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纵舟,烟波渺茫,三千峰峦迭起时,回首不见,方才岚岫。
毕方号载着师徒三人越过莽莽群山,一路驰往那空旷少云的东方天际。唐悦松看着下方的群山早已看得厌倦,自云生一路朝东,至云梦之地,乃巫国地界,多为莽莽大山,此间地势险恶,官军难以深入,盗匪盘踞其间,可谓如鱼得水。想若徒步行过,不知要历经多少劫难!
忽闻轩辕继道:“可至乌陵山?”
池无伤正按着操纵台上的数个按钮,须臾,只见台上缓缓吐出一卷信笺,上书几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池无伤看罢,则道:“眼下我等已至乌陵山地界,算仪已和地上司值结联,口令亦已传送,我这便将机关鸟换成自动形制,让它接受地上司值的指引,自行处置。”
轩辕继颔首同意。
原来,这毕方号机关鸟上置有天机算仪,这算仪与机关鸟连为一体,好比是头脑与身体的关系一般。
少时,毕方号缓缓下滑,一番稍显曲折的下行之后,随即缓缓降至山间一处开阔空地。下得地面,唐悦松环顾周遭,但见此地颇为静谧,似一处隐秘处所,空地之上除了毕方号,还停着数架形状各异的机关鸟。
此刻,空地前方山洞洞口之内走出数人,观其着装,甚是驳杂,并非皆是乌陵教教众。那为首之人前行相迎道:“诸位云生域的道友,在下乃乌陵域接待使,这边请!”
唐悦松见轩辕继池无伤二人皆随那接待使而去,遂紧随其后。孰料方行至洞口之处,忽闻一阵钟鸣之声,稍觉刺耳。众人皆是一怔,原来,这是鸣警之声。
接待使道:“有外人,是这位公子么?”
轩辕继与池无伤对望一眼,遂轻轻拍首道:“是了,我徒儿唐悦松还是新人,体内未种灵息,自然不得入内。”
“公子,你眼下不能入内。”随从旋即将他拦下。
轩辕继道:“你且在外等候,为师和无伤少时便来寻你。”
待众人进洞,无奈之下,唐悦松转身放眼远望,但见青天如洗,远山如画。雄伟的群峰之间,乃至遥远的天际,皆飞驰着各式飞具,此间空域之繁忙,显然已超过了铭剑派。
百无聊奈之际,他干脆寻了处稍稍高些的平坦大石,坐在上面看山看云,怔怔出神。
山内的大殿,虽谈不上雄伟,却也甚是宽敞。大殿之内,堂下诸座围成四方,诸派之人济济一堂,包括轩辕继以及铭剑派战阵堂长老忘魔真人在内也在其中。显然,在座之人皆为各派高士,看堂下布置,与会之众约莫分作四方,原来,在场之人皆为四域之众。因三清盟威道势力遍及天下四域,是以常将三清部众称作“四域之众”。
处正东面的,乃是东始域部众,为首的悦浪子真人甚是激昂,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痛斥制器之术的声音。与之相对处于正西面的则是云生域,轩辕继、忘魔真人皆处其中。其实,忘魔真人虽为轩辕继师叔,但在盟威道之中职级却要低于后辈轩辕继,乃为上士。作为东道的乌陵域则处正南,他们甚是沉静,不甚言语。
而悦浪子的嗓门则是百尺竿头:“百十年来,为何时有失魂之事?这便是上苍的震怒!而且越是器物兴盛之地则愈是频发失魂祸事,本道可断言,所谓失魂,便是上天的警示,便是在提醒我等,若再执迷于制器之法,则大难临头矣!”
他嗓门虽大,但其余之人多不置可否,沉默少时,随同轩辕继的池无伤蓦地说道:“就事而论,情形确是如悦浪子真人所言,经我等道友详察,越是制器之术兴盛聚集之地,失魂之事便越是频仍。通常,城邑之处多于乡野之地,通都大邑又多于边远小邑。至于有些地方民虽众,但制器之术不甚兴盛,则该地的失魂之事便绝少。”说罢,他以磁笔触画须臾,算仪旋即吐出一张稍大的画卷,他将画卷递与上首的轩辕继,但见原是一幅地图,与寻常地图不同的是,它上面却印着许多朱红小点,有疏有密。
轩辕继看罢,旋即将之递与周遭道友传阅,同时说道:“这便是我等云生域道友十年来探察失魂之事的结果,红点密集之处,便是失魂者多发之处。”
这是一张云生国的地图,但见上面红点最密集之处,赫然写着“云都”二字。
待悦浪子见得,当即道:“制器之术毒害我自然之道,为祸甚矣,当即刻销毁其器物法式,再不可拖延。”
忘魔真人道:“于制器之术的看法,在下与悦浪子师兄大致一般,但在下却并不看好直接销毁制器法术,如此一来,便与同天九宣战无异,若启战端,我等有战而胜之的把握么?我想这把握恐怕还不过半,想必悦浪子师兄对此局面应无异议吧?”
