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天际扬起雪花,纷繁而至。萧彦琛站在窗前,玻璃上结起六棱形冰花,被室内灯光轻轻拂过,摇曳出剔透的光洁。
果真是个寒冬。
回头时萧冉正侧身抱着枕头窝在床上呼呼大睡,走近些便能闻到夹杂了桑葚味道的酒气。
萧彦琛上前替她把露出的胳膊盖好,末了往床沿一坐,眼底浸出心事重重的神色来。方才他不过借酒装醉,目的只是要试探一下温卉,却不出所料,温卉果然不简单。
如今看来,之前DV偷拍那事果真与萧冉无关,但温卉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倘若真是因为温卉喜欢萧彦琛,她大可以光明正大争取,何必耍这些阴招?
她这么做无外乎是想要挑拨萧冉与他之间的关系,那她的目的难不成真是因为那个?
想到这里,萧彦琛揉了揉额角,感觉有些头痛。他不明白那个从小相识的温卉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她从来嫉恶如仇,眼底容不得沙子,现如今自己居然成了攻于心计之人。
萧彦琛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熟睡的萧冉,嘴角忍不住猛烈抽动了两下。
先前他跟在萧冉后面进厨房拿杯子,已经大致把自己的猜想交代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关照她千万少喝酒,可惜孩子不听话……
想到这,萧彦琛又望了一眼萧冉,忍不住揉揉额角,嘴边却微微挂上弧度。心道,好在她还是单纯的。
萧冉睡得呼吸均匀,梦中世界却呈现出九十度角顺时针翻转的模样,周围事物均是黑白二色,“幻觉萧冉”身披一条黑色长毯,出现在了一大片白色的背景之下。
此时萧冉正在与她进行激烈辩论,辩论的核心内容是……怎么滚。
幻觉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身世,那还不快滚走?!”
萧冉反问,“你倒是先教教我怎么又滚又走啊?”
幻觉眉头一蹙,低声,“滚!!”
“别总是说这个字行么?多伤感情!”顿了顿,萧冉支起额头又问,“你让我滚,至少要先告诉我怎么滚才行吧,是前滚翻还是侧滚翻?哎等等,我可不会后滚翻啊!”
良久,声音答,“其实我也不知道。”
闻言,萧冉心中咯噔一声。忽地想起,假如是自己的身体被他人占有,自己不过一抹孤魂,却是无法接触曾经相处的人,那种感觉应该很孤独吧?
后来幻觉告诉萧冉,她其实连孤魂都不是,之所以存在,不过是因为还有所眷恋,才得以将意念附在那本红色日记上。
萧冉以为她所眷恋的是老萧,她却说不是。
萧冉问她,怎么样才能释然,她闭起眼睛想了很久,淡淡道,“也许你能帮上忙。”
萧冉后退,问,“我?”顿了顿,忙不迭摇手,“假如你要我帮你报仇,那你想都别想!”
她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你还真是很喜欢萧彦琛啊。”
萧冉故左而言他,又问,“究竟是要帮什么忙?”
声音顿了良久,低叹道,“我想找到我的父亲。”
萧冉瞪大了眼睛,不解道,“那个强奸你妈妈甘玉的男人?!”
她脸色一沉,面容冰冷,“帮不帮?”
萧冉忙道,“帮帮帮!当然帮!肯定帮!绝对帮!”其实她也是孤儿出身,能够明白这种想要知道自己生父生母的渴望。
突然,萧冉脚下一空,一个踉跄侧身便要摔倒,幻觉蓦地上前将她扶住,待两人均都站稳,又道,“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究竟是谁……”
萧冉点头,“我懂,我也是孤儿。所以,我们对于老萧,一样都会因为依赖而产生一种爱。你也爱老萧,是不是?”
她摇头,没有说话,表情深沉地就好像是个七旬老妪,良久,沉沉开口,“我做了太多蠢事,后来才发现,那都不是因为爱情。”
“那是什么?”
“是占有欲。”她微微叹了口气,“我和萧彦琛彼此需要,我依赖他就如同她依赖我一样,这让我觉得除了我,谁都配不上他……”说着,她垂下眼睑,片刻,“但他对你却不同,他对你有爱,真正的爱。”
萧冉不明白这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但嗫嚅了半天终究还是把话题绕回正题,“我会帮你找亲爹,不过找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她将头撇向一边,声音变得悠长,“看我心情。”
萧冉忙不迭地问,“要是心情好就成全我吗?”
“废话真多……”她蓦地抬头,不耐烦道,“你该醒了,他在喊你呢。”
萧冉睁眼,果真看见了萧彦琛,他皱着眉头,眼睛顺着阳光微微眯起。萧冉本想说一句“早安”,可萧彦琛却抢过了话茬子,冷冷道,“醒了?”
萧冉点点头,老萧抿了抿唇,“醒了就起床吧,该吃晚饭了。”
闻言,她一愣,又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大雪初霁,不过日头却在西边越落越下,像极了旭日东升。
萧彦琛没再说什么,丢下件新买的白色睡衣就走出了房间。萧冉想起他昨晚在厨房跟自己说的事情,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看来果真是喝酒误事啊!
