条道上,自古便有盗贼出没,杀人越货。更有毒虫猛兽,不时袭击过往行人。如此险恶的情形,世人多视为畏途。
驾车的中年汉子扬鞭吆喝,马车驶停。
中年汉子掀开车帘说道:“这位道爷,依先前说好的,小的便在此停下了。”
但见车厢内端坐着一名白衣男子,此人正微闭着双目,似在静修。他缓缓睁眼,微微点点头。
待白衣男子下车,那车夫旋即调转车头,带着些许歉意道:“不是小的不愿载道爷前往那驰北亭,而是前方委实危险,那厢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小的真不敢……”
白衣男子打住他说话,淡淡说道:“你眼下返回,反而危险,若你我同行,可保你平安。”
那车夫正犹豫之际,白衣男子却接着说道:“眼下我等已近竹海之地,即便未到驰北亭,也难保不遇强人,你与其独自返回,不若干脆与我同行,在下虽修为平平,但对付盗匪是足够了。不知这位大哥以为如何?”
在这千里长的竹林古道之上,驰北亭正好处于云生山及竹海的中间,过了驰北亭,便是竹海地界。竹海那厢,邪教与盗匪横行无忌,在世人眼中,乃蛮荒之地、化外之地。
那驾车的中年男子犹豫支吾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听道爷这么一说,还真是这般,小的若孤身返回,还真有些个悬!也罢,小的便舍命陪君子,干脆将道爷送到吧!道爷办事的时候,小的便候在一旁,待道爷办完事,小的再送道爷回去。如此,也算求个平安!”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旋即又登上车厢,马车再次调转方向,朝南而去。
驰北亭并非是一座亭台,而是一处驿站的名字,它曾是云生国南垂的一处驿站,官军曾在此长期驻守,只是后来此地匪患日趋严重,官府疲于应付,最后只得放弃此地。
此地原先是一座驿城,眼下已荒废多年,早已残破不堪。破旧的城墙上,碗口大小的鼠洞随处可见。蓦地,一只肥硕的老鼠飞快地窜过,钻入墙角的洞中。时值深秋,地上遍布残枝败叶,白衣男子缓缓行过,地上残枝断裂之声听来格外刺耳。
踩踏残枝之声并非此处唯一的声音,在这厢至少还有一种声音,而且这声音持续的时间要长于踩踏残枝之声,是一种很有节奏的“沙沙”声。
白衣男子闻声,不由淡淡一笑,他循着“沙沙”声,很快行至一处院落前。待站定,轩辕继直视前方,他静静地看了会儿,终于朗声道:“临阵磨枪可不好。”
沙沙、沙沙、沙沙沙。
方才一直持续的声音戛然而止,声音是磨刀的声音,磨刀之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适才这年轻男子一直在专注地磨着刀,他的神情是一种可怕的专注,这种专注,仿佛可以刺穿一切。
“你来了。”
年轻男子提着刀站起身来,冷对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道:“你的杀气较之三年前,重了许多。”
年轻男子略微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三年前,我没能下决心杀了你。可眼下,如果还有机会,我定会取你性命。”
这年轻男子,正是三年前驰北亭一役中,参与袭杀这白衣男子的九剑宗门人勾横。
白衣男子抱臂一笑,冷冷说道:“三年前你所以有机会置我于死地,乃是因为要杀我的人不止你一个,我忙于应付,方给你留下袭杀我的空当。但是眼下,你我是一对一,你的胜面,恐怕不足三成。”
勾横将刀缓缓横于身前,冷冷道:“多说无益,一决胜负吧。”
见白衣男子缓缓出剑,勾横道:“在下勾横,还请阁下报上名来。”
白衣男子道:“你是九剑宗门下,怎的不知‘标靶’姓甚名谁?”
勾横摇摇头,“与我知不知你的名号并无干系,我们虽曾有过交手,我亦知晓你的名号,但那是宗门交与的任务,乃是公斗。可眼下并非公斗,而是你我二人的首次私斗,既是首次私斗,那便应当报上名号!”
白衣男子不置可否地沉默少许,末了,道了声:“轩辕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