悦浪子一叹,未作言语。
大殿之中又是一阵沉默,乌陵域一方在座的仅有三人,中间上首的一人面若刀削,脸形方正,目光深沉,约莫四五十来岁模样,他不是别人,正是乌陵教教主,鹿绝尘。通常三清之中校尉以上的道友不会同时担任教派之长,但鹿绝尘却是个例外,他既是三清之中掌管乌陵山的校尉,同时又是乌陵教教主,这般情形极为少见。
作为东道的鹿绝尘自然力求避免这般时常降临的沉默,他道:“诸位道友皆有救世之心,此处自是无需争论,天九的制器之术虽恶,但我等却不可硬来,须得动些脑子才是。”
处正北方位上首的空同霸接过话道:“知易行难,谁都想以巧取胜,可谁都想不出妙法子,却整日聚会议事,我看如此下去,不出百年,天下道门怕是要向天九彻底缴械了。”
他此言一出,场中众人顿时一阵低声会话,隐约听来,多是失望的言论。鹿绝尘听在耳中,面色凝重。
鹿绝尘右侧下首的一名不甚美貌却甚具气韵的女子放下茶盏,说道:“眼下我等究竟是为着失魂者,还是谈天九之事?”
她此言一出便提醒了众人,很显然,此番聚会乃是专门商议应对失魂者之事,然而不知怎的,话题却不知不觉地转移至天九上面了。天九,指的便是天下第一坊及九剑宗以及江湖上相关的一些势力,它们加在一起,早已改变了天下的格局,当今世人多信制器之术,认为神力亦不过如此,或者说传说中的神仙之力应该就是如此。而道门的存在则日益尴尬,信徒渐寡不说,便是自身亦有从属于斯的危险。
天九,业已成为道门之辈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话题。
鹿绝尘微微一叹,道:“我等还是续着今日的正题,先解决如何应对失魂者之事吧!”
正当此刻,却闻有人忽然说道:“非也,我观两者可并作一谈。”
说话之人是轩辕继,方才他一直不动声色。
众人皆朝他望来,轩辕继道:“天九、失魂者,以我之见,二者乃一家也,可以并作一谈。一些道友所言之‘吞噬者’,我看并不存在,实乃人作孽也。”
空同霸笑道:“素闻轩辕兄敢打敢斗,难道怀疑这失魂者与那天九有关?甚或已有对策?在下愿闻其详。”
轩辕继淡淡一笑,道:“此乃秃子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眼下不为我等知晓掌控之事,则必为天九知晓掌握,反之亦然,无需多想。”
鹿绝尘道:“轩辕老弟,这般论断,未免太过武断吧?”
空同霸亦道:“据我等所知,失魂之事,天九也发生不少,而且以祸事范围观之,各方事发之情形乃是无差别的,无论天九还是我等三清,抑或寻常百姓。”
轩辕继冷笑道:“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怀疑他们,我等万不可低估了他们作恶的胆略。”
鹿绝尘稍稍一叹,道:“我等确是应该作最坏打算,或许轩辕老弟是对的,我等还是应一面加紧营建四御驱魔大阵,一面更应加强武备,以防不测。”
空同霸转开话头,说道:“前些日子,天君曾现身登云台,不知诸位怎生看待?”
鹿绝尘道:“天君现身,必有深意,我等不好妄加揣测。不过在下只知我等又多了一个负担,天君选定之人,我等修道之士自然不可视而不见。”
轩辕继淡淡一笑,抱臂说道:“此人乃是在下的徒弟,他叫唐悦松。”
悦浪子笑道:“便是那个在登云台剑会之上,与方仟战成平手之人么?”
轩辕继微微颔首。悦浪子道:“真不知天君有何深意,竟附身于一个无名小辈之上。”
阙妃含笑道:“天君还附身过我的阴阳鱼呢。”
悦浪子道:“‘阴阳鱼’,所指何物?”
阙妃道:“是小女子养的猫。”
悦浪子不由莞尔。
轩辕继又道:“此人非但为天君附体,而且他本便是个失魂者。”
空同霸道:“你怎的收了一个失魂者做徒弟?”
轩辕继道:“他虽是失魂者,但却不是一般的失魂者,通常失魂者便是灵魂为神秘之力拽出体外,沦为行尸。可此人不同,在下于竹海见得他时,便觉此人有异,当时我便以元神之力暗中察之,孰料发现此人竟有着数个灵魂,着实诡异,当时便打定主意要将他收留,以备日后查明原委。”
鹿绝尘颔首说道:“如这般体内有数个灵魂者,倒可归于失魂者一类,其与失魂者类同,皆为魂魄异常。”
阙妃浅浅一笑,道:“但凡天君附体者,来头可都不小哦。”
鹿绝尘道:“这个自然如此,须知为天君附体者多半便是‘转世人’,这类人所以来此,多是秉承天命而来,待寿命终,须臾便可返回天帝处所,此非大福报不可。”
轩辕继道:“既如此,那日后还待烦劳诸位了。当然,这对诸位自身的修行亦是甚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