最近萧冉十分易累,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十个小时就会变得呆滞。她把原因归结为与“幻觉萧冉”在精神层面上进行沟通所致,但事实究竟如何,谁都不知道。只是现象表明,嗜睡会延缓人类的思考时间,影响人的思维方式。
时隔几日,假期已用完,萧冉不得不重拾画笔继而去完成她那如山一般高耸入云的学业。
于是她又见到了久违的林汀汀……
估计近来林汀汀安胎得宜,身体明显如充气气球一样珠圆玉润了起来。萧冉正要上前客套两声,林汀汀过来,劈头就问,“温卉呢?”
萧冉茫然地“啊?”了一声。
林汀汀左右一看,嘿嘿窃笑两声,低头解释,“我让尧尧报名参加了个摄影比赛,头等奖有三万块钱奖金外带马尔代夫双程游。”
萧冉叹了口气,依旧不解,“所以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林汀汀挺起胸膛,“听说温卉是这个比赛的最终评委,嘿嘿,你懂的……”
萧冉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打算走后门啊!
林汀汀忙问,“我最近怎么也找不着她,你们走得近些,快告诉我她上哪去了?”
萧冉摇头,“她前天去伦敦办画展了,估计下星期才能回来。”轻轻抚额,眼珠一转,萧冉支招,“或者你可以让张尧在照片上做些手脚,就比如你给做模特,手里举个牌子,上头写:温卉,我们想念你。然后拍下来直接参赛!”
闻言,林汀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一拍大腿,恍然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萧冉,你丫太聪明了!”
萧冉在一边猛烈地抽搐着嘴角。
兴奋良久,林汀汀又探身过来,神秘道,“你去过温卉家吧?”
萧冉点头,林汀汀欣然一笑,“据说她家里有幅画,画的是山间日出。你看能不能……”
萧冉急道,“你让我偷画?”
林汀汀摇摇头,挤眉弄眼道,“那哪能啊?!我就是想你去给那画拍个照,据说那是温卉最得意的作品,我想着回头给画个赝品,再跟上头题字,举在手里给我家尧尧拍照,那温卉见了不就更加明白了?!”
一阵沉默,萧冉似乎听见了乌鸦从头顶飞过的声音……
半晌后,萧冉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再次验证,林汀汀智商超过负数。
虽说如此,萧冉还是答应了这件苦差事,原因是林汀汀皱着眉眼,满脸苦情地让萧冉抚摸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愁容道,“这个忙你可一定得帮!怎么说你都是我孩子的干妈,你能忍心看着孩子一出世就穷得只能喝西北风吗?”
后来老萧知道了这件事情,十分意外地没有逼迫萧冉和林汀汀断交,据说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在萧冉离家出走期间曾承蒙其照顾过,二则因为……萧彦琛想了很久,缓缓说道,“我要去温卉家找样东西,正好顺路把林汀汀的事给办了!”
……
再次来到温卉家,客厅里多了一只鱼缸,里头没有热带鱼,鱼缸却开着灯光,氧气泵突突地吐着气泡。
萧彦琛领着萧冉一直上了阁楼,那上边是温卉的画室,画室边上是作品陈列室。
林汀汀提及的那幅画并不难找,进门便看见挂在陈列室正中的墙上,是一副水墨画。
萧冉知道温卉擅长油画,极少有挥毫泼墨之作,所以这么挂在一堆表好的油画里头,倒是显得十分突兀。
萧冉做贼一般晃到画前,探头探脑。画上头写着一首五言小诗,仔细看来却是像首情诗。
此间提到“萧郎”二字,萧冉揣测一番,摸着下巴又看了一眼老萧,心底笃定那暗指的定是他萧彦琛无疑。
萧彦琛也是认真在看诗句,不经意间瞟见萧冉望着自己的灼灼眼神,猜想她心思,便是抿了抿唇,问道“你想说温卉喜欢我,给我写情诗了?”
萧冉依旧目光灼灼,点头,却是抿紧了嘴唇不语,俨然一副打翻醋坛子的模样。半晌,拍下照片,扭头问萧彦琛,“你不是来找东西的吗,跟我旁边站着干嘛?”
萧彦琛摇摇头,勾唇,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已经找到了。”
萧冉嘟起嘴巴,指着面前的画,瞪大了眼睛问,“你也要找这张画?”
太过分了!老萧他居然带着她来找温卉写给他的情诗!
萧彦琛撇撇嘴,大步走至画前,端详一番,随即抬头又琢磨起那首诗词,心中暗暗读了几遍也是不解,却听萧冉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破诗,一点都不押韵。我觉着也就这山画得好看些,从上至下刀削一般。”
萧冉的话像是一道电流,倏地贯穿了萧彦琛的思绪,终是恍然。
萧冉见他表情忽而变得严肃,只怕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拽了拽老萧衣角,怯生生问道,“怎么了?”
萧彦琛嗓音低沉,却是一字一顿道,“这是首藏头诗。”
闻言,萧冉抬头去看,面色也倏地煞白,心脏似是停止跳动一般,全身都没了知觉。
只见那五言小诗是:
挚瓶嗟器小,
爱她明月好。
萧郎有情思,
冉冉年华老。
而分别将开头四个字串联起来的话,那便是:挚爱萧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