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跟沐雨的第一次见面,是他四岁那年,当时沐雨三岁。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小小金童,一个是白软甜糯的可爱团子。太妃说,当年两个小家伙分开时,哭得那个天昏地暗肝肠寸断,若非团子的娘当机立断扎了团子的睡穴一针,她都差点没忍住将小团子抱进宫当儿媳妇养了。
孰料世事无常,那次之后,团子爹娘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团子的娘带着团子漂泊异乡,浪迹半生,直至她因病而亡。
“那为何,雨儿要嫁到周家?”听太妃娘娘的话,团子也是湘王爷的表妹,那也是世家显贵了,怎会将掌上明珠嫁入商贾之家?
太妃娘娘深深的看了皇上一眼,只叹息着说了句造化弄人,便不肯再说。
老王妃对于当年之事知道个一鳞半爪,此时也不敢多问,这事儿涉及到天家,知道得也多,死得也越快。更何况,她此时心里还在忐忑,不知太妃娘娘当着她的面,点出沐雨的出身到底是何意思。
“雨儿这孩子,半生受苦,离开周家后宁愿独居,也不肯回家,想来是放不下她娘的委屈跟悲苦。之前本宫是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断不能让她再给人欺负了去。”说到这里,太妃终于将目光递给了老王妃,“到底尧儿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雨儿的性子本就和他并不太合适。原先两人好着时,本宫想雨儿做不成我儿媳妇,做侄儿媳妇也是好事,可现在两人弄成这般模样,若真是覆水难收,倒也可就此让他们分开好了。过些日子,本宫召三品以上的官家千金入宫赴宴,老王妃可好好瞧瞧,有中意的,这媒,就由本宫做了。”
说完之后又转向皇上:“雨儿算起来跟咱们天家也算有渊源,合着她小时候也叫过你哥哥,她的终身大事,皇上还得放在心上才是。我看本朝的新科状元还算不错,得体稳重,进退合宜。若是他没有家室,皇上不妨关心关心。”
这话说完,她笑着拉上老王妃的手,叹气:“咱们这些做娘的,无非也是想求个孩子平安幸福,真真是要为他们操碎了心。可叹这些孩子,个个都不省心,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含饴弄孙的天伦可享。”
一席话说得老王妃除了僵笑外,竟然做不出其他表情来。
湘王爷一手掩口轻咳了声,给皇上使了个眼色,三人借口还有国事相商,告退出去。
拐了弯,离开了御花园,尚书大人苦笑连连:“这下可好了,闽南王爷这会儿是玩出事情来了。”
湘王爷冷哼:“活该,就他那脾气,真要把雨儿嫁给他,我还嫌他配不上呢。只是,太妃娘娘这话也并非全然真心,我看啊,还是在给老王妃下眼药呢。你们想,要太妃娘娘真的想将雨儿嫁给新科状元,只怕早就一纸令下了,还需的着这借口?这分明是在跟老王妃说,咱家雨儿不是嫁不出去,让敬尧那混小子别蹭鼻子上脸糟践雨儿。”
皇上一直含笑立在花窗边,听到湘王爷这话,挑着眉梢回首笑:“你们说,朕干脆接了沐雨进宫为妃如何?反正太妃娘娘也说了,小时候就差点把她抱回来给朕当媳妇儿的。”
尚书大人刚好在喝茶,闻听此言,一口热茶喷出,全便宜了湘王爷那张黑脸。
“瞧瞧你们两个,难不成朕还配不上她?”
湘王爷也不顾尊卑的横眉毛竖眼睛,胡乱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茶水,低声怒吼:“给你拿来糟践还不如嫁给混蛋小子呢。你这深宫就是吃人的魔窟,我姨娘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可不能拿给你害死。”
皇上摸着鼻子“呵呵”笑了两声,脸色一整:“听你们刚才说的,沐雨对南洋似乎有些了解,这样聪颖的女子,本朝少有。嫁给新科状元那个正直过头的书呆子,只怕对方还不能领会得了她的好。闽南王府这些年也该是有个能干持家的女主人了,沐雨配混小子也刚刚好。这事儿得好生着办,有她帮着坐镇闽南,这海航之后的一系列的问题,也就有人能捋着做了。”
湘王爷跟尚书大人合计了一下,算来算去,闽南那地想要安稳,还真得靠闽南王爷朱敬尧。皇上要向西洋南洋等地宣扬我朝天威,后方的补给跟震慑,也得闽南和湘地等同时着手进行。
王爷府位处泉州,而泉州至唐以来就是海洋商路的港口之一。闽南王府的进项也多是靠收租和参与一些地方性经营。只是之前老王爷还有几分精明,到了老王妃手上,守成足够进取却多有不足,这也是眼光问题,但日后交予朱敬尧的话,只怕王府产业被卷空了还不知所以然,所以为了多方的考量,这闽南王妃的人选,就一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朝中大臣们的闺女,一个个识文断字不假,主持中馈也是毫无问题,但论到经营,只怕十个里面能有一两个拿得出手就不错了。而且还得放着王妃的私心,别最后把偌大个王府变成那一家的后院才是。如此一算计,除开沐雨这丫头,还真没其他特别合适的。
“对了,沐雨她爹不会有问题吧?”皇上突然拍拍额头,转向湘王爷,提防着别人,却漏算了沐雨的父族,希望她爹没那么大野心才好,不然他还真不得不将沐雨接进宫就近看管了。
湘王爷的目光黯了黯,嗤笑一声,带着些许不屑:“她爹那里皇上大可放心,雨儿不会认他的,本王也不会让他来打搅雨儿。”
看着湘王爷阴沉了一张俊脸,再想到之前太妃娘娘的话,皇上有所领悟,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说若那一日沐雨她爹找上门来的话,得告知他一声,他也很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狠心抛妻弃女,到妻子去世都没一分愧疚之心的。
湘王爷点点头,端起茶盏慢慢啜了小口,眼中暗光流转,不知又在算计什么了。
另一边,太妃娘娘拉着老王妃闲聊似的细数了一遍朝中大臣家的嫡女们,可十几二十人中,愣没一个不被太妃娘娘挑着刺儿出来瘪嘴的,到了后来,老王妃也明悟了,心中料定,自家儿媳妇恐怕还真是非沐雨莫属。
可临出宫时,太妃娘娘却怅然着看着她说了句:“这事儿咱们操心也是白瞎,得两个孩子点头才算。我不愿委屈了尧儿,也不舍得委屈了雨儿。老王妃你别笑话本宫,本宫看到雨儿啊,就想到她那苦命的娘,这颗心,再坚硬也不由得软上三分。实在不行,本宫就接了她进宫,好歹有本宫照看着,断不会让别人给她气受。”
老王妃悄悄的睨了眼太妃娘娘的面,见其神情不像作假,眼角处隐有润泽水迹,再一想当年的传闻,对于沐雨的诸多不满,似乎也就淡了七八分,心中反倒翻腾起一丝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