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医院有规定,医生不能收病人的红包。你们不能让我们做违纪违法的事。再说,医者父母心,我们医生做的一切都是为病人着想,绝不会在手术时故意丢针或者是线在病人体内。”说罢,在病人及病人家属惊愕而又惭愧的目光中,昂起头,骄傲地转身走了。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派人来接老太太,苏梅万医生随着病人进了手术室。意外状况发生了,在下面还算镇定的老太太躺在手术台上,身子便筛糠似的斗,斗得牙齿嘎嘎直响。麻醉师给她接上监护仪,一量血压,好嘛,收缩压180,舒张压110!
这是常有的事,上了手术台,病人一紧张,本来正常的血压便像直升机似的往上飙升。
血压太高,麻醉师不敢上麻药,只拿语言宽慰老太太,又给镇定药,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血压却顽固地只升不降。
林枫还在下面给人看病没上来,麻醉师让苏梅打电话征求他的意见。
“怎么搞的?!”他有些恼火地说,然后又缓和了口气:“还是带下来吧。血压太高,术中容易出血。只好降几天压,过几天再做。”
就这样,病人又被原封不动地推出了手术室。
两姐妹见母亲被推回来,大起恐慌,以为是苏梅从中捣了什么鬼。
“我的话没错吧,什么血压高,有风险,这是报复。”妹妹对姐姐说。
“可是,咱们给了她红包,是她自己不要。”姐姐说,又说:
“哎,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要不,干脆转院得了。”
“转院不划算。换了一家医院,又要重新做检查,要等床位,多花多少冤枉钱。”妹妹反对。
妹妹说的是事实。姐姐沉默了。
“对了,是不是咱们给红包给少了?”姐姐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说。
妹妹说:“要不,我到隔壁病房问问,问他们给了多少?”
妹妹便悄悄到隔壁病房,隔壁是个先心病人,前几天做的手术,主刀医生是罗医生。
侦查交流的结果,他们给了罗医生一千五百块。
经过商议,姐妹俩咬咬牙,还是决定给苏梅一千,给林枫一千五。
明天,苏梅和林枫又各自收到了28床家属的红包,摸着几乎比昨天厚一倍的红包,林枫和苏梅相视苦笑。
“瞧瞧,这就是咱们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林枫说。
“我再去退还给她们得了。”
“算了,还是先别退。”
“怎么?!”苏梅睁大眼睛,像不认识林枫似的直直地看着他。
“为了让她们放心,还是等手术后再还吧。”林枫看了苏梅一眼说。
三天后,老太太重新被推进手术室,这次老太太血压正常,麻醉师给她插管,上麻药,苏梅先和万医生洗手,铺单,然后,苏梅站在一助的位置,万医生站在二助的位置。
林枫随后全套装配上了手术台,他倒不去站主刀的位置,示意苏梅站上去。
“不是您主刀么?”苏梅不解地问。
“你来,我给你当助手。“林枫不动声色地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在这给你把关,你怕什么?!”林枫眼睛一瞪。
苏梅被他一吼,只好站在主刀的位置。
开胸,暴露心脏,心包剥离,缝合,打结,苏梅在心中默记着手术图谱,在林枫悉心指导和手把手的配合下,顺利地把缩窄的心包剥离下来,当看到心脏重新在胸腔中有节律而不受任何羁绊地跳动时,苏梅心中说不出来的兴奋和激动。
林枫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神色,之后,苏梅看了麻醉单上主刀的名字,仍然是林枫,心里非常感激林枫给了她一次难得的机会。
手术非常成功,然而,在最后清点器械敷料的时候,洗手护士竟然发现少了一枚缝针。
有两种可能,一是针掉地上了,二是被敷料或者血管钳带进胸腔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遍地都找不着的时候,林枫非常生气,训斥洗手护士为什么那么不小心。
苏梅头上开始冒汗了,难道老太太家属的话一语成真,可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十几分钟过去了,针还是没找着,胸关不了,焦急之余大家都望着林枫,只等他拿主意。
“还是在台上做个X光吧,缝针是金属的,应该会显影。”
台下的人七手八脚把可移动的X光机移进来,对着胸腔一拍,果然在显影图像里有个弧形缝针的阴影。
林枫的脸色变得阴沉,苏梅也凝重了脸色,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来针太小,胸腔太大,器官又多,显影只是表明针大概的方位,而具体位置却难于明确;二来缝针会移动,一旦进入到管腔或者是脏器,那是非常危险的。
林枫拿起一块棉纱条,小心地顺着X光显影的方向,在胸腔的右边,把肺叶轻轻托起来,苏梅眼尖,一眼看见颤动的肺叶下,正紧贴着那只闯祸的缝针。
林枫也看见了,他一伸手,洗手护士把持针器给他,他接过来,一手仍然托着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缝针紧紧夹住。大家终于松一口气,
林枫擦了擦头上的汗,苏梅感觉后背心都湿了,呼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时想,如果老太太的一双女儿看到此情此景,她们会作何言论?
半个小时后,老太太顺利出了手术室,老太太的两个女儿当然是松了一口气。把老太太在病房安顿好之后,姐妹俩对苏梅和林枫并没有心生感激,她们觉得,这次能顺利做手术,还得归功于那2500块钱红包。
为了便于病人查账,病人的一切治疗费用是公开的。第二天,护士把28床账单打出来,姐妹两看完之后,一合计,发现账上凭空多了2500块钱。
两个女人疑惑了,想是谁替她们交了这2500块钱。
姐姐要去财会室问,被精明的妹妹拉住了说:“等等,先别去,说不定是财会室弄错了,给我们多打了这钱,你去问,岂不是自投罗网?”
姐姐听妹妹这么一说,高兴坏了,想这可是意外之喜,又好像是天意——她们冤枉花去了2500块钱的红包,现在老天又给她们送了回来。
姐姐当然不去再问,还担心会计会发现这个错误,让她们白高兴一场。
第四天,28床账上没了钱,姐姐去财会科交钱,管收费的是个中年女人,看见是胸外科28床,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苏医生的什么人?”
姐姐见问得没头没脑的,愣了愣,如实说是她母亲的主治医生。
“不是亲戚么?”
“不是。”
“那就怪了,苏医生为什么给你们交了2500块钱?”会计嘀咕说,姐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原来,下台之后,当着许多家属的面,苏梅也没去还钱,到财会科帮老太太交了2500元的手术费。
她没告诉她们,是以为她们查账的时候会知道,纵然不知道,防止她们再多心麻烦,等出院的时候说也不迟,谁知其中却有这么一折。
当下,姐姐把这事和妹妹说了,两人骇异之际,一时又感动又惭愧又觉得不可思议,多种感觉一齐涌上心头。
当下,两姐妹不知道要怎么感激苏梅和林枫才好,正好老太太的侄儿来看姑姑,侄儿是文科毕业的大学生,听说了这么一回事,想了想说:“要不,我给他们用红纸写张感谢信,贴在医院门口,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他这么一提议,两姐妹当然赞同,一时,三个人关在病房里写起了热情洋溢的感谢信。
明天,苏梅到医院上班,刚走到医院门口,见门前贴了一张大红纸,前面围了一圈人在看,苏梅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关心红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只顾低头往前走。
“喂!苏医生!”肩头突然被人一拍,然后是张倩的声音。
“干嘛呢!吓人一大跳!”苏梅回头含笑嗔道。
“苏医生,你和林医生这对金童玉女这下可出名了。”张倩神秘地说。
“什么金童玉女,出什么名?”苏梅脸上涌起一圈红晕,不解地问。
“是写给你和林医生的感谢信呀!难道家属在写之前,没得到你们的默许么?”
张倩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
“没有啊?什么感谢信?我不知道啊!”
“就在那,你自己瞧去。”张倩说着,拉了苏梅回身,见门口还有好些人围着红纸在看,有病人家属,也有医院的工作人员。
苏梅在人群后伸长脖子一看,果然上面黑纸白字写着:写给胸外科医生林枫和苏梅的感谢信。
下面的内容是写两人不但医术高超,成功治好了老太太的病,而且医德高尚,两次拒收红包,偷偷把红包给老太太交了手术费等等等等。
众目睽睽之下,看到自己和林枫的名字在一起被人念诵,心中涌上一阵异样的感觉,正看时,耳边传来一阵议论的声音。
“在如今这么个医患关系紧张的现在,能得到病人家属的感谢信,真是难能可贵呢。”
“什么呀,这都是炒作,医生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哪有这么好的医生!”有病人家属说。
“沽名钓誉。可笑!”。
“是啊,估计是这两位授意病人家属这么干的,无非是为了年终评先进,好为进级加分。”说这话的是医院的两个内科医生
听着这话,苏梅脸上的血往上冲,不是张倩把她拉走了,她非得质问那两个人不可。
苏梅闷闷不乐地和张倩回到科室,科室里的同事们也早都看见了那感谢信,也有真心为苏梅和林枫高兴的,也有说风凉话的,苏梅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
苏梅想把这事和林枫说说,走进林枫的办公室,见他早来了,正靠在椅子里,头往后仰着,在用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在按压两太阳穴。
苏梅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林枫抬起眼睛,看见是她,仍旧垂下眼睛用手按太阳穴。
“林老师,昨晚没睡好么?”
“失眠。老毛病了,有什么事?”林枫见说,才把手放下来,坐正了身体问。
“您看见那封感谢信了么?”苏梅直截地问。
“看见了,怎么啦?”
“你说,病人家属干什么呀?干嘛要把感谢信贴在医院门口。”说着便把听来的风凉话告诉了苏梅。
“人家有写的权力,人家也有说的权力,你天天计较这些,活得累不累啊?!”林枫抬头瞪了她一眼说。
说得苏梅一句话没有,从林枫办公室出来时,苏梅想林枫对人生观倒是挺洒脱的,有古代风流名士的遗风。
很快地,医院方面对于感谢信的事有了反应,范院长把这事作为典型在周末会上向参加会议的科长护士长们作了通报表扬,说医院天天是负面新闻,这次,苏梅和林枫总算为医院争了光,值得大家学习。
这事还没完,第二天早上,晨会刚结束,苏梅和林枫等人鱼贯走出会议室时,只见彭科长领着一个拿摄像机的人正在门外等着。
原来,院班子会为了力挽医院的形象,让彭科长把报社的人请来,对林枫和苏梅做一栏专访。
“这位是林医生,这位是苏医生。这位是南方都市报的记者小张。小林,小苏,你们把事情的经过和当时的想法好好和记者聊聊。”
“那个,彭主任,我有台手术,要去先准备一下,你让记者采访小苏吧。”林枫说着要走。
“我的林大医生,耽误不了你几分钟。记者来了,你就配合一下,也算是为我们医院做个宣传嘛。”彭科长把他拦住了。
林枫没法,只好留了下来。
记者举起摄影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着苏梅和林枫咔咔照了几张,然后要求他们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况。
苏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样说,转脸求助似的看林枫,想不到林枫也是一脸腼腆不自然的神色。
沈护士长很愿意科室里有人能上报纸,用她的话说,他们胸外科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见林枫和苏梅都有些不好意思,忙替他们把经过说了一遍。
这时,彭科长接了个电话,然后看着林枫说:“我还有个会,先走了,你可不许走,得把采访做好了。”说着交代了记者几句,匆匆走了。
“你们当时时是怎么想的?”彭科长走了之后,记者又问。
这个沈护士长当然不能代劳。“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分内该做的事。对不起,我还有一台手术,先走了。”林枫说完,丢下记者,转身匆匆向病房外走去。苏梅本性也不喜欢出风头,忙也紧跟在林枫身后走了。
“喂!等等……”记者在后面想唤住他们,却被护士张倩拦住了。
“他们真的有手术,对了,我们也为病人做了很多事,你也采访采访我们吧。”
苏梅和林枫在前面听见,相互对视了一眼,苏梅忍不住抿嘴一笑,林枫的脸倒突然红了。林枫红脸,苏梅觉得真是太阳从北边出来了。
“林老师,能被记者采访,出风头的事恐怕很多人都向往,你为什么跑了?”苏梅忍不住问,那口气倒像报社记者采访的味道。
林枫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也跑了?”
“你先说。”苏梅第一次不怕他,有些调皮地说。
“说实话,我最怕面对摄像机。”
苏梅想不到一贯高傲的林枫居然惧怕摄像机,又是诧异,又是好笑,想林枫也有畏惧的时候。这使得她想起了一个笑话,说一个惯于在沙场浴血奋战的英雄,却最怕打针。不过他所表现的这种胆小非但没有让他的英雄气概大打折扣,反为他的钢铁性格平添了一份可爱之处。苏梅此刻就有这种感觉,觉得林枫蛮是可爱的。
几天后,都市报登出了苏梅和林枫的新闻,头条附有大幅彩色照片,照片上,林枫和苏梅紧挨着站在一起,林枫高大威武,苏梅娇小羞涩,一副小鸟依人的架势,依张倩的话说,要不是两个人都穿着工作服,倒很像夫妻照。
苏梅妈妈也看见了那份报纸。那天,在办公室看完财务报表,正喝着茶,这时,勤杂工送进来一叠报纸,她随手一翻,就看见了苏梅和林枫的合影。
下班后,她把报纸放在包里,带回家,等苏梅下班时,装作很随便的样子问照片上的男医生是谁。
苏梅说他就是她的带教老师林医生,苏妈妈虽没见过林枫,但也相当熟悉了,因为苏梅常对她说起,说他手术怎么好,这下对上号了,这位林医生长是长得蛮帅的,和女儿也般配,但是,他的相貌看起来很倨傲,不随和,远没有杜立明看起来让人感到亲切。
当下她听了,也没说什么,到晚饭时旁敲侧击地说苏梅本来是个医生,男朋友最好不要再是医生,否则,两个人都天天忙,生活又没规律,倘若结了婚,生活质量低不说,以后有了孩子都没人管。
苏梅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好提出反驳,只把她话当耳旁风。